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说说笑笑的,走出刑部回到家中。
一连几天,因为没有待审不许外出的话,彭方郎六个人每天拜访无数人家,拉张三扯王二的为自己脱罪。九月里,“迫于压力”的安泰公主不得不放六个人回还,原任不改。
知县焦川和同知车居试图讨回唐成部,让长公主以供词完整为由拒绝。
一时间京中哗然,弹劾长公主的奏章不是一个两个。上官国舅让夫妻到他面前,语重心长:“哪怕刚才还对你笑的人,一转脸儿见你失势,也就踩上一脚。所以牢记,用心办事,无愧于天、于地、于自己。”
楚芊眠觉得自己长了一个不小的见识,在这弹劾她的人里面,还真的有刚才就来请安的人。
……
西风夜起,京都秋寒入骨。二更以后街上基本没有什么人,关押唐成部的这个街区更是寂静,除去巡逻兵按时辰走上一回,别的时候基本上空旷如野。
一个灰衣人从转角出来,把脸谨慎的隐在黑暗里,四下里看了看。他的眼睛方向是往前,如果有人看到他,兴许以为他往前走。但他一动步子,飞快跑到左边街道。
事先看好的,一进街道就有一个凹角,他缩身进去手按在腰间,聆听片刻没有任何动静,猫行一样的穿过这个巷子。
到下个路口还是这样来上一回,如果有人跟踪他,十有八九会让他混淆目的地,非气的蹦出来不可。
就这样,他的步子长而远,跳的又敏捷,耳力也不错,中间有一拨巡逻兵还没出现,硬是让他发现躲避开来。
当他面前出现一桩半旧木门的宅院时,他停下来。
月光照在这门上,乍一看和一般的住家户没有区别。周围呢,也似乎住的有人家。
其实这就是关押唐成部的地方。
从门脸儿看不出深浅,进院门以后才能知道里面深。而周围也不住人家,是户部、工部等的隐密库房。
这周围的街道都可以事先打探,但里面如何,灰衣人可就不知道了。他犹豫了半天,把耳朵支起来又有一刻钟。仿佛要听透里面远近,但怎么可能呢?
最后他只能带着懵懂上路,脚尖一点上了墙头。风一样的摇摆一下,因为墙头里面有阴影,影子都没有露出半点,一点尘般溜着墙就落地。
再一看,院内倒有草木,但稀疏有致。藏身这种大树,一株也没有。他微微犯急,他得有个先容身之处,一找,南墙根下面堆着两个筐,不知白天装什么来的,东西已拿走,里面空空如也。
他一缩个头儿,钻了进去。
刚进去,就有一个人走来,嘴里叽咕着骂:“半夜巡值的事情又轮到我头上,我就这么好欺负不成?一个一个都挺尸,我难道不想睡?”
气呼呼中,脚步声很重。
眼看就要从筐前经过,而从他骂声听出来,巡值的只有他一个人。灰衣人一耸身子就要出来制住他,纵然问不出什么,哪怕换身衣裳也是好的。
房门啪的一声打开,北屋站出一个人,骂道:“骂什么呢?夜里静啊,屋里能听见。”
第一个人忍气吞声走过去,灰衣人就没有敢动。
北屋那人也没有就进去,走开几步,在灰衣人呆的筐旁边,一撩衣裳开始撒尿。
哗啦啦声响中,灰衣人鼻子快要气歪。细心听着第一个人走远,长身欲起,打算制住北屋那人时,打东墙那边出来一个人,打着哈欠道:“哎,换班了,困死了。”
灰衣人大喜过望,看来关人的地方在东墙那边。
他又不方便出来,等着撒尿的人淋他淋到干净,打算换班后伺机进去。就听北屋那人骂骂咧咧:“没睡够呢,你看完这夜,明天我看如何?”
“呀呸,你又想克扣我!”
