步步为谋

    
    三十多岁的年纪，古铜色的肌肤，犀利的眸子，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牙齿的样子颇有几分像邹昕的偶像，韩国混血男明星丹尼尔.海尼。
    这个人邹韵当然认识，他就是今天庆典现场万众瞩目的焦点，欧陆集团董事长宫南城。
    “小姐，你的脸色很难看，需不需要看医生？”他扶住她的身形，轻轻问了一句，那女子修长桃花眸中纵横的泪光竟让他的神情微微一滞。
    她是方才一直跟安妮的小助理，宫南城的眸光在她苍白若雪的脸庞上逡巡，几分好奇，也有几分的漫不经心。
    中域的女孩子，对于季寒川麾下的女子，他一向敬而远之，今天之所以请了虞美人的模特儿，也不过是为了本市时装周开幕助兴。
    邹韵定了定神，稳住了身形，缓缓抽出了自己的手臂，“谢谢宫董，只是音乐声太响了，我很好，没事。”她弯弯唇角道谢。
    身后又是一群人围拢上来，宫南城点点头放开她的肩抽身而去，于人群中再回首侧目时，那女子的视线已经回到了舞台上走秀的模特儿身上，娇媚的眼角还有氤氲着潮湿的泪意。
    音乐声很响，响得让她听不清自己皮包中一遍遍响起的铃声，直到经典结束她才赫然发觉手机中居然有几十个未接电话，邹昕，顾盼盼，张岚阿姨，还有苏越……连未读的微信也有几十条。
    “脸色难看得跟鬼一样，下午不要上班了，今晚尽量不再给你安排工作，好好休整一下吧。”安妮从她手中接过皮包的时候，还是起了恻隐之心，她清楚邹韵熬过了怎样一个梦魇般的夜晚。
    张兆良的荒唐放浪在圈子中是有名的，尽管出手豪阔虞美人的姑娘们还是有些谈之色变，张兆良的绰号叫做碎石压路机，与他打交道用她们的话来说那叫一个“非死即伤”……
    邹韵这样的女子，若不是和季寒川有解不开的过节，想必任是谁也不忍心将她推到这头饿狼的口中去。人流四散，一时打不到车子，看着邹韵靠在灯箱上等待公车的纤瘦背影，安妮微微摇头叹气。
    在站台人群中候车的时候，邹韵打开了未读的微信。
    “邹韵！你怎么回事，这两天去了哪里，打了多少遍电话都不通，再找不到你，我和少鹏要登报寻人了！”顾盼盼刺耳的尖嗓门撼天动地。
    “小韵，你有些时日没来我这里了，最近状况怎样，还有没有头疼？小米给我发了Email有谈起你，是时间来我这里，我们聊聊。”万小米的母亲心理医生张岚雅致温和的语声。
    “邹韵，考研的事情进行得顺利吗？一直没有你的讯息，有些担心。”苏越还是惯常的口气，却透着一丝真诚的关切，让她握着电话怔忪了半天。
    邹昕的微信只有一条，半小时之前发过来的，“姐……”她的心头一颤，从小到大邹昕就没叫过她一声姐，“我打了两天电话找不到你，我回了家你也不在，我只想要亲口对你说声再见，阿东和别的女人好上了，我失恋了……姐，拜托你照顾爸爸。”
    邹韵的头嗡地一声响，指尖在瞬间变得冰凉，她反复几次重听了这条讯息，还是过了好半天才弄明白邹昕这话的意思。
    她拨打邹昕的电话，妹妹的手机已经关机，她发疯一般地冲上车行道，寻找安妮和其他模特儿们的车子，可是都已经不见踪影。
    她盲目挥手拦着路上的车辆，过往的车辆纷纷闪避着她，一时之间尖利的鸣笛声大作，却没有人愿意为这个貌似疯狂的女人停留下来。
    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在她的身侧响起，紫晶色的迈巴赫近在咫尺地贴着她的身体停下来，车窗落下，宫南城看着她凄惶的双眼，颤抖的唇瓣，又是中域那个面色苍白的小助理站在马路上发疯，“怎么了？”
    “宫董，求你帮帮我，我妹妹……”她深深吐出了一口气，几乎要窒息，纤细的指尖死死抓住落下的车窗，生怕他也会像其他人一样绝尘而去，“我妹妹要自杀……”
