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州 荣城
荣城繁华不亚于京城,这里书院林立,天下知名学府都云集于此,朝廷不少官员都曾在这里求学。
书院虽多,最有名的也就那两所,陆华书院和云临书院,一个习文一个授武。
陆华书院隶属城内最南边,占地极广,就是策马疾驰都能跑上个几个来回。
燕云歌一下山就来到了书院门口,她这几日一直记挂着那日白容的手下无意中提到的南月先生,听说就是这个书院的算术先生。
燕云歌带着无尘进院,门人前去通报。
等待的同时她忍不住想起前世第一次见到白墨的情形,那日她受书院相邀前去讲学,在书院后山的桃花林遇见他。
“你可以陪我下盘棋吗?”
他穿着学子的衣袍,衣袂飘飘,看她的眼神是平静而温柔。
她没有问他是谁,为何出现在此,他是特地来找她下棋的吗?反正,她也有兴致,默默无声的陪他在桃树下对弈。
这一战,足足用了半个时辰,他第一次输给她。
他对她一笑,起身道:“良玉输得心服口服。”
后来才知道良玉是他的字,他姓白名墨,寒士布衣出身。那局她赢得侥幸,往后的几年岁月里,自己就很少再有这样的侥幸了。
门人前来回报,说他们来的不巧,南月先生今日不在书院。
“你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先生?”燕云歌问,手里也塞了小锭银子给他。
门房见钱眼开,见她也不像歹人,就多说了些。
“他本是南云锦的小东家,来我们书院上课也只是帮忙,等新的算术先生到了,他就不来了。”
燕云歌又塞了银子,“他有何过人之处?”
门房收了银子,眉眼都带着谄笑,“南月先生能来暂代算术先生,这九数自然是极好的,以前也是我们书院的学生,后来中了举人,但他无心仕途,就回去继承家业了。听说他过目不忘,心算了得,再乱的账本到了他手里不出半日就能整理的有条不紊。”
燕云歌对此人更是好奇,又打听了几句,最后问到南云锦的具体位置,就带着无尘告辞。
“这人算术了得,白容难不成是想收为己用,安插进户部?”燕云歌在路上想。
无尘乍一听到白容的名字,往日不动如山的表情少见闪过一丝错愕。
“也不一定是户部,或许工部也有可能。桥梁建筑、施工铺路也有大量用到数术的地方。”燕云歌自言自语,突然灵机一动,站定:“不对不对……”
那些是明面上的事情,白容犯不着亲自来请,能让他纡尊降贵,绝对是为了他那些见不得人的暗账。好的账房先生能抵半个管事,燕不离的府邸就是最好的例子。她怎么没想到账房先生的重要性,以后燕楼做大了,钱银上少不了要记账、要经营,季幽和赵灵明显不是这块料。
还好如今想通,为时不晚。
“无尘,我们走。这个南月先生我志在必得。”
燕云歌估算了下距离,步行过去需要半天时间,她现在心急如焚,恨不得片刻就到。去附近的客栈租了辆马车,又雇客栈里的马夫送他们二人过去。
马车内,燕云歌与无尘分析了情况,也对他说了自己要成立燕楼的打算。无尘闭眼,捻珠,声音悠悠道:“千般用计,晨昏不停。你的红尘俗世,只怕是费尽心机难为着。”如燕子衔泥,到底是空。
满口大道理。燕云歌抿了下唇,“你就料定我会输。”
无尘道:“此人不好惹,你对上他绝对没好果子吃。”
燕云歌哼了声,“你就觉得我哪里好惹了。我答应你不杀人,可是别人要杀他,我是管不着的。”
无尘终于张开眼,覆在长睫下的眼瞳是浅浅棕色,像琉璃般清澄,他明显地蹙眉,“若因你而起,便是你的罪孽,贫僧不会坐视不理。”
“和尚对万物慈悲,唯独对我心狠。”燕云歌也不客气。
无尘要再说,马车忽然一个颠簸,而后停了下来。
马夫在外面喊道:“公子,前面过不去了!”
燕云歌掀开帘子,发现将出巷口之际,前面竟然横出一辆马车。
巷口不宽,两架马车比肩而过虽然冒险,但并非不行。不过那马车金玉镶顶,怕是不能惹的人物。
他们快出巷子,而对方刚好要入巷,自然是对方退几步让出道,哪有让他们掉头的道理。
对面马夫见他们没有动作,凶道:“可知我车上人是谁?尔等还不速速退开?”
燕云歌刚好被无尘气得无处散火,听了这话更不可能退让,“你又知道我是谁?敢在这里大放厥词。”又对马夫道:“你只管驾马通过,磕了碰了都有我赔。”
马夫不敢,欲言又止。
无尘在里面听到话,也觉得不妥,出声道:“净心,不可生事。”
“你……”对方马夫也怕他们真的冲撞过来,语气收敛了些道,“我家主子有急事要赶路,尔等还是行个方便,先借道给我们。”
燕云歌出口打断道:“他赶路就要我们先来的让道,哪里的道理。”
“你这方向去的怕是陆华书院吧,车上坐的是学生还是夫子?”燕云歌冷笑,“若是学生,不知礼不愈节,义不自进,这书真是不读也罢。”话一顿,接着冷嘲,“若是夫子,为人师者,动静举措不可不慎,发于中必形于外,天下无不知之。上行下效,这样的人做老师简直是误人子弟。”
“你、你……”马夫气的说不出话。
燕云歌说完,行动也很迅速,直接抢过马夫马鞭,作势要驾马。
马夫心觉不对,当下喊道:“……且慢!”
