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树底下难乘凉(副小姐)

53.新出炉的戏精

    
    第四十五章·新出炉的戏精
    因“香雪海”位于南郊外一个名叫小三湾的镇子上,赵纯便和析斯亦约好了在朱雀门下汇合。
    等析斯亦的马车来到朱雀门前,远远便看到那城门下的广场上,已经聚集了约有十来辆车马,以及数十匹高头大马,还有近百的仆役随从。
    且不说那么多的随从马匹,便是那些车马上披挂的各色珠玉缨络,也能叫路人知道,这些车驾的主人肯定不是什么平头百姓。
    马车才刚刚停稳,便有一个长随跑过来殷勤地拉开了车门,且还颇为失礼地拿眼往车厢里一阵乱瞅……
    他这一伸头,倒正和打算拉开车门的颜欢撞了个脸对脸。
    顿时,颜欢对着这个冒失的长随皱起眉头。
    ——不是她疑心重。即便她不是本土人士,却也知道,照着规矩,有主子在车里时,外头的下人要打开车门前都必须要先问一声主人的意见。而这人如此冒失,说好听了,可以解释为他是急于巴结贵人;说不好听,却是不得不叫她疑心,这人是有意要窥视什么了!
    那长随也没想到颜欢恰正堵在车门口,却是立时就被她瞪得一缩脖子,憨笑着从车门旁退了开来。
    见他尴尬退开,一旁的其他长随全都小声笑了起来,嘲着那人道:“叫你忙着讨赏,竟连规矩都忘了!”
    虽然那些人的说法等于是在给这人做着背书,颜欢却并没有因此就放松了警惕。
    她状似随意地扫视着四周,其实眼尾的余光一直在注意着那个看似冒失的长随。
    于是,她便看到,那个长随像是被同伴取笑得不好意思的模样,伸手摸着脑袋,偏又借着手臂的遮掩,偷偷从眉下往广场左侧瞥去。
    捕捉到这一瞥后,颜欢便装作无意状,也顺着那人的视线往那个方向看过去。
    便只见那个方向正围着一圈人。看服饰便能知道,那都是此次一同出行的少爷小姐们。而被众人众星捧月般围在正中间的,正是今儿赏雪行乐的召集人——那赵家兄妹。
    不过,此时那对兄妹恰正背对着他们这个方向,看上去像是并不知道他们到来的模样。
    可既然心里存了疑,颜欢自然不肯就此轻信,只依旧照着一个丫鬟该有的规矩,先一步下得车来,又回过身去,恭恭敬敬地请着析斯亦下车,一边还殷殷嘱咐:“二爷小心脚下积雪。”
    亏得他俩之前就是上下级的关系。和西方那“lady first”的礼仪规矩不同,东方自有东方的职场伦理——即:不讲性别,只论职位。不说女下属替男上司开门这种在西方人看来颇为奇怪的举动,在东方并不算失礼,便只冲着自他成为颜欢的上司之后,她待他的那份殷勤劲儿,也早叫析斯亦对此习以为常了。
    因此,当颜欢回头来欲要扶他,且还殷勤地交待着要他“小心积雪”时,析斯亦便极自然地借着她的肩搭了把手,以避开地上的积雪。
    抬头间,他和颜欢飞快地交换了个眼色,便顺着她眼神的暗示,扭头也向着广场左侧看去。
    而,就在他扭头看过去的时候,那边的九郡主也恰好回头向着他们这个方向看过来。
    二人目光相接,九郡主对着他弯眼一笑,然后回头对身旁的六爷赵纯说了句什么。
    于是,析斯亦这才想起来,亏得他早习惯了这种东方式的职场礼仪,才没叫人瞧出什么破绽……
    赵纯接到九郡主的示意后,也顺着她的眼扭头向析斯亦这方向看过来。双方远远地打了个招呼,他便离了身边那群人,带着九郡主向着他们这边过来了。
    见此情形,析斯亦和颜欢也就站在原处没动。
    颜欢想起之前那不对劲的长随,正要上前一步去提醒析斯亦,不想忽然有一阵风从她身旁刮过。下一刻,她的耳旁就炸起一个公鸭般的嗓门。
    “仲达!”
