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韵跳起身,快步走到那幅油画的前面。
熟悉的风格,流畅的线条,磅礴的意境,画的下角并没有署名,但是这确实是出自万小米的手笔,她甚至给这幅画命了名,叫做东峡日出。
邹韵的心突突跳着,她经常在这里做理疗,这幅画她不是没见过,只当是万小米以前的练习作品,张岚医生的诊所内就挂了不少爱女的画作。
可是万小米的这幅画作是在东峡山完成的,而且极有可能是和自己一起去的东峡山。
如果没有季寒川带她到东峡山,她根本不会想起来自己曾经和万小米去过那个地方。
季寒川不会无故带她到东峡山,那么,在那座沧溟幽邃的深山里,她到底弄丢了什么
姜瞳说过,这世界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季寒川对她的滔天恨意究竟从何而来,顾盼盼和她身边的人并不认识季寒川,邹韵隐隐感觉季寒川和她的交集只怕离不开那座雾霭弥漫的东峡山。
邹韵的心跳越来越激越,她开始胡乱的翻找自己带来的手提包。
她孑身一人离开东峡山,除了那□□脏了的户外登山装,身无长物,离院时是顾盼盼从她家为她取了换洗的衣服和一个常用的皮包。
皮包里有化妆包,钥匙,钱夹,一只圆珠笔和季寒川给她的手机。
心里觉得有些乱,头脑中有不好的预感,却又理不清头绪,可是无论如何得做点什么,她拿起圆珠笔,思忖了片刻又把手机开到了录音状态放到皮包里。
张岚端着柠檬水推门而入的时候,邹韵已经穿好了大衣。
“小韵,你这是?”张岚把柠檬水放在茶几上,迎了上来。
“抱歉阿姨,公司临时有事,需要我马上赶回去,今天就不麻烦您了,我闲暇时再来看您。”邹韵拉着张岚的手,轻轻笑笑。
“你的脸色不太好,还是在这里休息一下,”张岚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十分钟的时间总有吧,起码喝杯水再走,阿姨那么久没见到你,真的很想你,对了,小米还发了电邮呢,我读给你听。”
她将邹韵按在座椅上,把那杯柠檬水递给她,“你最喜欢喝的冰镇柠檬,加了蜂蜜。”
这场景异常的熟悉,妈妈在世时,每当抑郁症发作把她关进黑屋子里,她总是会在事后找到张岚阿姨哭泣。
每每也是张岚把她抽噎着小小的身躯安放在那舒适的躺椅上,递给她一杯酸酸甜甜的柠檬水,看着她的样子,柔声安慰着,眉宇间尽是怜惜。
在她幼小稚嫩的心灵里,这里一向是无可替代的避风港湾。
方才突如其来的紧张怪异感觉在张岚柔和的语声中渐渐平缓,她的心绪慢慢沉静下来,也许是自己过于神经质了。
端着柠檬水喝了几口,“真好喝,很想念这个味道。”
张岚眼睛默默注视着她,瞳孔的颜色是浅浅的棕色,异常美丽的一双眼睛,如一汪深潭,没有任何涟漪,静得那人看上一眼就像深深的沉湎进去。
这种祥适的感觉,让人没来由的觉得心神放松,身心的疲惫感反而被浓浓的放大了。
张岚绕到她的身后,修长的手指抚上她浓密的长发,轻轻为她按摩头部,指尖凉凉的,滑过她的头皮,触碰着那条长长的伤疤。
头部隐隐的刺痛,在她的手指下渐渐舒缓,自鸣钟的旋转钟摆轻盈地扭转,郁金香花的气息冷郁鲜甜,室内很静,唯有滴答滴答的走时声……
东峡山上的万小米,向她展开手中画卷,脸上是得意非凡的笑靥;
他吻着她的唇,攫取着她的呼吸,手指穿过她的长发,季寒川,她喘息着推开他,泪光点点,他微微一笑,深深凝注着她,我喜欢你,邹韵,你可以叫我十一;
我才是季寒川的未婚妻,他去了法国,再不会回来了,那个天使般美丽的女孩眉宇间都是冷冷的寒意;
刺耳的刮擦声,翻滚的碎石,剧烈碰撞后的两辆车子在山坡上翻滚,天地旋转之间,她和万小米的最后一次对望,彼此的眼神充满了疯狂与绝望……
恍恍惚惚的一幕一幕,伴着柔和冷静的语声,像是久远岁月的黑白相册,渐渐失去了清晰度,缓缓被皑皑的雾色吞噬。
像是雨后的落花,惊风席卷,除却那微湿的水痕,不再余有半点的痕迹。
……
一场好睡,安然无梦。
邹韵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华灯初上。
她有几分恍惚的眨眨眼睛,怎么又在张岚医生的诊室里睡着了。
张岚坐在她身边的座椅上,翻看着一本心理学杂志,看到她醒来,浅浅一笑,“你最近很累,睡了很久,天已经黑了,小韵,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吧。”
邹韵坐起身,摇摇头,几天来间或发生的头痛一点都没有了,大脑就像被清理过的硬盘,显得格外的清爽,整个人也没有了那种压抑的烦躁感觉。
“谢谢阿姨,我真的还有事情,不留下来吃饭了,改日再来看您。”她才发现自己的短大衣好好的挂在衣架上,她记得最后和张岚讲话的时候是穿着大衣的。
张岚替邹韵拿过衣服披在身上,按下了桌上的呼叫铃。
护士走进来,递过了邹韵的皮包,邹韵微微一怔。
“你睡着的时候,我给你做了治疗,你的手机不停的在响,心理催眠的时候不能有声音打扰,我让护士把你的皮包拿出去了。”
小护士说,“张医生说的好像是武林高手闭关练功到关键时刻,一个突然外界干扰就能走火入魔一样!”
