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君攻略(快穿)

30.二杀

    
    怀远将军府。
    松枝清气缭绕的东暖阁里, 连江楚面无表情地垂着眼看向跪在炭火盆前的纤弱女子。
    从未想过, 有朝一日她会被人以这种方式摆一道。
    “说罢, 你想要什么?”连江楚将手中的茶盏随手甩到金丝楠木嵌大理石彭牙桌上, 薄如纸的青瓷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热烫的茶水从冰纹茶盖里荡了出来, 那大理石上的工笔山水楼台水墨画仿若被晕染开一般。
    婢女忙捧着朱漆梅花小茶盘将茶水撤了, 利落地收拾妥当添了新茶来。
    平芜山野小民, 从前最开眼的时候也不过是逢年进得一回城略涨些见闻, 哪里见过这般阵势,登时就吓得两股颤栗起来。
    连江楚食指描绘着遇水则变的桌案, 漫不经心道:“好生问你话呢, 哆嗦什么,有话便趁早说, 这般磨蹭,我瞧着很闲么?”
    外头有人通传了一声,话音未落,严和便撩起帘子进来了。
    他罩了一件佛头青金线番西草纹鹤氅,带着一身风雪,随手解了递给婢女, 问道:“这是那位西陇平芜姑娘?”
    连江楚瞥了一眼那头也不敢抬的女子,实在想不出谁给她的胆子玩儿这么一出仙人跳。
    “你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连江楚也不命人奉茶, 只将自己面前未动的茶碗顺手推了过去。
    严和敛睫掀了掀茶盖, 喝了一口热茶暖暖身子, 温声道:“左右没什么要紧的事。”
    连江楚闻言狐疑。不能吧?刚接管御马监, 哪里会这么清闲?
    却听他话锋一转,道:“平芜姑娘千里万里从边塞之地赶来京城,不知所为何事啊?”
    平芜轻轻颤了一下,摁在暖热地板上的手指渐渐蜷缩紧,咬唇道:“我……我来求连将军收留。”
    “哦?”严和转眸看她,眸光平和而深邃,“不知平芜姑娘求个什么收留法儿?”
    “求……”平芜喉咙干涩发紧,内心天人交战。犹豫间,眼前金丝龙鱼纹皂靴似是不耐地踩着地面,她紧紧闭上眼,磕了个头道,“如今我名节尽失,再难嫁良配,斗胆恳请连将军看在燕危山下营帐里那晚同床共枕的一夜恩情,收用了我吧!”
    一夜恩情?
    连江楚啧了一声,意味不明地笑道:“平芜姑娘这是在威胁我了?”
    “平芜……不敢。”
    “不敢?”连江楚冷嗤了一声,“呵,我瞧你心思大的很。”
    平芜紧攥着拳头,指甲陷进掌心的软肉里,那刺痛似能缓解五脏六腑痉挛的难受,“将军,平芜走投无路,万般无奈……求将军大发慈悲,平芜从此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连江楚实在想不通,那个幽幽烛火中裹着他宽大衣袍,紧攥着下摆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淳朴民女,怎么会倏然转过来将他一军。
    杀了她?
    倒也不值当。
    严和见那盘腿而坐的人紧锁着眉头,似在苦思冥想什么,他捏着茶盖的手一松,微重的一声响。
    方才那奉茶的婢女琼枝猛地一脚踹在平芜单薄的背脊上,怒瞪着杏眸忿然不平道:“好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蹄子,竟然肖想我们家将军,也不照下镜子瞧瞧自己一副穷酸村妇相!”
    琼枝一把抓着她的头发,将她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往跟前儿烧得正旺的炭盆里摁,喝骂道:“看我不把你这张狐媚子脸烧出个洞来,看你还敢不敢张开你那癞蛤.蟆嘴说些黑心肝的话!”
    一缕青丝掉进通红的火光里,烧焦的味道伴随着滋滋烟气窜入鼻中,平芜吓得连连惊叫,拼命地挣动着,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进铜盆里。
    “好了琼枝,放开她罢。”连江楚蹙眉道。
    琼枝不甘心,“将军……”
    连江楚略有些心烦地摆了摆手。
    “还不退下。”严和放下茶杯,转眸问道,“将军的意思是,收用平芜姑娘?”