    某人如炮弹一般从颜欢的身旁掠过,就那么一下子扑到了析斯亦的背上。
    那全无防备的析斯亦顿时身不由己地往前踉跄了一步,吓得颜欢赶紧伸手扶住了他。
    等她扭头看去时,颜欢这才发现,析斯亦的背上竟趴了一只棕褐色的大熊。
    再仔细一看,却原来是袭击析斯亦的那人身上裹着件外翻毛的熊皮大氅,且头上也合着个同款的帽兜。
    直到那人笑着推开帽兜,颜欢才认出,这只“胖熊”她竟认得——恰正是之前曾去国公府里探过病的、析二爷的发小,安国公家的嫡长孙,小胖子孙全。
    那孙全猴在析斯亦的背上,歪头对析斯亦笑道:“你怎地才来!”却是不等他答话,又连珠炮似地说道:“猜着你就不会骑马来,我还跟他们打了赌……”
    他这里话音未落,便有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像撕膏药一样把他从析斯亦的背上撕了下来。
    “也不想想你那重量,当心把仲达给压坏了。”那人笑道。
    颜欢一回头,顿时也认出了来人——这人,恰正是那跟孙全焦不离孟的平安侯府的大公子刘以宁。
    这一回,这总爱装斯文的刘大公子手上倒没再舞着把扇子了,而是于手腕上吊了根堪比古董收藏的、缠金丝嵌玛瑙的名贵马鞭。
    显见着孙全早习惯了刘以宁总拿他的体重开涮,竟是连多一眼都懒得搭理他,只回头对析斯亦笑道:“才刚他们说,难得今儿放晴,咱们不如来一场雪地赛马。六哥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就派人让马场那边预备了。如何,你来不来?”
    又摩拳擦掌道:“去年是一时大意我才会输给你,今年我可得赢回这个面子!”
    一旁的刘以宁则甩着马鞭笑道:“那我还是押仲达赢吧。”
    这话顿时激得那小胖子冲着刘以宁一阵嚷嚷,又拉着析斯亦一阵诉苦评理。
    看看这于突然间变得亲热起来的“仨发小”,颜欢忍不住就眨巴了一下眼。
    她还记得这二位上次一同来探病时,对析二爷那种不咸不淡的态度呢!且她也记得,后来这二位也没再主动联系过析斯亦。却是不知道,这三人什么时候突然就这么要好上了……
    当然,这答案不用人说她也能想到——是在她回家“养病”的那小半个月里。
    那孙全发育得晚,虽然只比析斯亦小了半岁,却是直到现在才开始变声。偏他又是个活泼的性子,于是,几乎满场就只听到他那公鸭般嘎嘎的嗓音了。
    “说吧,你来不来?”他问着析斯亦。
    析斯亦还没答话,刘以宁又插进来笑道:“你看看他那装束就知道了。”又扭头问着析斯亦,“你没有备骑装吧?”
    孙全立时道:“这有什么,叫人回家取去!我不就派人回家取去了?还让人把我那匹‘照夜白’也牵来……”
    他这话还没说完,那刘以宁又习惯性地怼了上来,笑道:“得了吧,你那马也就跟人家玄宗皇帝的‘照夜白’一样是白马罢了。其他的,哪点又能配上这名字……”
    却是说得那孙全扑上去又要撕扯他。
    这般又打闹了一阵,孙全回头看看那站在一旁,只作无事人状笑而不语的析斯亦,丢开那刘以宁,抬手指着析斯亦道:“我不管,我可替你报名了,你不下场也得下场!至于马,知道你没好马,大不了我也不用我那‘照夜白’,跟你一样只用马场里的马。骑装嘛,让你的小厮赶紧回家拿去……”
    他一回头,却是这才注意到,跟在析斯亦身旁的竟不是小厮,而是个丫鬟。
    顿时,他看向析斯亦的眼神就暧昧了起来。
    小胖子三两步走到颜欢面前,摸着下巴围着颜欢打了个圈儿,又走回析斯亦的身旁,拿肩拱着他,笑道:“这就是小九说的那个欢颜?果然生得不错。怎的之前我竟都没留意过?”
