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呢, 肯定是拒绝不了的。没看男人如此虎视眈眈嘛。
张月鹿还是把衣服给脱了,但肯定不是那种全脱。示意男人转身后, 她将领口拽下一些,露出了肩膀。这就是一个折中的好办法了。
肩膀上,淡黄色的圆鼓鼓的跟豆子一样的小泡泡, 铺在奶油一般白嫩的肌肤上,别提多醒目, 也让她狠狠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男人转身看过来时候, 那眉头也皱得跟山峰一样。
等用碘酒初步消过毒, 再用针将水泡给挑开往外挤的时候, 她忍不住咝咝叫。那一声声, 都在牵拽着他的心。他的脸,就更阴沉了。又恼又怒之下, 训斥她,“闭嘴, 谁让你不听话的。你要是听我的,也就不会这样了。”
她委屈地一把闭紧了嘴, 又闭上了眼。
臭男人, 哪有他说得那么简单啊。
等全部水泡被挑完, 又上了药之后, 她整张脸都皱得像个小包子了。漆黑的睫毛上,挂着些许散碎的泪珠, 跟沾了些碎钻似的。
美丽, 又脆弱!
他将工具放到一边, 看到这副模样的时候,心中不忍。
到底是个娇小姐啊,怎么能忍心苛责?
“想哭就哭出来啊,我不会笑话你的。”
她睁开了眼,两股热泪,唰地一下,就冲出了她的眼眶。她猛地扑到了他的怀里,低声抽泣。
“好疼……”
都要疼死她了,比她挑水那会儿还要疼。
他叹息了一声,伸手将她给抱住了。
“知道疼就好,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乱来。”
“你欺负人,我都这么疼了,你就不会说点好话,还训我!”
他一时语塞。半晌,才用冷硬的下巴稍微蹭了蹭她的脑袋瓜。
“好了,别哭了,不怪你了。下次别这样了。”
欧也,可算是通过了。
她吸了吸鼻子,坐了起来,顶着红通通的兔子眼,娇声娇气地说:“跟你商量一个事。”
“说。”
“就是……”她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措辞,“以后,你要发现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你……可以批评,但最后一定要原谅我,就像现在这样,行不行?”
他有点酷酷的,“那可得看是什么事了。”
她的双眼立刻又变得泪汪汪了,“那你是不打算原谅我了,以后不理我吗?那……那算了,我现在就走好了。”
说着,就要拽衣服,作势走人。
他大掌一伸,给拦下了。
“话都没说几句,就敢给我耍脾气,惯的你!”
“你才没惯呢,我也用不着你惯。”
“还嘴硬!”他直接将她给扣下了,“不就是没答应,就敢给我这样。你这是笃定了以后会做不对的事啊,提前来我这里讨预防针了?”
她慌了一下,乌溜溜的双眼开始游移不定。最终,她咬咬牙,认了。
“嗯,就是这样。我初来乍到,对这里的情况根本就不了解,难免……会做一些糊涂的事。你……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我希望你能原谅我、保护我。”
你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这话简直跟蜜一样的甜。
小女人,都学会甜言蜜语了啊。
他慨叹着,想着她一个娇小姐两眼一抹黑地从江南来这大东北,可不就是人生地不熟,心中惴惴不安嘛,何况,她还顶着那样敏感的身份。
他的小女人啊。
他心软了,抱紧了她,也不再酷酷地逗她。
“我肯定会原谅你、保护你的,你放心好了。”
贴着她的脑顶说出的话,郑重地恍若发誓。
她心里一松,偷偷窃笑了起来。
这样,应该就不会有大问题了。
*
被标记的第五天,殷锐在睡梦中惊醒。
屋里暗沉沉的,但也不是一点光都没有。夏日的东北天亮得早,凌晨的微光透过窗户,带来一种光明即将挣破黑暗的预示。
他在眯瞪了一分多钟之后,脑子缓缓清醒,直至彻底苏醒。
他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
五天前到现在,所有的一切,走马观花似地在他的脑海中晃过。
这一刻,他的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
反应过来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位傲气满满,前世的最后也被人深深给尊着敬着的大佬,第一反应,就是杀了她!
