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漆樰!”无恪怒目圆睁,冲着漆樰吼道,“小小仙子就敢责罚上仙!还不将追天上仙放下来!”
“可是仙尊...”
漆樰还想分辩,却被无恪吼住。
“放!”
两个神将心领神会,立刻将我放下来,无恪走上前,接住了根本已然无法站立的我。
我靠在他怀里,即使再恨,却也有些不明白。
“为什么救我?”我问。
无恪将我拦腰抱起,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我带你回寝殿。”
我的脑子里忽然闪过有狐的话,我们终会再见。可是如今却已成诀别。能够相遇便是缘分,所以我要去合宇,送他最后一程。
“送我去人间,我要去人间。”
“你现在身负重伤,不可。”无恪回头看了看地上滴成直线的血迹又说,“你看,你现在这幅样子如何......”
我再没耐心听他说废话,挣扎着从他怀里跳出来,推开他就跑。可是刚跑几步就跌倒在地,我几乎崩溃,伏地大哭。
无恪叹了口气,轻轻地说:“仍和彼时一样。罢了,我施法送你去人间。你要去何地?”
我满脸泪痕地抬头望他:“我要去合宇。”
无恪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半晌才说:“不去端阳吗?”
“去合宇。”我虚弱地说。
“真的不要修养几日再....”
“不必。”
无恪沉着脸,直直地盯着我看。我直视他的眼睛,发现他的眼睛里隐约含着泪。
“无恪......”
无恪回过神来:“闭上眼睛,我要施法了。”
施法为什么要我闭眼睛?也罢,既是求他帮忙,就听他说的吧。如此想着,我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可是眼睛似有不舒服的地方一样,痛痒难忍,我只好用力地眨了眨眼。就在我眨眼的空档,金光迸现,是无恪在施法了。在那样的金光中,我发现无恪的脸上滑过一滴眼泪。
“闭上眼睛!”无恪的声音传来。
我连忙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可是心中仍是疑惑不已。
他为何会流泪?
“保重自身!”
我第一次听见无恪如此激动的呼喊声。
再睁开眼,发现我已经在合宇的地界上了。
我的身边是一条溪流,浅浅地安安静静地流淌着。世上的时光,倘若能一直这样平静美好的活下去,那该有多好。
踉跄着走了两步,我的身上剧痛阵阵。不能忍受,也无可奈何。我缓缓地走入溪水之中,寒凉的溪水减缓了身体的痛楚。可是我依然觉得悲凉不已。我自暴自弃这样多的时间,如今终于挣脱枷锁,却仍是为时已晚。奋力保护的,到最后都已失去,苟苟营营、如履薄冰、用尽心机却仅仅是为了生存。我于这世上活着,有何用呢?还不如一缕水汽,于山间大雾时分还能融入其中。这天大地大,放佛我是最最无用的那一个。
想着想着,猛然发现自己的腿软不能控制,不由自主向后倒去。
溺水。不知道会不会死。我在水中,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等吧,不试一试,怎知会不会死呢,哪怕灰飞烟灭也好。
至少,让我解脱这积年的痛苦。
意识又在渐渐模糊,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二次。身破方能愈,心伤如何医?不如一死了之,彻底离开纷扰世间。
就在此时,我听见有人涉水而来的声音。接着,一双有力的手拉住了我。
“姑娘!”
他把我从水中拖上来,我靠在他的怀里,听见了他坚实的心跳,让我不禁想起了臻珂。那一日在端阳别离,他拥我入怀,我听到的也是这样的,坚实的心跳。
“帝珂......”我抓着他的臂膀,喃喃道,“帝珂回来了吗?”
“帝萸?!”那个人将我脸上爬满的湿漉漉的长发拨弄开,用着又惊又喜的声音说,“你是帝萸?!”
我努力睁开眼睛,模糊间连他的样貌也看不清楚。唯一看见的,是他眉间的一缕红。
“有狐......”我伸出手去,想抚摸他的眉心,“你是有狐......”
眼前一黑,我陷入了深深的沉睡中。
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冗长的黑夜里漂泊,总是找不到方向,更看不到光亮。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从漫长的昏睡里醒来。
“妖君。”
有狐在我身边坐着,见我醒了忙轻声唤我。
我看向他,果真应了他临别说的话。他的身形样貌,已经变了太多太多。从前十七八岁,稚嫩活泼。短短时日就变成二十四五的英俊公子,沉稳安静,喜怒无形。
“你变了。”我费力地挤出一个笑容,“样貌身形,包括性格,都变了。”
有狐倒了杯水给我,扶着我慢慢喝下。
“妖君不知,我从来都是这样。”
有狐浅笑着,给我盖好被子。
“那为何,之前要.....”
“妖君不要问,有狐自有自己的道理。”
听他这样说,我也就不再追问下去,但是同样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寂静了良久,有狐打破了沉默。
“妖君此次来的时候满身伤痕皮开肉绽,这是为何?”
我看着他,冷冷一笑:“为了解脱。”
“解脱?”有狐似乎悟透了其中的关窍,“难道说......”