    那刘以宁眼尖,看到析斯亦的眼微微眯了起来,便知道他不喜欢这样的玩笑话,忙打着岔道:“他家老太太连放他在城里骑马都不许,只怕就算他派人回家去拿衣裳,老太太知道也得拦下来。”
    孙全一听,忙道:“对对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看看刘以宁,“我看你俩身材也差不多,不如你让人回家再多拿一套衣裳过来,省得惊动了他家老太太。”
    刘以宁笑道:“这倒不用。我怕弄脏了衣裳,原就吩咐人多带两套过来,倒正好可以匀一套给仲达。”
    那孙全似忽然想起了什么,却是一把勾住析斯亦的脖子,压低声音问道:“我问你,你可还记得怎么骑马了?我听人说,骑马这种事,一旦学会就一辈子都不会忘。偏小九说你之前伤得厉害,未必能记得怎么骑了。我就跟她又拿你打了个赌。你可别告诉我你真忘了!”
    赵纯兄妹那已过世的亲娘和孙全的母亲是嫡亲的堂姐妹,所以他一直叫那赵纯为“六哥”,而把九郡主赵纬叫作“小九”。
    析斯亦却不急着答话,倒先冲着孙全抬了抬眉梢,问了声:“又?”
    孙全这才想起来,他竟说漏了嘴。不过他一向是个大咧咧的性情,便是知道说漏了嘴,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地方,因笑道:“谁叫你来晚了!我们拿你打赌,我和慕山都押了你会坐车过来,只有小九押了你骑马。”慕山是刘以宁的字。
    垂头避在一旁的颜欢,那低垂的眼不由就闪了闪。
    ——就是说,这两个赌,都是九郡主在拐着弯地试探析斯亦了。
    恰好此时有人从她身旁路过,她便假借着给人让道的机会,不着痕迹地和析斯亦又对了个眼。
    再次垂下眼后,颜欢心里不由一阵冷笑。
    显然,那位九郡主疑心她和析斯亦都是车祸后才穿越来的。且,那位大概觉得,他们“初来乍到”,对当时当代的情况未必有那么多的了解,不定什么时候一个不留神就露了马脚,所以她才安排了这些手段来探他们的底——
    就比如那个“冒冒失失”的长随。如果他提前个十分钟闯进车厢里,不定还真叫他看到,颜欢那时候正不合规矩地和“她的主子爷”并肩坐在正座上讨论着事情……
    而,如果她和析斯亦之间不是这种上下级的关系,照着后世的普世观念,不定就是析斯亦先一步下车等着她了。
    至于赛马……
    颜欢不自觉地学着析斯亦的模样微眯了眯眼,唇边溢出一丝讥嘲的笑意。
    那孙全倒也没说,这场赛事是九郡主提议的。可颜欢却忍不住这么怀疑着。而虽说后世会骑马的人不多,这其中却不包括家境优越的析斯亦。虽然她并没有亲眼见过他骑马,可她却在他的IPAD相册里看过一张他小时候的骑马照(当然,是偷看的)。
    这么想着,颜欢不由就偷眼看向赵氏兄妹所在的方位。
    这一看,却是叫她又愣了愣。
    因那孙全一直在叽叽嘎嘎地说个不停,倒使得她一时忘了留意那二位的动静。这般一看,她才注意到,这二位竟已经走到离他们极近的距离之外了。
    见她的眼看过来,那也正好在打量着她的九郡主便对她大方一笑,扬声对析斯亦道:“原来析哥哥真把欢颜带来了,我还真怕你忘了呢。”
    而这一声“析哥哥”,顿时就令颜欢默默竖了一片汗毛。
    那孙全更是夸张地抖了抖肩,对九郡主笑道:“你不是一向都叫他‘析二’的吗?”
    此时九郡主和六爷已经走到了几人的近前。那赵纯笑道:“前两天在祖母面前,她一时说漏了嘴,叫老祖宗给教训了。老太太说她没大没小,说,即便仲达只比她大了四十五天,到底也是哥哥。她这才不情愿地改了口。”
    九郡主赵纬则萌萌地冲着析斯亦一歪头,笑道:“那,你是更愿意我叫你‘析哥哥’呢,还是‘析二哥’?”