他受不了自己这样地被人愚弄、被人控制。但是他掀开被子,脚才刚落了地,这几天来,那小女人的娇美、可爱、脆弱,却像是无形的细丝,一下将他给团团缠绕,让他动弹不得。
恍惚中,他还能忆起她躯体的娇软,声音的甜美,唇瓣的娇嫩,亲吻的羞涩,甚至眼泪的咸涩……
他还能想起吻她的时候的贪婪,抱着她的时候的热情,与她私下交谈的层层悸动,以及看她受到委屈的心疼和愤怒……
这一切,真实得是如此历历在目,鲸吞蚕食地撕扯着他内心的暴虐和杀意,让他最终恼怒地猛地抹了一把脸,恶狠狠地重重捶了一下大炕,并且忍不住骂出了声——
“该死!”
那小女人见鬼的到底是什么来路,又是图的什么,明明前世就是一只弱鸡,现在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邪术,又是谁给她的熊心豹子胆,对他用这种手段。
还是,她也重生了?!
可她死的时候,他依旧处在人生谷底,算是一个“劳改犯”,遭受唾弃,完全没有未来可言,她真有心算计人,为自己的将来图一条更好的路,也不应该找上他。
这不合理!
还有,她一点都不怕的吗?像现在,他想起了一切,想起自己被她突然亲了之后,就跟中了蛊一样,邪了门地想亲近她、对她好,她就一点都不担心,事情败露后,他灭了她?
到底该说她是大胆,还是该说她愚蠢?
这笨女人!
他想起她初初被整个知青点的人给欺负、被针对的熊样,觉得她也不是那有大本事的,后来又被他给……
他一想起自己对她做的事,占了一次又一次便宜,而她也不是没有委屈巴拉地冲着他、弱声抗议他的时候,他竟然该死的还有点脸热,小兄弟竟然还不听话,有些躁动。
尤其,昨日她肩头半露,细腻的肌肤嫩得跟上等的奶油似的,还隐隐地在那散发着香。那小巧精致的锁骨,虽然只露出半边,却性感得让他昨天入睡之前都忍不住回忆了好几遍……
“该死!”
他再次咒骂。他到底是怎么了,怎么重活一世,就变得这欲求不满了,那女人稍微露点娇色,就能勾得他好像八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
该死的,莫不是他还是被那个女人给影响着,依旧“余毒未清”吧。
他该不该找她对峙,问她到底在干什么?可是这样,会不会打草惊蛇?
他突然又想到了昨日她哭唧唧地求他,让他在她若是做了不对的事情的情况下,一定要选择原谅她、保护她,而他是怎么答应的——
“我肯定会原谅你、保护你的,你放心好了。”
该死!
现在看,那女人根本就是早有预谋。知道他今天会苏醒,所以赶紧打预防针?
可她到底在图什么啊?
他虽说干活是一把好手,放眼周围没几个能比得过他的,可拖家带口、长相凶残、家境又不好的人设,连同村的姑娘都不太愿意嫁给他,她一个又娇又美,若真能豁出去,完全可以靠那绝色容颜找个家境好的本地人的女子,干嘛要看上他?
还是……
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见鬼的,偏偏因为这设想,心跳还漏了一拍。
还是,她前世就偷偷喜欢他?这一世,刚一来,就用了点手段,往他身上贴?但这可能吗?