邹韵笑着接过包,“张岚阿姨是咱们潼安的首席心理医师,说是武林高手也不为过。”
她起身与张岚医生和护士告别,张岚略显疲态也不强留她,送她到门口。
路过墙壁的那幅油画时,邹韵倒是多看了一眼,赞叹道,“这幅画不错。”
“你每次都这么说。”小护士扑哧一笑,张岚冷冷瞥了她一眼,小护士马上噤声不语了。
上车前,邹韵和她挥手告别。
张岚就在院落里静静站着目送她,暮色中那修长的身材像是雨后的竹,挺拔而萧索,带着几分料峭的气息。
上了顾盼盼的polo车,邹韵从皮包中拿出那部手机,心中微惊,十几个未接来电,尾号是五个九的贵族号,都是季寒川的电话。
有人笃笃地敲着窗玻璃,摇落窗户一看,是永远跟在她身后像是跗骨之蛆的顾三。
“川哥吩咐了,要我载你去月半湾别墅。”
月半湾,邹韵眉头一锁,那里是中域地产在城北开发的高端地产,依托潼安北部秀丽的山水风光建筑的高档别墅群。
“我问他要了三天假期的。”她略一沉吟。
“姑奶奶,这事您别对我说,川哥给你打了电话你不接,把火都撒到我身上,我还没处找人说理去呢,请吧!”顾三拉开车门,做了一个手势。
本来她还打算晚上去A大找邹昕,魔鬼突然召唤,看来还得打点精神应酬。
一路无语,邹韵能感觉到顾三的眼光不时从观后镜偷偷溜过来,悄悄观察着她。
她把头扭向窗外,看着暮色沉沉的潼安,手机发出滴的讯号声,她低头一看竟然是录音机的提示音。
手机录音,她微微一怔,脑海中有些支离破碎的镜头慢慢拼凑起来,凝神想了半天,才愕然惊觉自己确实在张岚医生做治疗之前打开了手机的录音。
可是,不过才几个小时的时间,这个行为居然就已经模糊了!
她的人抖了起来,指尖都变得冰凉,看来自己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不知不觉在遗忘什么东西。
经过治疗被理清的思绪一下子纷乱了起来,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点点整理这几天经历的事情。
季寒川带着她到户外徒步,登上了潼安最高的山峰东峡山,夜里季寒川一个人先回来,她独自一人下山,碰到了留给她电话的那两个人。
然后是住进医院的急诊室,和顾盼盼一起喝咖啡,开了顾盼盼的车去张岚的心理诊室。
邹韵颦着眉头,凝神想着,没有丢失的时间,按理说不应该有遗落的记忆,每一件事她都觉得历历在目,为什么不记得自己曾经开过手机的录音?
除了忘记了自己曾经开过手机的录音,她还弄丢了什么?
