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园处处张灯结彩,大大小小的或红或黄的灯笼挂满了树枝,似累累硕果,似团团圆圆,偌大的行宫被装点得金碧辉煌,却又不失生机。
楚云逸一行进入泰和殿时,还有半个时辰才到开宴吉时,却见殿内坐席整齐,太上皇已端坐上首主位,两侧小椅分别坐了妆扮优雅的李太妃和刘太妃,三人皆是面无表情的看着楚云逸等人。
众人微愣,纷纷望向楚云逸,似在询问太上皇为何会提前这么久来此?
楚云逸目不斜视,率领众人行了礼,各自落座。
太上皇打量了楚云逸一番,淡声问,“寡人听说,最近日日出现悬疑命案,从第一日的一人,到今日的二十七人,已有三百七十八条人命无辜横死?”
这话就像一枚深水炸弹,殿堂瞬间炸开了锅。
“三百七十八?”
“今日的二十七人?”
“不是说作案地点越来越远,最多再有三五起便该出大永地境,该结束了?”
“今日?这么快就传回消息了?”
“……”
龙凤銮轿出行,沿途自是严加把守,除了王军这样的特殊人员,其他人或物根本无法靠近,随行官员自然也就不知今日城内发生的命案。
楚云逸眸光动了动,四平八稳的坐着应道,“此事与父皇所言略有出入,儿臣已有头绪,很快便可查清。”
太上皇抿着干瘪的嘴唇点了下头,“此案关系百姓,关乎大永命脉,是为国之头等大事,案件水落石出之前,你且全力以赴。”视线扫过殿内二十余名肱骨大臣故作镇定的脸,抬手一指坐在楚云逸下首的八王爷楚云衍,不容置疑的开口,“在此期间,政务便由老八代理吧!”
泰和殿静了静,接着,包括楚云逸楚云衍在内,所有人都震惊的望住他。
“这恐怕不妥吧!”
见不得他如此欺辱楚云逸,于丹青想也没想的就开了口,憋着心头那股恶心劲儿冷声道,“您虽是太上皇——”
“放肆!”太上皇蓦然大喝,看向于丹青的眼里瞬间便已充满嫌恶,“寡人说话,朝政大事,何时轮到你一介妇人断言!”
看着对面坐席上小脸胀得通红的妻子,楚云逸脸色也沉了下来,转头对太上皇道,“父皇息怒!于私,凡儿臣之事,皇后皆有权参与,于公,儿臣早已许她共议政事之权。”
“咳咳咳!”太上皇顿时气得一通猛咳,身后的小全子连忙跑过来给他拍背顺气,他却用力一挥手挥退了小全子,兀自捂着胸口喘息了一阵,指着楚云逸训斥,“江山是楚氏王朝的!是天下万千臣民的!不是你楚云逸一个人的!你要如何宠纵她回自己屋里去,休要拿楚氏江山作玩!后宫女子不得干政,罔顾祖训之人,何以为君,何以为后?!”
这是要,废君废后?
殿内突然响起阵阵抽气声。
“娘,出什么事了?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女宾席间,有道稚嫩的声音小声问。
“闭嘴!”结果,得到一句厉声低喝。
“呵!”于丹青怒极而笑,那些被太上皇阴阳怪气压抑、打磨的过往忽然间全都涌上了心头,这一个月被死亡日闹腾得心思焦竭的怒气也一并爆发了出来,她嚯地站起身来,微扬着头,以一种决绝得近乎冷傲的姿态睥睨着主位上那位老者,“既然您是如此注重规制礼仪之人,我今日便向您讨教讨教!您早已言明将朝政全权交予楚云逸,位也禅了,他基也登了,您这又是以何立场在夺他的权,指点他的江山?”
太上皇本就咳得面红耳赤,闻言,更是气得嘴角的两撇小胡须都抖了起来,枯枝般的指头指着于丹青不住颤抖着,“逆……逆子!孽障!”说罢,犹觉气不过,顺手抄起桌案上的金玉果碟便朝她狠狠砸去。
不待于丹青有所反应,便见一片明黄遽然而至,随即,她便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砰!”一声闷响,自脚下华毯响起。
“还敢躲?!”太上皇噌的站了起来,双目暴突瞪着下面空地上紧紧相拥的两人。
于丹青定了定神,泰然站直了,回望他,“不躲等着被砸吗?连自保都不知道的人,岂非当真不配为后?”