    “自杀……”宫南城怔了怔，果断打开了车门，向身边的副驾驶位置示意了一下，“上车，告诉我地址。”
    听邹昕微信的内容，她应该是回到了家里，邹韵说了家中的地址，宫南城已经微微蹙了眉头，这里是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刚刚开业庆典结束人流云集，街路上本来就是车水马龙异常拥堵，邹韵的家又远在城市边缘，怎么说也有个把小时的路程。
    他打开了双闪灯，用最快的速度在车流中穿梭，遇到红灯也是径直一路闯过，所行岔路口一片鸣笛声，刹车声，远远的已经有闪着警灯的骑警遥遥追了上来。
    身边的那个女孩子静默了片刻，忽然用手机拨了电话号码，声线微微发抖却思路清晰。
    “110指挥中心，我要报警，我妹妹邹昕要自杀，人可能现在家中，住址是泰水路化纤厂宅8号楼三单元502室，我正在路上往回赶，请求你们马上派附近警力前往救援！”
    “120急救中心，泰水路化纤厂宅8号楼三单元502室有个女孩子自杀，自杀方式不详，请备齐急救设施，我已经报警并申请有偿服务，请派辆救护车过来，我是女孩的姐姐，现在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盼盼，你先别吵，邹昕出事了，现在我家中，你离那里比我近，马上带着少鹏赶过去看看情况，我随后就到！”
    “杨文远同学，我是邹昕的姐姐，我们见过，邹昕情绪不稳可能要出事，你马上到我家里来……我知道你们分手了，也许邹昕还能听得进去你的话，如果她有过激行为请帮忙劝诫她，拜托你。”
    打了这几个电话之后，她就沉默了下来，半晌没有动静，宫南城用眼角瞥了瞥她，她的头略略偏向窗外，细白的贝齿咬着纤细的手指，留下一个个深深的齿痕，却再不做声。
    “别太担心，自杀的人行动之前总是有诸多的挣扎，多数不会那么决绝，应该来得及。”宫南城看着一眼观后镜中吃力跟着的警车，情不自禁劝慰了她一句。
    “谢谢你。”只是她今天第二次对他道了谢，她的头微靠在车窗上，眼帘微拢，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看上去脆弱得一触即碎，偏偏那柔弱的身躯中有一根顽强的脊梁。
    宫南城不由得深深望了她几眼，下意识地又轰大了油门，迈巴赫犹如离弦之箭，不多时已经将身后敬业尾随的骑警甩得不见踪影。
    “邹韵！你妹妹真的出事了！现在就坐在你们家的五楼的窗台上，整个人几乎都悬在了外面，门反锁着敲不开，警察已经到了，现在正在做邹昕的工作，不过她好像喝了酒，乱喊乱叫的，情绪相当激动！”
    顾盼盼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她倏地挺直了身躯，像一棵细瘦的白杨，在风雪中剧烈颤抖着，不堪重负。
    “盼盼，把你的电话开免提，向警察要播音话筒，邹昕的手机关了，我联络不上她！我要和她讲话，让她等我！”她终于失去了冷静，几乎是对着话筒哭喊了出来。
    顾盼盼急火火地答应着去做准备，邹韵倒扣了听筒，咬着拳头无声地痛哭起来，泪水从雪白的面颊上疯狂倾泻而下，恐惧好似灭顶的洪水汹涌而来，让她沉溺其中无法呼吸。
    宫南城静静睨睇着她，不知为何竟有一种将那个孱弱的身影揽入怀中的冲动，而下一刻，她居然已经拭去了满面纵横的泪水，迅速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并在拼命平复自己起伏不定的呼吸。
    “可以了，邹韵！”
    顾盼盼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带着明显的回响，她的电话开了免提对上了警察的扩音喇叭，听得到身边是一片嘈杂的声音，“扩音器分贝挺高，邹昕应该可以听得见！”