东墙那人脾气暴,就听脚步重重一响,奔着北屋那人就去,劈面给他一拳。
北屋那人还他一脚,两个人在院子里打起来。
第一个巡值的人转回头,一看乐了:“我说你们慢慢打着,我睡会儿去,都说春困难熬,这秋凉了才正好睡觉。兄弟,没有三百回合不是好汉。”
随后门响,显然他进屋。
灰衣人悄悄伸出头,两个筐叠一起,缝隙让堵上,他看不清外面。这一看不由得叫声万幸。
两个混蛋差人交抱着老拳相向,已滚到角落里。地下,放着一把钥匙,外加一个短棍。
灰衣人拿起来就奔东墙,见难怪差人们不上心,这关押的地方太严密了。
在墙上开个门,他要不是知道这里有出路,到面前也找不到。
刚才那人没关好,在这夜里透出灯光的地方,又是一道指路石。
灰衣人小心翼翼进去,见里面是间小屋子。花半盏茶功夫,在地上找到入口。所以没有看押的人,他依然没有奇怪。
就算有贼进到这里,见有人反而奇怪,没有人反正以为空暗道呢。
一面暗夸这地方巧妙,一面小心释出三分。
往下走,也没有见一个人,连开三道门,道道都花功夫找。一条长长的通道出现,灰衣人知道目标就在前面。
找人倒没有费功夫,六间对门的牢房,只有一个有人。这个人也不难认,他睡倒在木床上,身躯微肿符合,蒙头而盖的肮脏官袍符合。
灰衣人从怀里拔出一把短剑,大可以在外面杀。但他是个收费高的杀手,不见真相不能走,再加上手里有钥匙。干脆打开门,走到床前,一剑刺下去。
手上一软,很软,远比人身子要软,灰衣人面色刚变,身后一声巨响,一道铁栅栏门从天而降,把打开的木牢门封的死死的。
一队狱卒带刀出现,刚才打架的那俩也在这里。汤捕头满面春风:“兄台,大王还是大人?露个真脸儿吧。”
灰衣人一言不发,抬手一抖,揭去官袍,顺带的把袍下薄被也带起,不由得勃然大怒。
见一头麻倒的猪倒在床上。
这猪洗的太干净了,不知放这里多久,从头到脚都是牢房味道。又麻翻不会哼哼,没有过多气味出来,灰衣人也着了道。
见到他检查,汤捕头和狱卒们哈哈大笑:“怎么样?收拾的不错吧。你找唐大人是吗?长公主殿下神机妙算,就知道彭大人等一离京,就有人要杀唐成部灭口。哎,你为什么不在彭大人在时杀?一定是怕长公主以保证为名留下彭大人他们是不是?”
灰衣人怒从心头起,但表面上看只眸光微暗。身子微转,“嗖嗖”声不绝,乌黑光泽从栅栏中夺路而出。激劲如闪电,又快又狠的扑到汤捕头面前。
汤捕头身子一转,在他后面的人转出来,一面大盾牌把所有人遮的严严实实。
“叮叮叮……”暗器从盾牌上纷纷落下。
有一只手从盾牌后出来,手中一双铁筷子,挟一个看过,拿在鼻端嗅一嗅,汤捕头乐了:“铁蚊针,多臂猿庞庆。”
狱卒们哄的一声炸了锅:“见事有份,汤大人可不能独自居功。”
汤捕头恼的涨红脸:“还有没有规矩?你们哪有出力?”眼见呵斥不下,无奈抬出贵人:“这主意是殿下的,这功劳归殿下。”
打架那两人一唱一和:“汤大人真会说笑话,殿下才不会要这功劳。殿下等着拿大案犯,这小蝼蚁怎看得上眼。多臂猿庞庆十二岁成名,二十年前先帝在时,就在各地犯下大案子,至今刑部在他脑袋上悬的赏格是三万两银子。”
“三万两银子是指搜到庞庆历年杀人所得的钱财,送到刑部去,赏你三万两,你们天天在京里当值,哪有功夫去外地起赃?”汤捕头没好气。
北屋出来那人尖声道:“兄弟们,谁帮我顶班,我找赃到手大家平分。”
“要我说,把庞庆饿上六天,好好的搜他身上一定有线索……”说这话的人素来老成,今天也没稳住。
汤捕头是真的来了气:“你们都是精心挑选,忠心上可靠,再调到这里当差。比在外面捉案犯一不小心掉脑袋的俸禄都高,还不知足吗?跟我抢什么!”
“哈哈,汤大人这下子说老实话,功劳不是殿下的了?是你汤大人打算独揽?”