    死里逃生的平芜闻言缓缓抬起头,泪痕交错的脸满是痛色。
    “这就是你想要的?不后悔?”连江楚最后一次问道。
    平芜眸光尽是哀色,咽下眼泪,声音发颤的一字一顿道:“不后悔。”
    连江楚眉梢微挑,点了点头,淡淡地道:“行。”
    “那……”严和试探地问,“我便教人安排下去了。”
    “嗯。”连江楚沉吟了片刻,转眸看向不知悲喜的平芜,“纳为侍妾,即日下聘,挑个日子抬进府里来吧。”
    此言一出,严和同平芜都怔了一下。
    平芜轻抿着唇角,下意识将心底的疑问道出声来,“……侍妾?”
    连江楚闻言面色一冷,“怎么,本将军要八抬大轿娶你过门做正妻么?”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平芜不想无心的一句话竟触怒了他,慌忙解释道。
    她哪里敢想……
    以她的身份做通房丫头尚且是抬举了,之前……也说是做通房丫头的,未曾想,竟是要纳了她作妾。
    她欲言又止地,连江楚沉着脸不耐道:“往后跟本将军讲话要自称贱妾,滚下去吧!”
    平芜被她喝了一声,瘦削的肩不由哆嗦了一下,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是,嗓音含混在喉咙里不甚清晰。她到底没忍住还是抬眸看了一眼那神情冷峻的男人,含泪退下了,只是不知往后入了府里,他是否会来看她……
    暖阁里只余两个人,严和虚虚地看了对面脸色不虞的人一眼,“那晚……”
    “我他妈什么都没干!”连江楚忍无可忍地吼了一嗓子,像一只炸毛的猫。
    严和见状淡淡地笑了一声,“知道了。”
    *
    连江楚纳个妾弄得满城皆知,京中百姓议论纷纷。
    就连上朝的时候,老皇帝也按捺不住跟着八卦一下,“听闻连爱卿纳了那陇地民女为妾?”
    “启禀皇上,遑论如何,末将终归于那女子清誉有损,既然她千里迢迢上京来,末将总要负起责任,好歹照拂她一生饥馑无忧罢了。”
    朝野内外一时众说纷纭。
    有人说,半个月前,姚监官控诉连江楚强掳民女应是事实,此举恰为作证,乃是他做贼心虚,不得不纳那女子为妾。
    但此般言论即刻便被推翻了,若果真如此,暗地里秘密勒死了也便没有这回事了,又岂会给人家机会毁誉?
    更有人不知从哪里听得的,说是此女为连将军所救,归朝之时,更赠予随身玉佩,许那女子若走投无路之时,便以此为信物前来投奔。
    一来二去,连江楚从前的恶名竟被尽数洗刷了,京中百姓誉其心怀坦荡,是重情重义的磊落大丈夫。
    只是,那天桥说书人的话本儿把荡气回肠的绝美爱情,发展成了三角恋。
    闲言碎语传到连江楚耳朵里,不过一乐呵,从不放在心上。不过奉天殿上,燕王殿下沁凉的眼神儿瞟得她心中忐忑,搞得好像她是恋上插足小三,抛弃糟糠之妻,背叛感情的负心汉似的。
    平芜着凤冠霞帔乘上一顶珠璎软轿,从偏门被抬进将军府里,居清月阁。
    一场又一场的冬雪覆盖住小院里的山茶树,这时节的凄清寒凉让她心中悲苦。
    入将军府的第一夜,隔壁主院里的绿萼梅香气馥郁,借着一盏琉璃风灯,她照见那入墙花枝上绽于短短花梗间的玉色花瓣,悄悄摘下一朵簪在发间,百转柔肠,心生一点甜。
    主院。
    连江楚服了药,苦到上头的黑澄澄药汁让她难以忍受,但咳疾总反复,忧心耽误成了肺痨,自己到底也上了点心,不愿意喝也得咬牙咽下去。
    琼枝揭开黄底蓝边儿莲蓬画小瓷罐盖子,连江楚捡了一颗糖莲子,发麻的舌尖儿嘬着蜜霜,总算缓过意来。再要打罐子里捻一颗金丝蜜枣,便被琼枝拦住了。
    “咳疾未愈,不可嗜甜。”连江楚先琼枝一步把话说出来,“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琼枝轻笑了一声,“您且好生养病吧,待痊愈了,便不用忌口了。”
    连江楚晃了晃罐子里各色鲜亮透明的果脯,悻悻地砸了咂嘴。
    “奴婢伺候您歇息吧。”
    “等一会子。”连江楚倏地想起来平芜今日入府,想她到底孤苦无依,若第一晚就这么晾着,往后约莫在府里受下人轻贱。
    不过留下来陪她一晚是不可能的,去瞧一眼倒也不妨事,如此作想,连江楚便起身披上乌云豹狐裘,叫琼枝掌灯。
    “将军,那女人不感念您相救之恩,反借此要挟于您,此等人您何必惦记?”琼枝气哼哼地道,“将她抬进府里仆妇成群的伺候着已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您莫要再给她脸面了!”