    “女孩子的家属要讲话，大家都静一静！”警察一声粗犷的吼声，四周顿时安静了不少。
    邹韵深锁着眉心，静默了十几秒钟，终于开启了双唇，“邹昕，我是姐姐。”
    听筒的那边霎时变得静悄悄的，她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好似有一种骨子中散发出来的幽静与沉稳，听不到一丝的哭音，连声线都没有分毫颤抖，再不复方才那无人处那让人心碎的崩溃状态。
    “我有很重要的话对你说，邹昕，你等我，只要十分钟，好吗？”那边依旧静悄悄的，忽然传来一声女孩子绝望的哭喊声，“我找你两天，你早干什么去了？”
    “是我不好，邹昕，爸爸不在，这里只有我们姐妹两个相依为命，是我忽略了你，是我的错，姐姐向你道歉，只等我十分钟，等我把重要的秘密告诉你，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向你保证不会阻拦你。”
    她一字一顿说完了这些话，缓缓挂掉了电话。
    就这样？
    就是这短短的几句话，可以让电话那边疯狂的女孩子平静下来吗？
    宫南城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应该可以，”好像知晓了他的心事，她轻声喃喃自语，像是回答他又像是安慰自己，“从小我给她讲故事，除非听到故事的结局，否则熬到天明她从不会在中途睡去……所以，她会等我这个秘密。”
    车子驶进了化纤小区的时候，进了大门便寸步难行了，小区的街路上都是看热闹的人群。他们不得不中途弃了车一路跑步来到邹韵家的楼下。
    警察，消防队员，救护车，专业的救援人员都在现场，消防队员虽带着气垫却是一筹莫展，化纤小区是老旧的房舍物业弃管，一楼前的空地被退休的老人们用尖利的铁栅栏圈出了许多的小园子，栅栏里面种了各色菜蔬，气垫根本无从安放。
    顾盼盼，岳少鹏，杨文远也都在，却唯有仰头看着双腿垂落在五楼窗下的邹昕，干着急却也无计可施。
    邹昕穿着白色的睡衣，光洁的双腿荡悠悠地凌空踢动着，一楼的菜园子里已经扔下了十几个空啤酒罐子，她手中兀自拿着一听，仰头喝着，微醺的状态下并未注意到邹韵已经来到楼下，身形在空中摇摇晃晃，随时可能坠落下来。
    邹韵咬着牙看着楼上的妹妹和警察交流了几句，旋即找来了501室的邻居一起上了楼，宫南城有些莫名担心她，提出陪她一起上去，她略一思忖，居然同意了。
    她在家门口掏出钥匙试了试，门果然被反锁了，便进入邻居家来到了窗台处，窗口的警察正苦口婆心劝诫着隔壁窗台上的邹昕，她拉开了警察竟然一步跨了上去，也双腿向外坐在了窗台上面！
    楼下一声惊呼，身边的众人一惊，刚要上去拉下她，却听到她的低低声音传来，“别碰我，除了我没人可以救她下来。”
    一个没解救下来，又上去了一个，两个花朵般的女孩子摇摇欲坠悬在高空之中，下面的人乱成了一团，顾盼盼急得直跳脚差点晕过去，岳少鹏也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
    人群中的黑衣男子顾三傻了眼睛，摸出电话向那边汇报，“川哥，邹韵家里出事了，她妹妹要自杀，邹韵也要跟着跳楼，现在姐妹两个都挂在半空中了，真是命悬一线啊……”
    话音未落，那边已经挂了机，传来嘟嘟的忙音，“又是挂我电话……”顾三看着手机满心疑惑。
    中域的会议室内，高管们正在汇报近期关于新经开区P-35土地挂牌的筹备工作，季寒川放下了电话，面色沧溟，眸光炯炯，人已经霍然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