他忍不住地努力回想前世关于她的种种。但太模糊了,那个小可怜存在一般的她,简直太没有存在感了,他根本就想不起来自己去知青点的时候,她是怎么看自己的,倒是,她躺病床上的时候,他去看她,她瘦得不成人形,脸也跟着瘦巴巴的,倒显得那一双眼睛大了不少,看着他的时候,那一双眼睛,似乎也特别黑、特别亮,像是被注入了力量的星星一般,一下璀璨到在发着光……
从久远的思绪里拔A出来的时候,他又骂了一句“该死”,然后烦躁地站起来,开始在屋里来回踱步。
失控了。
这个感觉简直太糟糕了。
就冲小女人对他耍的手段,放到前世,他能让她生不如死,可现在,他竟然会因为她喜欢了他两世的假设而窃喜、得意,还忍不住追根溯源,这简直荒谬!
不管她是为了什么,这么蛊惑他,让他失去理智,都是不可原谅的,要被狠狠收拾的,可该死的,他要怎么收拾她?
那么娇滴滴的小女人,说不好听的,他只用一手就能掐死她,但他能这么做吗?再说一句不好听的,他要是不管她,那么繁重的农活,几年后也能再次逼死她,都用不着他出手。
可该死的,他一想起她会再次瘦骨嶙峋地躺在医院那洁白的病床上,他就会烦躁到想杀人!
“该死!该死……”
他连连咒骂。
喜欢我,那就向我表白啊,冲我动什么手脚!
这个笨蛋!这让他还怎么去相信她?
他就不该心软,昨天趁着她撅着屁股趴在炕上的时候,就该狠狠地揍她的屁股,揍得她哭爹喊娘的。
但一下晃过的诱人的身段,白嫩的肩头,泪汪汪的眼,以及那香甜的气息,就让那狂想跟脱缰的野马似的,不受控制地乱起,也让他这心头不争气地又开始躁动。
他气的呀,恨不能扇自己一巴掌。
这种恨不能狠狠收拾她,却只能想到将她给拽到自己床上来实施各种惩罚的诡异念头,简直有些变态好嘛。
他这是中了什么邪啊!
气急败坏,却偏偏一时间想不到具体该拿她怎么办的他,干脆躲了出去。
张月鹿中午在知青点等了一小会儿,见他还没来,想起昨日的教训,可不敢再擅作主张了,依旧跑来找了他。
“我哥出去了,带着小龙。”殷小凤冷淡地如此说。
对自家哥哥每天中午带着殷小龙一起去帮张月鹿挑水,她其实挺有意见的。那么漂亮的镯子,哥哥送回去,张月鹿竟然就收回了,再也没送过来过,这让她恼得要死。她觉得这个女人不单纯,心机深沉,就知道哄着她哥哥,让她哥哥出卖劳力。
她哥哥送回去,不收,可张月鹿占了那么大便宜,就不知道背着哥哥,再把那镯子送回来?
真是一点都不懂事。可以送给她啊。
她越想越气,口吻自然也就越不好,张月鹿问起殷锐两兄弟上哪里去了,她就白了对方一眼。
“我怎么知道?”
“那他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不知道。”
“那……他要是回来的话,麻烦你告诉他一声,让他去找我,谢谢啊。”
“知道了。”
殷小凤依旧冷淡着,从始至终没有做出要邀请她进来坐一坐的举动来。
张月鹿也不是那种不会看人脸色的,冲殷小凤笑了笑,怀揣着疑惑,慢慢地回知青点了。
眼瞅着午休时间快要结束了,下午上工的时间也越来越逼近了,张月鹿一直没等到殷锐。她有些担心,想着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但消息源闭塞的她,也只能让自己别瞎想。
她又走出了知青点,只是这一次,她的目的地不是殷锐家,而是管马车的老马头家。
马车她是肯定要借到的,方便运水。她担心她这会儿不去借,等一会儿大家都去上工了,她就有可能像上次那样,去了老马头家,他人却不在,最后无功而返。
还好,她碰上老马头了,不过对于张月鹿的请求,老马头直接一口回绝了。
“不借!”
这出乎她的意料,一时愣在了那里。
她看殷锐借得好像很轻松的样子,就以为自己过来借,也是不难的。
“请问,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借给我?”
老马头摆摆手,“不借不借,你别问了。”
“可为什么呢?你之前就借给殷锐了啊?”