    连江楚闻言顿了顿,淡声道:“我既已纳了她作妾,便也算得上是你今后的主子,你便称一声平夫人罢。”
    琼枝怔了一下,暗暗咬了咬牙,到底不敢深劝,硬着头皮挑了一盏六角彩穗洛阳灯跟上了。
    冬夜里寒风一吹冷入骨髓,连江楚虚握着拳咳嗽了两声,琼枝忙又借机劝道:“将军,您如何不好生保重身子,外头这样冷,您明日去看平夫人也是一样的。”
    “无碍,几步路罢了。”
    连江楚拢了下裘衣,冷不丁身后一道犹如鬼魅的身影伸手搭在她肩上。
    低沉的嗓音融入寒夜的冷意,“你要去哪儿。”
    胆子小的琼枝吓得跌了灯盏,捂着眼睛瑟缩地蹲在地上。一记手刀劈在她后颈,她连哼一声也无便径直栽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连江楚:“……”
    身后的人踩着厚厚的一层雪绕到她面前,重复着方才的那句话,“你要去哪儿。”
    “我……我去看看我的妾室。”连江楚弱弱的声音被风吹散了几许。
    她有些摸不清头脑,为什么她在自家府里去看自个儿的妾,怎么搞得好像她去偷人一样。
    一阵尴尬的安静。
    祁连琮磨了磨牙,一手拎着连江楚毛茸茸的狐裘领,将人拖回寝室。
    “撒手!祁连琮,你别以为你是王爷我就不敢动你,再动手动脚老子还手了!”
    连江楚一手绕过颈后去掰他的手腕,却被他反手拧过劲儿来,困在身前。
    “本王瞧你纳了美妾,果然与以往不同了。怎么,你今夜是要跟她一起睡?”
    “……不然呢,你跟她睡?”
    祁连琮眸光骤冷,猛地一下钳住他的下巴,“连江楚,你到底想怎样!”
    “我想怎样就怎样吗?那我想当皇帝。”
    连江楚环抱着双臂,饶有兴致地看他渐渐蹙起眉,手也不由松开了,沉默了片刻方才敛着睫道:“你不是说你无心帝位么?”
    “我说你就信?”连江楚眉梢微挑。
    “信。”祁连琮双手扶着他肩膀,深深地望进他清澈的凤眸里,“你爱自由胜于权势,皇位于你不过是羁绊束缚,我知你不喜,故而不疑。”
    这话儿听起来实在虚伪,连江楚忍不住讽道:“那你呢?不当皇帝你会死啊。”
    “会。”祁连琮定定地看着他,墨眸一片沉静。
    连江楚滞了一下,眸光微转。
    良久,她耸了耸肩,转身坐在黄花梨圈椅上,“往后,你别肆意出入我府上了。”
    他不知因何仍身着朝服,别说夜行衣了,连常服都未曾换下,如此嚣张,不知是胆识过人还是有恃无恐。
    祁连琮闻言猛然怔住了,凌厉的凤眸紧紧盯着他,喉结上下滚动,脚步轻移,低沉的嗓音略缓,“你说什么?”
