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则与沙盒

    
    这是一间十分洁净的病房。墙壁是雪白的，就连墙角也没有一丝灰尘。抗菌的塑胶地板有一些发亮，像是刚刚铺上去一样，仿佛从没有人在上面走过，留下鞋底的痕迹。暖暖的阳光透过半开的玻璃窗，洒到窗台边的床上。与病房内整洁的陈设格格不入，床单是皱着的，被子卷在一起，裹出了一双腿的大致轮廓。枕套上粘着些脱落的碎发，点点面包碎屑撒在床头附近的被单上。
    林离坐在床上，下半身裹在被子里，左手抓着半个油油的沙律包，右手食指在放于大腿的平板上滑动着。嘴巴鼓鼓的，十分没有形象地“吧唧吧唧”嚼着口里面粉与唾液混合而一团一团黏在一起的面包碎块。
    他是三个小时前醒来的，登陆梦社区看了一下时间，才发觉已然过去一周。黑皇后有一条“醒来后给我发消息”的留言，好友列表里有菅原雪伊和楼宫凉雨二人的申请，梦社区的ui界面也大改版，多出了“新闻热搜”和“学员论坛”两个板块，显然在加强每个专员之间的互动和信息交流上又进了一步。
    林离没有第一时间告诉黑皇后自己醒来的消息，而是抱着后脑，看着天花板发呆。在昏迷的这七天里，林离并不是完全没了意识，而是坐在一个昏暗的电影院里，看自己在前两个沙盒世界里经历过的一切。老式放映机在林离耳边沙沙做响，让他想起了宿舍窗外的风吹叶动的声音。
    银幕上的那人和自己长的一模一样，但这没有让林离产生代入感。他如一个局外人般，漠然地看着，倚住软软的靠背，双手搭在座位两侧的扶手上，眼皮微垂，远远看去，倒像是在打着瞌睡。
    是自己的三分钟热度已经过了么？林离抓了抓头发，他有这样的毛病。
    他可以盯着一个新游戏的下载进度，目光跟着速度折线图上下移动，时而烦躁地狂按鼠标左键，嘴里念念有词：“拜托，怎么才400kb，今天网怎么了。”，但皱着眉在屏幕前坐了几个小时，注视着百分号前的数字从9999跳到100时，他总会扭动着身体，吹着口哨欢呼一声，激动地打开游戏，不眠不休不吃饭地玩上十几个小时。然而两三天之后，虽然可能没有通关，那款游戏就会安静地躺在d盘里，再也不会在屏幕上亮起。
    他也曾和家人大吵过，嚷着：“我喜欢足球，我要做足球经理！”，或者是哭闹着：“我就是要成为一个小说家！我甘愿为这个梦想付出一切！”，可能前一周林离还踌躇满志地“为梦想奋斗”，心里暗哼一声：你们看着吧，我会证明我的决心的。在一周之后，他就会回到日常的咸鱼生活里，一边看着直播，一边把那些无聊又愚蠢的想法抛在脑后。
    持续时间最长的一次，是林离兴致勃勃地安装了格斗游戏“火影忍者——疾风传”，脑子一热冲了五十块钱买了张月卡，决心每天用两个小时做日常任务，在下个月的这个时候合成两个a级忍者，四个月后攒16800金币凑新出s忍的首付。但事实是，看着一个个玩了两年的大佬们，凭借3个s忍霸占竞技场而感到有些灰心后，林离只签到了十二次，就让这款游戏在手机屏幕的角落积满灰尘。
    有了很多次失败的尝试，林离佛系了，他也看清楚了，自己还是应付应付功课，考个中等偏上一点的成绩，以后找个还算体面的职业，拿着还过得去的工资，不让老婆孩子苦着就行了。至于高三时心里的那些雄心壮志……已经很久没有蹦蹦跳跳地，钻到林离的脑海里了。
    毕竟不管冷热，生活还是会过的。而那些一时冲动挖下的坑，要是温度降了下去，林离呆不住想跳出来，也不会有很大的影响。游戏卸了就卸了，梦想放下了就放下了，顶多是不好意思地和公会里的兄弟们说一声：“老哥们，最近有点忙，对不住了”，或者强笑着对镜子里夸下海口的自己说一声“真香”罢了。
    每当林离失去对一件事情的热情时，他都会问自己：我为什么还要傻了吧唧地做这个无聊玩意。现在也一样。他抱着头，看着日光灯管旁边的光晕，手指插进头发里抠着头皮，听着由头骨传导“唰唰”的声音。
    经历了两个沙盒世界，帮那个所谓的“第三纪元复兴计划”抢来了梦社区服务器，抢来了一个叫“梅塔特隆”的，不知道有什么用武器，自己玩的也很high，看了好多科幻大片，有过几次刺激的体验，也放声痛哭了几次。可能过去的十几年里，林离的情绪都没有得到这么充分的释放。