“殷锐当然是不同的。你想借,怎么不让他来?”
张月鹿咬了一下唇,她又何尝不想,可这不是根本找不到人吗?
“殷锐不在家呢,你就借给我吧,拜托了。”
“不行。”老马头大力摆了一下手,“借了你,就得借给别人。到时候你们知青点的人都来借,我这车还想不想好了。”
他可是很爱惜自己的车子的。
“行了,你也别多说了,快回去吧。我这车子啊,是不会轻易往外借的。”
但是没有车子,挑水得多累啊。
她拧了一下眉头,考虑到自己手头根本没有借车的资本,就美目一转,来到了坐在那里,静默地在那择豇豆的老妇人面前,蹲了下来。
“大娘,我来帮你吧。”
她暂时只想到了这个,这头,笨拙地帮着择了起来。
老马头看着微微一愣,随即哼了一声,“你没必要这样做,说了不借,就是不借。”
张月鹿只当是没听到,自顾自蹲在那忙活着,反正,这位该是老马头老伴儿的大娘也没制止她不是。
“你这是做无用功!”
老马头扔下这话,回屋去了。
大娘笑眯眯的,“我家老头子这话说得没错。你呀,想借车,还是去找殷锐吧。他来借,我家老头子就没有不同意的。”
她懊恼地皱了一下眉,“你当我不想啊,这不是找不到他吗?”
那娇嗔的小模样,逗乐了马大娘。马大娘不再说话,继续忙起了手头的活。张月鹿也是如此。
几分钟之后,老马头从屋里走了出来,戴着草帽,扛着农具,一副要去上工的样子。经过张月鹿的时候,他又扔下一句。
“不会借你的,你就死心吧,赶紧走啊。”
然后,径自离去了。
这让张月鹿失望的呀。
这老头好执拗啊。
不过,她并没有走。说好了要帮忙的,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那样显得太势利了一些。
她先是帮着处理完了所有的豇豆,然后又去拿了扫帚,沉默地开始打扫起了院子。
她不知道这么做,能不能有效提升这对夫妇的好感,让他们以后可以把车子借给她用一用。一切,只有试了才知道。她想过,无缘无故的,人家也没必要那么好心地出借。她正好不急着回去,干干打扫的活还是可以的。
但好意外啊,她将院子扫了一圈之后,马大娘竟然示意她可以把车给借走了。
“咦,谢谢,谢谢……”
她高兴坏了,赶紧将扫帚放好,欢快地冲车子跑去了。
马大娘看着,微微点了点头。这女娃娃,娇是娇了些,不过心地好,还懂事,瞅着,是个好姑娘,跟殷锐那小子,也不是不配的。她原先听了一些这姑娘的事,心里不是没有担心的,但一看殷锐正在兴头上,她也不好说什么。
现在看,也得亏没说什么。
殷锐那小子,那一双看人的眼睛,厉害着呢。
就是不知道那小子又忙活什么去了,放着这娇滴滴的姑娘跑来借车,他也不担心自家老头吓跑了她。现在看这姑娘拉着空车都一副咬牙使劲的样子,真是怪难为人的。
她摇摇头,进屋去了。
张月鹿“嘿咻嘿咻”地顶着额头大汗,将车给拉到了殷锐的家门口。得知殷锐还是不在家,她心里那个失望的啊。
搞什么啊!食言而肥!
晚上知青们一下工,就要用到水了。她再不去打水,回头要是耽误了大家的用水,肯定又要被批评。
真烦!
她管殷小凤借了他们家的水桶。殷小凤表现地很不乐意的样子,但应该有顾忌到她哥哥,她还是把水桶给借了。
张月鹿拉了一会儿空车,对自己哪怕是借助了运输工具,但一趟可以运回知青点的水量也是不自信的。所以,也没必要多借水桶了。回头再去马大娘那里借一下,加上知青点的,该是够了。
空桶拉到水井边,当然是不太费劲的,但是这些空桶里全部装上了水——
妈呀,张月鹿一抬,竟然没能一下将车辕给抬起来。
鄙视你!