    不说析斯亦听了如何,颜欢那低垂的眼便忍不住闪了一闪。
    林析的这个排行,知道点内情的都知道,这于他来说就是个痛脚。九郡主故意如此说,应该也是想要试探析斯亦的反应是否正确罢了。
    想到此处,颜欢忍不住就不放心地偷瞥了析斯亦一眼。
    便只见析斯亦那原本微含笑意的眼,此时忽地一眯,脸上的神色于瞬间抹了个干净。
    而,便是他此时面无表情,也能叫人清晰地感觉到,他此刻内心里是极度不爽的。
    那孙全和刘以宁二人,和析二原是从小一处长大的发小。虽说因着析二个性的问题,叫他二人和他之间未必就十分契合,各自心里到底还有着一份兄弟情义在的。何况自析二出事后,虽然他看上去还是那个不爱说话的闷葫芦,倒不再像之前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浑身带刺碰不得了。因此,于不知不觉间,这二人才跟他比之前更亲近了许多。
    偏如今九郡主这么一句话,却是招得这发小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孙全和刘以宁对视一眼,便都本能地横出一步,拦在了析斯亦和九郡主的中间。
    刘以宁笑道:“我觉得叫‘析哥哥’也就很好,带上排行反倒生分。”
    孙全更是转着眼珠笑道:“要说起来,小九小时候原也是肯叫他一声‘哥哥’的,不过因为那年他不小心把泥巴甩到小九的新衣裳上,偏又倔着不肯向她道歉,他这才被记恨上。”又扭头羞着九郡主,“偏你这一记还记了这么多年,羞也不羞!”
    他这话的意思,却是一方面替九郡主找补;另一方面,其实也是向那“已经不记得往事”的析二解释九郡主之所以如此对他的原因。
    而六爷赵纯,则也带着疑惑和诧异看向他这个妹妹。
    不管别人怎么看九郡主,赵纯却是一直都知道,他这妹子仅只是一张脸生得天真了些,骨子里其实很有些狡黠难缠。
    之前她总故意叫林析“析二”,倒不是像孙全说的那样,是她对他这人有什么不满,而是因为林家老太太那个从没说出口的打算,才叫他这妹妹未雨绸缪,故意借着这个令林析不悦的称呼,跟他保持距离罢了。
    至于她引着老太妃去纠正她对析二的称呼,其实当时六爷就看出她是故意的了。那时候的他,甚至还以为,许是因为析二的改变,叫他这妹子萌动了春心呢。却再想不到今儿她竟又如此这般……
    六爷表示,他看不懂了。
    九郡主则在看到六爷那疑惑的眼神后,心头微微一凛,顿时知道她急躁了,不仅没有看到她想看到的破绽,倒险些儿叫别人看到了她的破绽。
    她忙换了一张孩子气的面孔,略嘟着嘴,斜眼看着析斯亦道:“谁叫我到现在也没听到他那一声道歉呢!”
    于是,孙全赶紧跑过去扯了扯析斯亦的衣袖。
    析斯亦先还板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直到孙全的大力扯得他的身体都跟着歪了一歪,他才看了看那不停给他打着眼风的刘以宁,仿佛他是被这两个发小给“催逼”得没办法了,这才如牙疼般不情不愿地从唇缝间吐了两个字出来:“抱歉。”
    顿时,在场的众人,包括那九郡主,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六爷也悄悄松了口气,又扭头责备着九郡主道:“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小性儿!”
    孙全也在一旁插科打诨地羞着九郡主。
    九郡主见了,便扭头冲他一瞪眼,道:“你还说我!我好歹还比你大两个月呢,你不也整天‘小九’、‘小九’的叫我?!竟从不肯叫我一声‘姐姐’!”
    孙全则呲着牙笑道:“我那不是怕把你给叫老了嘛……”
    众人一阵说笑,便随着赵六向着人群聚集处过去了。
    跟在众人身后的颜欢,则忍不住偷眼往那“新出炉的戏精”析斯亦脸上多瞥了两眼。
    ——不得不说,他把一个倔强又别扭的中二少年演绎得入木三分。
    不过话再说回来,听说那个析二和这析BOSS一样,都是个面瘫少年。所以说,这不过是他本色出演罢了,未必就是他真有什么了不得的演技!
    一向自诩为戏精的颜欢,不由就不服地撇了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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