    但激情总是会消退的，真正能推动人持续前进的，是责任。
    生活是每个人都甩不掉的包袱，所以尽管林离不是很想看高数看金融，他也会强迫自己看进去。不然以后怎么赚钱养爸妈，养老婆，养孩子？虽然自己还没有找到女朋友，但爸妈培育我花费了那么多心血，不是把生活这款app卸掉就能……
    林离眼睛眯了起来，白色的灯光穿过眼角那一滴晶莹的泪滴，分解成一幅光谱，映在林离眼里。在彩光里，林离隐隐约约看到了两个人影。
    嗯……自己有点想爸妈了，不知道地球上过了多久，他们一定很担心我，看着某一条“大学生失踪，疑被拐入深山传销魔窟”的新闻发呆吧……
    只是这一次，林离可能真的把“现实生活”这款app给卸载掉了。他看过一些小说，只要是穿越到异界，基本就没有地球什么事了。
    自己到这来干嘛的呢？盖亚在梦境沙盒世界任务结束时说过一次，我们是被选中参与执行“第三纪元复兴计划”的专员，好像是讲，地球人原本支配着所有的沙盒世界，但因为某个原因退出了历史舞台，林离这群人就是来搭把手，让地球人重归世界之树的中心的。
    虽然不知道盖亚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有一个事情林离确定了，那就是在地球外面，是有其他的智慧生命存在的，而且他们一个个都是神仙，掌握着可以改变世界秩序的法则之力。
    地球人总是把太空飞船派向宇宙深处去找外星人，却没有想到，真正阻碍他们找到其他智慧生命的，不是广袤深邃的星河，而是覆盖在地球表面的那道物理屏障。说不定那道屏障一解除，帕瓦尔他们就带着世界树协会的军队从任意门里走出来，一剑把欧亚大陆劈成两半哩。
    按照电影和小说惯常的套路，复兴计划开始之后，保护原世界的屏障离失效就不远了。
    “所以说要当救世主了吗？”林离嘟囔着坐了起来：“好吧，这个理由对刚满二十，正值热血的我还是有那么一点说服力的。不过还是要具体问一下盖亚。又经历一个世界，权限等级应该提升了吧，应该能知道更多的东西了。”
    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过了两个小时。林离觉得有些饿了，便打了个响指，向着面前的空气说道：“我要面包。”。话音刚落，一袋沙律包就凭空出现，掉在床上。
    在这个盖亚掌控的沙盒里，它就是创世神，就是造物主，就是电脑屏幕前敲敲键盘输输作弊码的玩家。给林离送一袋面包都不叫事，就算用沙律包把整个病房填满，也花不了一点世界点。
    “劳驾，我还要一台ipad。”林离说道。好久没有刷手机了，他突然有点怀念手指在液晶屏幕上飞速向下划动的感觉。虽然精神可以直接连接梦社区，但用ipad浏览信息也可以暂缓林离的思乡之情吧。
    抓起一块沙律包，林离狠狠咬了一口，看了看里面金黄的肉松，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料还是很足的嘛，包着的肉松比家旁边那个皇冠店里的多多了，也不知道地球上的沙律包卖到多少钱了，是一块二还是一块五……”
    林离丝毫没有在意吃相，伸出舌头把肉松卷出来，然后平摊着压在上颚与舌头间吸出肉松鲜美的味道，津液一下子生了出来。
    “嗯……爽。”
    把平板摆在膝盖上面，林离习惯性地点开聊天软件，同意了菅原雪伊和楼宫凉雨的好友请求，给黑皇后发了一个消息，那挂着数字3的红色气泡随之消失。“我的好友”那一栏右侧的数字也从3跳到了5。
    原来有黑皇后，李立和官方客服盖亚，现在又增加了两个。凌若夕倒是没有主动发好友请求过来。林离思索了一下，她可能是没有自己的id吧……楼宫凉雨可以找黑皇后要自己的id，菅原雪伊说不定与楼宫凉雨认识，毕竟都是阳岛国人。
    熟练地切出聊天软件，点开“新闻热搜”，这一手出神入化的qq转微博指法，可是林离在无趣的课上练过几万次的。