狱卒们把汤义一顿数落。
汤捕头忍着气不敢再回话,一个老公事的嘴,哪能斗得过一群老公事呢。
把地上暗器捡起,乌黑是上面淬有毒,一般帕子不能包,包起来也容易穿透伤人。这里有以往关押大盗的零碎东西,拿一个鹿皮袋装好,不顾深夜这就来见长公主。
上官知和楚芊眠一同起身,书房灯烛下,见汤捕头托上来的暗器细如针黑如夜。
“难怪叫铁蚊针,据说中的人也没感觉?跟蚊子叮咬似的。”楚芊眠大开眼界。
“是,没有想到来的会是他。殿下,这个人心狠手辣,所以没有同伙,独来独往惯了的。他暗杀为财的可能性大,入伙几不可能。”
楚芊眠却道:“这个还是先不要定论的好。”
“汤捕头说的没错,一直没拿下他,就是他不管与谁合伙,最后都一针放倒,独自拿钱销声匿迹。没有家人,没有长久落脚点。见到他长相的人都不多。”
上官知补充,显然也曾了解过。
“你也知道?可见这个人名声不小。”楚芊眠自言自语:“这是一定要唐成部死才放心,不惜花任何代价。”
她眸子放光:“可见唐成部处开路条的人,有鬼的居多。唐成部这是掌握着秘密的人。”
她本来觉得唐成部写出来的一堆人名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虽发下去让各处盘查,但并不抱太大的指望。现在楚芊眠兴奋了,唐成部简直就是关键突破点。
殿下从来爽快:“汤大人,给你记一功。”
最早提议捉捕唐成部的,就是汤捕头。
汤捕头跪下道谢,再提供一条好建议:“虽庞庆不与别人往来,但杀手的规矩,杀完人还可以收一笔钱,顺着庞庆这条线还是能找出什么来。”
“好好。”楚芊眠有点没形象的绞了绞手指。
汤捕头趁热打铁:“殿下就要派我出京,请殿下把追查庞庆在外省的行踪也交给卑职成吗?”
楚芊眠刚要说好,上官知手指他笑道:“你也太贪得无厌,追查官员一案的赏赐,不见得比庞庆的赃物赏赐少。你一个人办两件案子,你成吗?”
楚芊眠一愣,还有这种说法?
不由问道:“庞庆头上有多少赏格?”
汤捕头微红着脸:“刑部一路追加到三万两,外省他有命案,悬赏五万两。江湖传言庞庆屡和兄弟翻脸,共得家财数百万。”
数百万两?
楚芊眠错愕的不能自己。
汤捕头再回上官知的问话:“拿下庞庆是在监狱里,这赏格卑职不能一个人分,见事有份。”
他说出这话,悄悄咬咬牙。
捕头也不敢得罪那几个狱卒,谁叫他拿来犯人有功,人家看守的结实、审问的好,也有功呢。
真的没有想到来的是庞庆,早知道……也不行。他独自一个人在外面遇到,还真不是多臂猿的对手。
关于一个使暗器的却拿刀杀人,汤捕头倒明白。多臂猿庞庆最早学的是飞刀,而杀手有时候可能要取首级见主顾。最差的,他得看一眼吧。
不能官袍上面是谁都不知道,给一发暗器就走人。而已近床前,省点暗器脱身也是好的。
汤捕头虽然不敢独吞,上官知也摇摇头不肯答应:“派出庞庆来杀人,可见唐成部有多重要。这个案子最后牵扯出的不是三两个官员,也不是小猫小雀子。你安心办一个,庞庆的事情等审过再说。”
预定汤捕头明天就要出京,上官知说的在情在理。刑部要是审出来,抢着起赃的人不会少。
汤捕头叩谢说好,把整个鹿皮袋留下。
楚芊眠也没有再看,这是睡觉的时候。如果她管内宅,白天补眠,家下人等无人敢笑。摄政长公主见的是官员,来到说公主大白天的睡觉去了,不是不行,而是当下这节骨眼上,丢不起这人。
和上官知回房去,在路上让他说说多臂猿庞庆。上官知一直说到房里,夫妻上床,坏笑道:“我也有多臂,正要对你试试。”抬起两只魔掌,对着楚芊眠扑过去。
一夜好睡,第二天夫妻没有晚起,白天各司其职,晚饭前上官玉、铁秀男手扯着手儿来回话。
上官玉穿着水红色的小衣裳,雪白脸儿上永远斯文秀气。铁秀男黄色小衣裳,小面容上带着出自铁家的英气。