她在心里骂自己。眯着眼回头看了看车上水桶的摆放,脑子里迅速过了一下力学原理,又“嘿咻嘿咻”地挪动水桶,将他们重新摆放了位置,方便自己可以用最省力的方式来进行拉车之后,她再次握住两边的车辕,一咬牙、一使劲,可算是将车辕给抬了起来。
再往前走,也就容易了。
然而,她走了两百多米,就歇菜了。
车辕被放下之后,她抬起酸疼的双手,看着自己被摩擦得红通通的掌心,眼中一时闪过悲凉。
“哎……”
她轻轻靠坐在车辕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等休息够了之后,就再次咬牙,恍若纤夫一般,弓起了小身板,咬着牙,不再多想,一门心思地往前冲。
汗水,早已打湿了她的额头,又在悄无声息中,打湿了她的衣服。
她感受着汗如雨下,又感受着苦涩的汗水犹如泪珠一般地沿着她的脸颊躺下。她无数次眯眼,将那份咸涩给挤掉。
等终于拉着这一车的水到了知青点之后,她是有些骄傲的,也忍不住微微翘起了嘴角。不过,身体的乏力,双手双脚再次麻木得不像是自己的了的感觉,没能让她立刻将井水进行倾倒。
容我缓缓,容我缓缓,一会儿再收拾你这水妖精。
她苦中作乐地心中唱着大戏,瘫坐在地上,呼呼喘气,狼狈地犹如行将就木的老黄牛似的。
小开阳看到姐姐归来的欢喜,此时全部化为了灰烬。他皱起了秀气的小眉头,拿着葫芦瓢,沉默地开始用葫芦瓢,一瓢一瓢地往水缸里送水。以这样过分乖巧和懂事的方式,尽着自己的绵薄之力,表达着对自家姐姐的心疼。
张月鹿想摆手,让他别这样,不过胳膊太虚软了,真是累得动都不想动。
她只能开口,“阳阳,别干了,一会儿姐姐会直接往水缸里倒的。那样省事。”
那声音不复绵软,微微沙哑,诉说着被大太阳给炙烤着,喉咙因为缺水和上火而导致的粗粝。
小家伙抿抿唇,没听。依旧酷酷的,瞳孔黑到缩成一个点,坚毅而执着地继续着自己的“事业”。
算了,说不动他。这小家伙有时候就是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坚持。
这份坚持,她不是不感动,也不是不感激。至少,她一会儿再提水桶倒入水缸的时候,就可以稍微轻松一些。
她开始了第二趟的运输。这次,长了教训,为自己戴上了劳保手套,好更好地保护自己的掌心。
身后,小家伙看着,大眼睛眨了眨之后,猛地掉下了眼泪。
但很快,他又生怕被别人看到这个样子似的,赶紧伸手,抹掉了眼泪,咬咬牙,迈着小短腿,就往殷锐家跑。
他要去找殷锐。
他不明白,不是大哥哥一直帮姐姐打水的吗,为什么今天就不帮忙了呢?姐姐多辛苦啊,腰都直不起来了,手掌心都被磨出血了。
那坏哥哥,他怎么突然不帮忙了呢?
他气坏了,也委屈极了。一听殷小贝说她哥哥姐姐们都下地去了之后,他只要一想到姐姐这下要真的一个人那么艰难地来回拉那车子,热烫烫的眼泪,就跟溪流似的流了下来。
殷小贝有点慌,“你为什么要哭啊?”
她笨拙地想替他擦拭,但小家伙酷酷地一把别过了脸,给了她一个黑色的后脑勺。小小的肩膀耸动着,说明哪怕他没有哭出声,但依旧是哭泣着。
殷小贝就更慌了,一把拽住了他的小手,急急忙忙往前走,“我们去找大哥,去找大哥……”
对啊!