    睡过了七天，从梦社区ui界面的变化就可以看出，这几天肯定发生了不少事，至少在第二轮世界任务执行之前，这个供林离他们休息的沙盒世界是没有的。当初林离，李立和黑皇后可是在即将被改造成超级服务器的梦境沙盒世界度过了间歇的那一段时间。
    看看热搜榜，无疑是恶补时事不错的一种途径，如果没有那些震惊标题党和低俗视频的话……
    热搜榜置顶项：专员制度改革，学院时代来临。
    根据教育部部长别林申科研制发布的《关于专员制度的暂停实施和建设盖亚学院的若干意见》，第三纪元复兴计划最高委员会决定……
    林离默默地点了左上角的箭头退了出来。
    有没有搞错！现在都8012……厄，都第四纪元了，我们第三纪元的江山还没打下来呢，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教育部？别林申科是谁？很有名吗？克里斯汀娜他们三个不是第三纪元复兴计划的最高负责人吗？
    这种新闻林离一向是不想看的，于是他的目光往下移。
    热搜榜第一条：编号004号小队攻破世界树协会某一资源仓库，夺取了大量世界点。
    由韩河，丽尔莱，端木生，倪诗悦四人组成的004号小队与世界树协会的仓库管理员斗智斗勇，在没有损失一人的情况下，将仓库里储存的世界点和法则宝器悉数缴获，人均评分达到了94。下面是本报记者对这四名队员的专访……
    等等！人均评分！什么鬼？
    曾作为学生的林离对分数异常地敏感，有分数就肯定有排名，有排名就有对比，有对比就有伤害。林离可不觉得自己小队是分数让别人眼红的那一方。凌若夕和菅原雪伊是世界任务结束后救回来的，所以结算的时候，应该是总共七人，五死一重伤。这样“熬人”的成绩……
    “咳咳。”
    林离不自然地咳嗽两声，几口唾沫混着面包残渣从喉咙里喷出来，射到白色的床单上，留下几团圆形的污迹。
    心里痒痒的，想看自己这个小队的评分，又有点不敢。就像一名明知自己统考成绩很差的学生，周围一个个都兴高采烈地对答案呀，谈论谁谁谁又最高，哪个哪个又上90，而自己只能低着头不做声，盖在成绩单上的手指漏出一个小缝，偷偷瞄上几眼，又很快抬头看看有没有人注视自己。
    “要佛系，要佛系。你要知道，你的世界任务是最难的那一个，三个负责人都出来收场了，你考不好没什么……”
    嘴里念念有词，林离压下自己看评分的念头，继续浏览热搜榜。
    热搜榜第二条：编号009小队征服宜居沙盒世界。
    由菲利克斯，阿德勒，佐尔格三人组成的009小队……
    林离飞快退了出去，他不想再看到任何9以上10以下的数字了，就比如这个935……
    热搜榜第三条：编号011小队成功……
    食指狂按左上角的退出箭头，林离把手里最后半块沙律包塞在嘴里，用力嚼了几下，然后含糊不清地说道：“好吧，你赢了，前三条热搜全是成绩我也是服了。要是第四条还是，我就去查自己小队的成绩！”
    嗯……热搜榜第四条……我来看一下开头……震惊！
    林离松了一口气，终于不是那该死的“编号几几几”了，震惊党你是如此的可爱。他把遮住正文的手拿开。
    热搜榜第四条：震惊！全院最差小队竟是它！编号竟然001！根据可靠消息，001号小队在他们的第二次任务中拿到了“焦人”的51分，队长林离……
    “??——??——”
    正准备见识见识盖亚新闻社“震惊党”水平的林离眼睛一瞪，一口面包噎在喉咙里。
    “??——??——”他胸口剧烈起伏，一股浊气从胸腔升起，猛地一声咳嗽，把那团黏糊糊的黄白色淀粉团吐在ipad屏幕上。
    “我呸！还给不给一条活路了！”
    嗯，上热搜了，估计自己要火了，以全院最低分的身份……
    笔者试行一个小改变，每更4000，每天一更，在早上。
    主要是觉得一章2000的话，每章十面手机屏幕就看完了，欠那么点意思。
    不知道你们怎么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