“按母亲(姑母)说的,酒宴已齐备,客人也到齐,请父母亲去当主人。”
楚芊眠抱起每个人亲一亲,说声有劳。
……
中秋已经过去,但菊桂不少。上官家以花草出名,今年也曾接待过百姓赏花。酒宴安排在两个花房的中间,左闻也是香,右闻也有香。
总是往这里吃晚饭的新丰帝,和楚云期并肩在一丛菊花旁,在说小殿下元启朴。
“吹点儿风就看太医,汤药喝个没完,太后和皇后一起照看,不能说对他不用心,真不知道他怎么了。”
新丰帝虽年青,但有子嗣总是安定天下的好事情,难免烦恼,指望楚云期给个好主意。
楚云期和铁氏是他心目中带孩子能手,安佑王夫妻带出姐姐楚芊眠,虽不是父母文武双全,却也身体康健。新丰帝是楚芊眠带大,这功劳也得算安佑王一份。
还有一个原因,楚云期会说实话。别的大臣只会说小殿下鸿福齐天,娇贵所以娇嫩。再举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例子等等。
楚云期闻言就笑:“这不是经不住摔打,这是缺少摔打。”
“朕也是这样说,但是有太后和皇后在,摔打不到他。”新丰帝很是赞成。
在他心里也曾这样想过,毕竟他自己就是个摔打中的例子。
楚云期含笑:“皇上不要着急,小殿下还小,这个时候自然不能摔打。”
“看我的暗器,”
“我有飞刀。”
楚行伍和上官廷舞着小木剑跑来,说的是暗器,其实不过哈哈笑着互击几下,就觉得比白天听到的多臂猿厉害,再一起跑开。
无意中撞到桌子,上面已摆好的冷盘哗啦哗啦的响,吸引太后和上官夫人视线。太后对元启朴道:“去和哥哥们玩会儿吧。”
元启朴蹲在大筐里,小脸儿上兴致缺缺。
小径上,上官玉气坏了:“母亲您等下管管廷倌,他总是把舅舅带坏。”
铁秀男也颦眉头:“表姐,我们辛苦摆好的桌子,不会撞乱了吧?”
刚说到这里,又是哗啦几声,樊大华和元大胜从桌子下面打着出来,也是哈哈笑着跑开。
上官玉又得了理:“父亲快看,又把大华和大胜也教坏了。”
六个月的上官玺却看得很有精神,瞪着乌溜溜的眼珠子跟着舅舅和哥哥转动。
上官知接过女儿在手上,新丰帝和楚云期一左一右把楚芊眠围住。
新丰帝满面笑容:“到底是姐姐,说拿人就拿人,恭喜拿住大盗。”
楚云期春风满面为附合。
楚芊眠说上两句,抱起元启朴,元启朴把小脑袋放到她肩膀上,还是没精打采。
“是病了吗?”楚芊眠摸摸他额头,却也不热。
太后叹道:“认真的病倒是没有,只是闷闷的不见高兴。”楚芊眠委婉地道:“不然别喝汤药了吧,每年喝的比吃的汤还要多,安神的药吃多了,上哪里有精神?”
“啊啊,”
上官玺大声叫起来,手指着楚行伍格格笑出来。
楚行伍正在扮鬼脸儿逗她,一转身子,又给了元启朴一个。
“哇,”元启朴大哭起来。
上官夫人也道:“这养的太娇嫩了。”
朱细细和韩囡囡没有话说,也不能答应不娇着养。事实上到宫里一堆人看着,没法子不娇嫩。
上官国舅到的最后,楚芊眠已哄好元启朴,抱着他在怀里。
没有人接过来,从太后到朱细细都认为长公主怀里养大新丰帝,抱抱对元启朴有好处。
楚云期想和女儿说句悄悄话时,就等到最后。太后、新丰帝一行人离去,楚云期借着看菊花,让楚芊眠到身边:“好好的为什么摆宴?”
“爹爹您疑心太大,寻常的小家宴,请您和母亲过来坐坐,没有别的用意。”楚芊眠笑的无邪。
楚云期喃喃:“可能吗,知女莫惹父,你难道忘记了?”
楚芊眠堆笑脸:“知父也莫惹女,所以我知道爹爹您是疑心。”
楚云期实在看不出什么时,道:“好吧,如果葫芦里有什么,迟早我会知道。”
楚芊眠对他再笑笑,依然是个好女儿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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