    连江楚转了转黑嗔嗔的瞳仁儿,“平芜性怯懦,并非贪慕权贵之辈,此番突然如此作为,我怀疑有幕后主使。你我还是不要频繁往来了。”
    顿了顿,她又将另一层疑虑道出来,“不过,以这种手段接近我,必然会惹怒我,甚至很有可能斩草除根,又怎会取得我的信任呢?这相当于下了一颗废棋,应当不是安插眼线,但……到底为了什么呢?”
    祁连琮唇角动了动,神色微缓,“岂不知,你如此轻易信任于人,易生祸端。”
    “比如?信任你?”
    “你……”祁连琮闻言蹙了蹙眉,却没了气力,许是方才被唬了一下,有些回不过神儿来。
    夜已深了,连江楚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没查清内情之前,你不要潜入我府里了,若是走漏了风声,扬言厌恶断袖之流的燕王殿下到头来自打脸,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祁连琮有些没听进去,心神仍是散的,不自觉向他靠近,话便略过缜密思索的大脑,从恍然不定的心底发出声来,“阿楚,你明知我心意……”
    话音未落,两人俱都怔愣了一下。
    连江楚只觉通体陡然麻了一下,一时惯会呲哒人的舌头竟打起结来,唇角牵动了数次,却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同样心乱如麻的祁连琮强忍住从窗口飞掠而出的冲动,踟躇了一会儿,喉结动了动,轻声道:“待我继承大统,这江山便都是你的。你收收心思,别总招三拈四,安心跟着我,好不好?”
    “你不能给我任何承诺。”连江楚黑沉沉的眸静若死水地凝视着他,惯常挂在唇边的轻佻笑意俱收敛了,摇曳的烛火映出细弱的光影来,在瞳目里微微扭曲。
    祁连琮眸光灼灼地看着他,“你想要什么承诺?”
    沉寂了良久,连江楚缓缓地摇了摇头。
    *
    可怜的琼枝被遗忘在冰天雪地里,刺骨寒风吹了一夜,第二日毫不意外地病倒了。
    连江楚命人好生照顾她,自个儿去清月阁看一眼平芜。
    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之辈,纵然没有甚么内情,便果真是她自己生了些心思,连江楚也不欲拿她如何,远不至于。
    人也纳回来了,左右不过多一张嘴吃饭,连江楚自然养得起,更不会苛待她。
    是以,将军府没有女主人,平芜虽只是个侍妾,但那也是唯一的妾,下人们倒还乖觉,伺候得还算尽心。
    平芜正站在院子里赏梅,仅是隔壁院子里伸长过来的一枝,花如白玉枝如铁。
    她罩了一件素白绿萼梅披风,倾髻上斜插一只羊脂白玉木兰花步摇,耳上一双圆润粉珍珠长耳坠略添了一抹色,不至于太过单调。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浅绿色的披风系带,清雅俏立于风雪中,正是应景。
    连江楚轻咳了一声,“若是喜欢,便教人移植些过来。”
    正出神儿的平芜冷不防微惊了一下,忙转过身来行礼,眼角眉梢上尽是欢欣。
    “不必如此麻烦的……”她两靥微红,含羞带怯地垂着杏眸。
    “有什么需要便跟管家说,麻不麻烦左右不用你动手就是了。”
    连江楚越过她阔步进了暖阁,宛若主人之姿。
    她确是这偌大府邸的主人。
    平芜跟了过去,伺候她的丫头扶着她小心翼翼地踩着冬雪。
    连江楚回眸看了一眼,“叫管家自己过来铲雪。”
    一室寂静,平芜不安地绞动着手指,终于教她想出来能攀谈的话题来,便柔声问道:“夫君近来可是公务繁忙?”
    “夫君”二字教端茶的连江楚手抖了一下,好在稳住的快,倒也不露痕迹。
    连江楚顿了下,“先前忘了同你说,我是太监,你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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