曾经看过一部美国的片子,叫做记忆碎片,犹记得其中的剧情。
男主角的妻子被杀害,他自己脑部也受到严重的伤害,患上了罕见的短期记忆丧失症,他只能记住十几分钟前发生发生的事情。
为了替死去的妻子报仇,他凭借纹身,纸条,快照等一些有特殊标识的零碎东西,提醒自己,保存记忆,收集线索,展开了艰难的调查。
看这部片子的时候,她还为影片精彩的构思拍案叫绝,可是类似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却让人感觉那样的不可思议,甚至是每个毛孔都透着寒意。
可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的邹韵已经不会再为这种恐惧退缩,这世界上没有永恒的秘密,而真相也永远只有一个。
邹韵微微咬着唇,她的世界已经没有救世主,唯有自己可以完成对自己的救赎。
……
月半湾的别墅的停车坪泊了好多的名车。
这是潼安的风水宝地,寸土寸金,依山傍水建设的别墅群恢弘大气,独具匠心,在楼盘开盘的当日就告罄。
别墅群的黄金位置D座1号是季寒川的一处私宅,由于平时在城区办公,这里他并不经常回来。
顾三按了门铃,开门的是乐儿,粉蓝色洋装,芭比娃娃式的长卷发,气质甜美,漾着红晕的面庞像是熟透的蜜桃,看得顾三挪不开眼睛。
“我说川哥今晚心不在焉的,原来是在等邹韵呢!”乐儿亲热地挽着邹韵的手臂进来,偌大的客厅,衣香鬓影,一个已经进入尾声的私人酒会。
别墅朗阔的大厅悬着巨大的水晶吊灯,黑色大理石地面映射着冷冷的光泽,欧式的风格,奢华的装饰。
居中是巨大白色的三角钢琴,环形长桌上冷餐,水果,点心,红酒,应有尽有,四周的房间俱是开了门,分设了桥牌室,桌球室,麻将室,吸烟室,一应俱全。
厅堂内大概有三十几人,西装革履,花枝招展,有季寒川生意上的朋友,有虞美人的模特儿们,看得人眼花缭乱。
人群中看不到名模碧琪,倒是又新添了几个生面孔的女子,在安妮的带领下和一众的政客商贾们周旋,虽有些青涩却俱是巧笑嫣然,美貌如花。
虞美人的姑娘太多了,不过是一艘流动的大船,你方唱罢我登场,虽有了齐肩共事的缘分,却往往记不得彼此的名字。
邹韵今日的地位与众不同,乐儿表面上不得不说得客套,实则没人在等她。
瞧着她的装束是平日最家常的衣服,白色羊绒衫,烟灰色短大衣,素面朝天,昨天在医院盼盼为她接了些热水擦洗身体,洗了乱蓬蓬的头发,现在也只是随意扎了条马尾辫子。
乐儿还记得那日邹韵一袭红衣,艳惊四座的样子,可是比起虞美人那些精心装扮,活色生香的姑娘们,今天的邹韵实在是逊色了太多。
看看人群中季寒川,乐儿坏心眼儿地拉着邹韵迎上去,“川哥一直在输,邹韵来了,应该转转手气了吧!”
“你懂什么,寒川那是赌场失意,情场得意!”季寒川身边的朱老板邹韵是见过的,一直垂涎着安妮的美色,即便是打牌也搂着安妮纤细的腰肢不肯放开。
那是一桌桥牌,四个人的对抗赛,每个人身边都坐着一个姑娘,季寒川的身边是一个五官精致,面庞娇美的新人,正聚精会神替季寒川看着牌面,后面围着一大群看热闹的人。
这一局正轮到他叫牌,大家都pass了,应该他坐庄。
季寒川抬头看了一眼邹韵,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西装革履,只是随意的穿件黑色纯棉衬衫,领口多开了颗扣子,露出橄榄色的肌肤,神情散淡,墨瞳如渊。
无论多少人的场合,他无疑总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
“去洗个澡,换件衣服,下来。”他的语气十分的疏离,只淡淡吩咐了一句,眸光就回落到牌面上去。
她没有接到他的电话,不知道他会怎样的生气,没想到不过是这样短短一句话。
语声一落,众人哄堂大笑,季寒川话里话外的意思没人不懂,就连他身边偎在他肩头的年轻女子也如坐针毡。
邹韵只是垂着长睫,暗自咬咬牙,她并不觉得难堪,总之不过一屋子的衣冠禽兽!
仆人引领着她上楼,直接带她进入了季寒川的卧房,里面有一个很大的浴室,冲浪式双人浴缸在灯光下反射瓷白的光泽。
从东峡山一路风雨里逃出来,她的疲倦到达顶点,真的很想泡个热水澡,但是双人浴缸看上去实在太过暧昧,邹韵只打开了淋浴。
一件件脱去自己的衣服,当她拿着花洒淋到自己的肌肤上时,忽然停住了动作,她的左手手臂上居然有圆珠笔写下的字迹,自己的笔迹。
仔细一看,居然是这样几个字:东峡山,万小米,东峡日出!
她怔在那里,头脑犹如被洞穿,有什么东西仿佛撕开了面前氤氲的水雾,渐渐清明。
邹韵终于知道自己今天弄丢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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