可以去找他啊!
小开阳的双眼立刻亮了,赶紧抹了眼泪,一边冲她道谢,一边快跑了起来。
殷小贝拽着小开阳,一路来到了村外的水田。她模糊记得哥哥姐姐们是要在这里干活的,但这会儿地里黑压压的都是人,她根本就不知道大哥到底是在哪里。不过不要紧,大哥教过她好办法。找不到人的话,大喊就对了。
别看她人小,智力也有问题,但打小练出来的嗓门却是不小。她大声一喊,地里头干活的,远远近近的,很多人都抬起了头看了过来,这当中包括殷锐。
有人提醒殷锐,那是他的傻小妹。莫不是他家里的老娘又犯了疯病,所以吓得傻小妹来找人了?
殷锐知道不是,因为,他眼尖地看到了跟小贝站在一起的小开阳。
那女人没来,他不知道自己是松了一口气,还是该失望。
他一时没动弹,依旧别扭着。这样的别扭,其实一直从早上延续到了现在。
他鄙视现在的自己,却又没这个能力去改变。
他知道小开阳这会儿来找他,大概是为了什么。他刻意没帮忙挑水,就有可能招来这样的结果。他现在鄙视,鄙视的是这样言不由衷的自己。明明有更好的方式,可以彻底地教训那个女人,或者干脆躲开那个女人,却偏偏,依旧让自己在这天上了工,留在了地里,让女人有心找,就可以找到他。
他在图什么呢?
他不想去细究,只觉得厌恶,厌恶这样的自己。
他动了,不管怎样,小贝叫了,他就得有回应。这是他和小贝的约定。
穿过一亩亩的水田,他淌着泥水站在了两个孩子的面前。
小贝傻乎乎地说出了一切,“你不在家,阳阳哭了,他要找你。”
“小贝!”小开阳低叫,不好意思极了。
殷锐没吱声。
小开阳见他态度冷冷的,跟昨晚上喂他吃罐头的模样,差别太大,心里无端地变得酸溜溜的。
他仰起了小下巴,委屈地问他,“你今天怎么不来帮我姐姐挑水呢?”
他敷衍,“有事情忙。”
“那你现在可不可以去挑水啊?”
殷锐指了一下身后,“我在忙着犁地。”
小开阳轻易地再次红了眼眶,“那你想想办法,去帮帮我姐姐嘛。她好辛苦的,要累死了,手都流血了。”
他的心,尖锐地刺疼了一下。
然而,他厌恶这样的反应。
他拒绝,硬邦邦的,“我在忙。”
小开阳有些受不了,小小声地质问:“你不是想和我姐姐好吗,为什么不帮她?”
他紧跟着又哭了起来,又伤心,又无助,“你是不是气我老是爱跟你抢姐姐?我以后不跟你抢了好不好,我把姐姐让给你,你去帮帮她啊。她太累了,那水缸里的水还缺好多好多,呜呜,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他抱起了小拳头,哀伤地看着他,眼泪成了河。
殷锐的心揪紧着,面上却强撑着无动于衷。
他的喉结滚了好几次,瞳孔艰涩地缩成一团,紧盯着地上的某个泥团,麻木而干哑地说:“没事的,你姐姐会习惯的。她早晚要习惯这样的。”
这既是在说给小开阳听,也是在说给自己听。
然而说完这话,他却不自觉地捏紧了放在身侧的两只拳头。
小开阳不敢置信,更完全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会成了这个样子。他觉得,他的好哥哥一下就没了,他想依赖的那颗大树,也一下垮了。
“你是个坏人!”他孩子气地哭骂,“坏人!坏蛋!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说完,呜呜哭着,一下就跑了。
他虽然小,但是良好的家庭教育,让他有超过普通孩子的自尊。他哭着求了,甚至都把自己最心爱的姐姐都让了出来,可是,这个坏哥哥还是不答应。
他没有办法了,只能跑掉。
殷小贝纠结地将食指伸到了嘴里,咬了起来。这是她一焦躁,就会有的习惯动作,被殷锐训斥过无数回了,可一直都改不掉。
她问大哥:“你为什么不答应阳阳呢?为什么不帮小姐姐呢?你把阳阳给弄哭了。”
那清澈的双眼,看上去也快要哭了。
殷锐烦躁不已,这会儿其实也已经犹如困兽。
“你不懂,别问了!”他冷冷训斥,转身回去。
身后,殷小贝孩子气地来了一句,“坏大哥,不理你了!”