楚云逸拍拍于丹青手臂,示意她少说两句,于丹青抿抿唇角,撇开了头。
“你——呃!”太上皇话未说完,嘴里便喷出一口浓血。
他已许久不曾吐血,这下着实把小全子等人吓傻了,连同两位太妃在内,全都惊恐的盯着他。
到底是跟了他几十年的人,福万全最先反应过来,边喊着“传太医!”边红着眼跑过去抬起袖子细细为他清理嘴角污渍。
小全子连忙往外跑。
“死不了!回来!”太上皇厉声喝止了他。
这时,刘太妃也勉强回过神来,两眼放光的看了看自己那个还傻乎乎站在坐席旁的傻儿子,瞬间换上一副悲戚神色跑到了太上皇身后,拈着金丝绣帕端了杯茶水给他,苦苦劝道,“太上皇息怒,为这样的人伤了身子可不值!”
太上皇神色不明的看着她,她恍若未觉,依旧低眉敛目的伺候他喝水,待他喝完茶水了,她才叹了叹气,皱起眉毛对楚云逸道,“皇上,按说,我没权评说您和皇后的事,但我是太上皇的女人,眼见您二位把太上皇气成这样,我这心里着实疼得慌,就忍不住想为太上皇说两句公道话。”
于丹青冷笑了一声,回头看着她。
还没当上皇帝的亲妈呢,就开始出头了!
刘太妃自是看出了于丹青的讥诮,不过,她大气,不跟一个即将被废的前皇后计较,“您看,太上皇虽已禅位,到底是您的君父,提点您几句还不行?并且太上皇在位二十余载励精图治,经验和才干都是有的,为您指点指点,也是为您好不是?您看皇后的言行,就是放在寻常百姓家,儿媳对公公如此大逆不道,也是会受家法的不是?”叹了叹,又道,“皇后素有不守规矩胡来的声名,您不管着她就罢了,怎么还跟着胡来,这样岂不寒了太上皇的心,寒了天下臣民的心?”
楚云逸淡漠看着她,“说完了?”
刘太妃痛心疾首的看他片刻,叹着气摇了摇头,“宫外的事,我也听下人说起过。虽不知那张家兄弟的话是否属实,但看这接连二十七天发生的事,恐怕百姓心中有想法啊。太上皇让您全新料理此事,着实是为您好,若是让人知道您与皇后如此对待太上皇,恐怕民心——唉!”
楚云逸等了几瞬,见她不再有动作了,对太上皇道,“父皇和皇后都是品性高洁之人,您不会无缘无故的责难,皇后亦不会无缘无故的不孝,方才的事我们暂且不论,既然您提到悬疑命案了,儿臣便在此表个态。”
太上皇冷哼,昏暗的眼底掠过一丝挣扎,一撩袍坐了回去,“给你一炷香时间,若无法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今日这年宴会便随寡人回寝殿去过!”
言外之意,就是让楚云逸跟他一起退休?
于丹青克制着骂人的冲动,手指颤抖着插入楚云逸的指缝间,试图给他点力量,刚一触上,她便心疼地扣紧他的手,望着他低声唤,“云逸?”
若非被那人伤透了心,他一向温润的掌心怎会冰凉一片?
楚云逸略微一笑,带着她面向众人,淡淡道,“关于近日令大家人人自危的悬疑命案,朕有三点要说。其一,并非持续了二十七日,而是持续了九日,今日是第十日。其二,此事并非天谴神怒,而是人为谋杀,凶手即将浮出水面。其三,我楚云逸此生,俯仰天地,问心无愧。”顿了顿,又道,“待此案了结,朕自请禅位八王爷。今日就不打扰诸位雅兴了,告辞。”
说罢,不顾众人惊愕的神色,优雅从容的牵起于丹青出了大殿。
殿外寒风凌厉,刮过脸庞如同刀削,于丹青迎风笑了笑,感受着冰刃剐过齿缝的刺痛,嗤笑道,“最是无情帝王家,这皇帝,不做也罢!”
楚云逸揉揉她后脑勺,淡声吩咐,“即刻派人围住行宫,连只鸟也不许飞出。”
“是。”身后莫怀应声,诧异的领命去办。
于丹青也被惊得猛吸了一口冷气,咳了几声才捂着喉咙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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