巷子口狭窄,却并非不能通过,只是马夫怕事,才停下来。燕云歌却不怕,扬手一鞭就拍在马屁股上,马儿吃痛,足下尘土飞扬,两辆马车终于交错离开。
那马夫张口结舌,面色发黑。
倒是里头的人,几不可闻的笑了一下。
旁边有人啧啧称奇道:“谁家的马夫,敢如此嚣张?”
“这车上究竟是何人?”
“看这马车,是秋家的小公子吧。”
“哦,是那个纨绔,难怪难怪。”
秋玉恒撩起帘子,目不转睛,而后摸摸下巴。
木童问:“少爷,您看什么?”
“记住刚才那人的样子。”秋玉恒说,“下次见一次打一次。”
木童失色:“少爷!”
“啧,要不是我今天是偷出书院,他刚才那样说我,我能忍他?”秋玉恒嫌弃道,“也不知道是哪路的泼皮,这么没眼色,连我秋玉恒也敢惹。”
木童好言相劝,“少爷,您刚被书院记过,山长说了,再有一次,书院就不留您了,谁来说情都没用。”
秋玉恒眼睛白他,“说得我多稀罕来这里读书,要不是为了跟燕行作对,我才不会放着云临不去,来陆华受罪。”虽然陆华也有授武,但是和云临不能比,云临里面的习武老师很多都是军队里退下来的,个个身经百战,经验丰富。
木童还能说什么,这不是您自找的么?人燕少爷可从没与您一般见识过啊。
“不过刚才那人真讨厌,满口假道学,和燕行一样讨厌。”
木童苦笑,心道:您再讨厌他,他以后也是您小舅子。
“下次回家,一定要找个机会把亲事退了。我娶谁都不要娶燕行的姐姐,听到就生气。”
木童只管点头,反正老太爷拍板了的事情,少爷再反对也没用。他现在也只等着这燕小姐能有点能耐,可以一出手,把他家少爷收的服服帖帖的。
……
南云锦,是荣城里最大的丝绸庄。
这儿的丝造技术独步中原,无论是丝造人才或是丝绸产量,皆傲居全国之冠。
“南云织”便是南月经营的布行,规模之大,全国共有三十间分铺,位于荣城的总铺更是规模雄伟,门开二十二扇,店面之广,内院之深,远不是季家的宝丰行能比。
布行里头布匹上万,布料数千,每日进出人潮难以计数。
什么布料放在库房的哪个位置,进了几匹,出了几匹,结余几匹,全都得记得清清楚楚,何时何人何价买了何布,也都得巨细靡遗的记在帐上。
这是他们小东家定下的规矩,说是方便日后有了纠纷查账。果然,之后就出了几起同行相争,打算以次充好诬陷他们的事情,也多亏了这账上记得清清楚楚,没让他们诡计得逞。
“东家,城南的分铺急着要两匹妆花罗、一匹织金锦和一匹金香绒,烦劳你结算一下。”
“东家,董员外要五匹白月绢、十匹霓虹葛、十匹织云锦,烦劳你结算一下,他在明日巳时开船前要,另外万花楼的金老板则是订了一匹雪花缎,人就在前厅坐着等呢!”
先结单再提货是南月定下的又一个规矩。
他听到两个伙计报出的数目,算盘都没拨就报出金额,“城南分铺,共二百八十三两银子。”他提笔记下数目,匹名,将结单交给先来的伙计。“午后刚好有马车出城送货,让这批货跟着一起走,这样日落之前就能送到城南。”
“好咧!”先来的伙计快手接过结单,脸上尽是钦佩。
他们东家方年二十八,心算过人,记帐极快,字迹工整,打起算盘动作更是快得让人眼花撩乱,有这样的东家坐镇,他们下边的人干活也格外得劲。
“董员外的货,共八百二十八两银子,在明日巳时开船前将布匹装箱送到港边。另外,万花楼共计七十九两银子,你一会儿就让人将雪花缎送到前厅去。”
“东家您真厉害。”后来的伙计看了看结单,又看了眼南月,忍不住厚着脸皮问:“东家,您心算真好,您若是有空,可以教教我吗?”
“当然没问题。”南月温和地笑着。他从不藏私,多教会一个人他能多份轻松,何乐不为。
“真的?那真是谢谢您了。”伙计双眼一亮。
“你晚上下了工,来我房里,我给你一本心算口诀,你先把那个背会。”
“好,我到时候准时去找您。”得到允诺,伙计开开心心地走了。
在他离去后,又有好几个伙计过来结单,南月始终从容不迫,井井有条地记帐、结单,再差使伙计取货、送货。
柜台正对大厅货架,背对库房,左右两侧皆开着四扇大门,南北穿堂。
白容和苏芳就站在大厅的货架附近,状似选货。早在一刻钟前,两人便站在此处暗中观察南月,越是观察,白容就越是满意。
“不错,处事温和有礼,态度沉稳内敛,为人坦荡也不藏私,你说他今年多大?”
“回少爷,南月近而立之年。”苏芳道。
“而立?”白容一听更是满意,这个年纪是男人建功立业的最好年华,他有把握能说服南月为自己做事。
不远处,正欲进来的燕云歌在看见白容等人的身影后,不由停下来。
“我们晚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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