蹬蹬蹬的脚步声,示意着她也跑开了。
他坏吗?
他烦躁地自问。
他本来就是和张月鹿毫无瓜葛的两个人,井水不犯河水,却偏偏被张月鹿给拽到了光怪陆离、进退两难的境地。他好好的生活被她给搅乱得乱糟糟的,平静的心湖,也被她给搞得波澜四起。
他怎么会是坏?!
那个女人才是罪魁祸首!
恨恨中,他的唇瓣抿成了一条直线,神情变得冰冷极了。
他重新下了地,面对其他人的询问,一概置之不理。其他人一看他跟个煞神似的,几次之后,就再无一人敢不识趣地招呼他了。
他重新回到他原来所在的水田之后,殷小龙看了过来。
对上殷小龙狐疑的目光,以及那欲言又止,明显就要提那个女人的模样,殷锐的脑子里“嗡”了一声,这一路走来努力建起来的心理防线,一下就崩溃了。
他想到了那个白嫩的肩头,想到了那上面刺眼得要死的水泡,想到了水泡被挑破,她闭着眼睛“咝咝”低呼的样子,想到了她扑在他怀里哭着叫疼的样子,想到了她小心翼翼地要取得他保证的样子,也想到自己答应之后,她那瞬间笑得跟朵花似的娇美。
他那会儿霸道又贪婪地抱紧了她,将她抱了好久。
“我肯定会原谅你、保护你的,你放心好了。”
这是他曾经对她的承诺,虽然不是出自他的本心,可到底出自他的口。
他抗拒,但也不安。
他能想到她现在的模样。那轻得他单手就能将她给抱起来的小身板,哪里干得了那么重的活?那势必要将吃奶的力气都给用上的努力和挣扎,只会让这一切成为她身体的隐伤,然后在未来的某一天,那些层层积累的隐伤再次爆发,蚕食她、吞没她,再次将她变成瘦骨嶙峋的样子,再次将她给逼到病床上,任凭她被死神一刀刀割走生命,这让他怎么能忍?
小开阳说,她的手都流血了。
他知道,那肯定是真的。
那女人太娇了啊!
那像豆腐做的肌肤,那么柔软、那么娇嫩,他曾经摸过、亲过,还能有谁比他更了解那份娇嫩所代表的脆弱?只要一想他若真的置之不理了,那白嫩嫩的小手会变得如何血肉模糊,他心中的恼恨,就可悲地一下不算个事了。
而且,真的这样开始了,又意味着她会敛去笑容,睁着那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默默地流着眼泪,在哀伤中,和他渐行渐远,甚至再碰面,她只会冷漠地和他擦身而过,那笑起来璀璨得犹如夜空中的星星的双眼,再也倒映不了他的身影;那柔软的小手,再也不会轻软地抓住他的大掌;那甜美的小嘴,甚至都不会喊他的名字了!
这让他全身的毛猛地全部都竖起来了。
他炸了!
“小龙!”他猛地爆喝,扔下一句,“跟我来!”
转身疾步而去。
殷小龙很懵逼。大哥既然决定要走,那干嘛非要走过来叫他,刚刚在地头上招呼他一声不就行了?这么来来回回的,他不嫌累啊?
不过,他又怕了这会儿面色难看得要死,恍若要吃人的大哥,腹诽归腹诽,他嘴上赶紧应了一声,放下扶着犁的双臂,迅速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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