我笑得阴险,淡淡地点了点头。
“那妖君为何于水中一心求死?!”有狐激动地抓着我的手,“要知道妖君自由,妖界东山再起便指日可待!”
“那时,我以为你死了。”我费力地转动被有狐抓着的手腕,“松开,疼。”
有狐放开我,眼里划过欣喜之色:“妖君这样在意我吗?”
“只是觉得,”我舒展了一下身体,“唔...觉得我好不容易救下你,这些家伙转身就杀了你。让我悲愤万分啊。”
“妖君以为我死了吗?可是刚刚醒来为何不询问真相?”有狐问。
我看着他眉间的红色说道:“你让我记住眉间有红色的就是你,我看见了,就证明你没死。你既然没死,我问又有什么意义?”
有狐望了我一会儿,深邃的眼神里看不见悲喜。他打开门回头说道:“妖君先休息,我给妖君做些......”
话还没说完,忽然间一个粉团般的男娃娃冲出来抱住有狐的腿撒娇道:“先生先生,柱子可找到你啦!”
我被这个男娃娃吸引了。他那样小,看起来那样柔软可爱,让人不禁莞尔。
有狐低下身子揉了揉小柱子的头,问道:“柱子找我有何事?今日可是不上课的。”
“就是因为先生已经七日未上课了,”小柱子低头委屈道,“柱子可思念先生啦!小友们也思念先生,我们的娘亲让柱子来问问先生,可是先生家里出了什么大事,需不需帮忙什么的。”
有狐和煦地笑着抱起小柱子说:“先生并无什么大事,你回去转告你的娘亲和小友,后日便可来上课了。”
“嗯,柱子知道了!”小柱子抱着有狐的脖子往屋里看,正巧和我四目相对。我见他好奇地看我,便向他招招手。
“先生!”小柱子扭来扭去地从有狐怀里挣脱出来,指着我问道,“那位美人姐姐可是先生的娘子?柱子觉得姐姐和先生般配的很呢!”
我当下便觉得尴尬,轻咳一声默默掩饰。
“柱子怎么这样问呢?”有狐又把小柱子抱起来,“先生送你回家,晚了你的娘亲要着急了。”
“美人姐姐一直看着先生笑,先生一定要娶姐姐回家哦!”
“好啦好啦,口才这样伶俐,平时读书都不见你这样聪慧......”
有狐带着小柱子走了,嘻笑的声音也越来越远。我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昏昏沉沉地眯着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有狐回来了。
“妖君不冷吗?”有狐将手里的食盒放在桌上,又走回去关门,“门还开着,也不怕着凉。”
我翻了个身趴在床上,用头在枕头和手臂上来回蹭着,回敬道:“还不是有狐君出门的时候忘了关。”
有狐一愣,旋即无奈地笑了笑:“那还真是有狐的错了,妖君可勿要见怪。”
我没有答话,只是在床上烙饼一样翻着身。总觉得身上乏得很,怎么抻展也不爽快,怎么躺着也不舒服。
“妖君不舒服吗?”有狐走过来,用手抚上我的额头,“已经不烧了。妖君是在床上躺了太久,所以身上不舒适,一会儿用膳完了,我带妖君去逛逛吧。”
我噗嗤笑出来:“用膳?吃饭就吃饭吧,说得那么一本正经的。”
有狐也笑,向我伸出手:“和妖君说话,不敢不正经。”
我不想动,于是伸手朝着有狐的手打了一下,故作委屈道:“可以在床上吃吗?我懒得动。”
“妖君可不要向我撒娇。”有狐在屋里团团走着,眼睛四下寻找,“这里就我和妖君两个人,倘若我□□迷心...啊,在这儿...就不好了。”
原来这个家伙是在找床桌。
有狐把床桌支好,将饭菜端上来:“妖君请用。”
我端起碗:“有狐君现在是先生了?是教武艺,还是文术?”
“我哪有那么高的造诣,”有狐往我碗里夹了一块肉,“寻常书籍罢了。”
我把嘴塞得满满的,含含糊糊地问道:“那你会教你的弟子偷鸡吃吗?”
有狐夹菜的手猛地一顿。我费力咽下一嘴的食物,哈哈大笑。
“偷没偷过嘛!”我见有狐不说话,追问道。
“黄鼠狼才偷鸡。”有狐起身去倒茶,“妖君要喝吗?”
“要。”
我接过有狐递过来的茶,喝了几口,好不容易把噎住的食物都顺了下去。松了口气又问道:“有狐,你跟我说实话,你活了这么长久,到底有没有偷过鸡。”
有狐忽然“啪”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满脸通红:“身为狐狸!我除了偷鸡就不能偷点其他的吗?”
“那你到底偷没偷过鸡?”
我咬着筷子眨巴着眼睛看着有狐。石化许久,有狐终于捂着脸长叹一声说:“偷过。”
“哈哈哈哈哈哈......”
我笑倒在床上,简直要岔了气。
“帝萸,”有狐把碗筷床桌拿开收拾起来,黑脸道,“今日就不该给你吃饭,半死不活的,看你还敢不敢取笑我。”
我憋住笑,盘着腿在床上正襟危坐,一言不发地看着有狐收拾,一副乖宝宝的样子。
“你可别那样看着我,”有狐收拾好了来床边坐下,“我好怕。”
我朝他做了个鬼脸:“怕什么?我觉得我甚是乖巧可爱。”
有狐嫌弃地“哼”了一声:“乖巧可爱?妖君你这个鬼故事说得也太吓人了!”
我威胁般地冲着有狐龇了龇牙。
“好了,不与你打闹了。”有狐眉眼弯弯地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去柜子里取出了什么东西摆在梳妆台上。
“我买了几件衣裳首饰给妖君,”有狐说着往门外走去,“胭脂水粉我不清楚,就托柱子娘亲买了些。妖君且试试,不合适明日就换。我回避,妖君打扮吧。”
“我还不能走。”我装可怜。
有狐墨色的眼底满是温柔:“妖君已然好全了的。速速更衣打扮,有狐带你去走走,解解乏累。”
好吧好吧,走就走。
我翻滚到床边,又从床上滚到地下。感觉自己好像很久没有走路了一样,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好不容易蹭到梳妆台前面,照了镜子才发现自己的衣服是被换过了的。看大小,应该是有狐的衣服。
“新衣...吗?”我看向梳妆台上托盘里的几件新衣,最下面那件红色和白色相衬的,显得格外好看。
衣服穿上了身,我猛然发觉我这些年都没穿过色彩明艳的服饰。总是一袭纯白,再加上一张苦兮兮的脸,总好似去奔丧一般。
有狐竟这样贴心,女子能用来打扮的物件,几乎都准备得那样齐全。为了不让他的苦心白费,我也尽力打扮得完美,让自己看上去貌美却不庸俗。
折腾许久,我终于满意,推开门走了出去。
天已经快黑透了,院子里点着灯笼。我在房间门口呆呆地站着,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因为有狐的住所比我想象中的要大上十几倍。这不是一个小小的房子,而是一栋庄严的宅院!
“妖君?”有狐在背后拍了我的肩膀。
“嗯?”我回头看着他,还没有从刚刚的惊讶中回过神来。
“妖君这身打扮真是......”有狐微笑,深深地看着我,缓缓说道,“轻纱衣,点绛唇。妖君真的是举世无双的好颜色。”
“有狐君才是举世无双的巨富金主。”我转过来面向他,“这宅子,哪是私塾先生该有的。”
“边走边说,”有狐抓着我的手腕,嘴角始终带着微笑,“妖君有所不知,我已授业五百年有余,就是十栋宅院也买得下来了。”
我笑了笑没有搭话。
到底还是狐狸聪明,在人间行走生存,可比在妖界坑蒙拐骗强多了。
走了许久,才走出有狐家的大门。回头一看,牌匾上面赫然写着“南川府”三个大字。
“有狐君怎么改名换姓了。”
我跟着有狐在热闹的大街上走着,来往的人不时会有人看一眼我们。
“在人间叫有狐,恐怕早就被人认出身份了。”有狐拦住迎面走来的卖糖葫芦的商贩,买了一串递给我,“这个人卖的好吃,妖君尝尝。”
老实说,我不是很喜爱此类小食,太酸。
“那你在人间是何名讳?”我把糖葫芦伸到有狐嘴边,“你先吃。”
有狐咬住最上面的那颗山楂,外面的糖衣碎裂发出好听的声音。我一下子也变得好想吃一吃,因为糖衣碎裂的声音着实太好听了。
“南川岸。”有狐用他那修长的手指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腮帮,“山楂太酸了。”
此时我刚刚也吃下了一枚山楂,眉头皱得拧在一起。
太酸!
“人为什么喜欢吃这样酸的食物,”我抱怨道,“牙都倒了。”
有狐看着我一笑:“因为人不会有那么多的心酸事,吃些酸的,感受一下五味杂陈。”
我正要发问,忽然间听到脆生生的童音喊道:“先生!”
定睛一看,原来是小柱子。身后跟着一个荆钗布裙的女人,想必就是他的娘亲。
“南川先生。”女人过来行礼,上下打量了我一下,“这位姑娘真是容貌倾城,难怪柱子回来说先生的妻子是位美人姐姐。”
“夫人谬赞,”我蹲下和小柱子互相做着鬼脸,“夫人家的小柱子真是聪明可爱,夫人教导有方。”
柱子娘高兴地一笑,客套道:“都是南川先生教的好。”
我把手里的糖葫芦塞给小柱子:“小柱子喜欢糖葫芦吗?”
“喜欢!”小柱子大快朵颐,看得我频频侧目。
“你说小柱子牙会不会倒啊?”我在有狐耳边轻声说。
有狐保持着儒雅的笑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他是人,又不是妖。”
“二位,小柱子想换一套新的纸砚,我带他去挑选,就不打扰了。”柱子娘微微欠身,领着小柱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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