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吴县的一处较为偏僻的庄园里,一间书房内外,可谓是岗哨遍布,戒备森严。
负责警卫工作的并不是被坚执锐的魏卒,而是一些穿着各色葛布衣裳,身材魁梧,孔武有力而手持环首铁刀的汉子。这些人都是吴郡四姓家族里的私兵,平日里深居简出,现在换上了平民的装束,秘密潜入这座庄园,不知道意欲何为。
而在他们所拱卫的书房里,二十一个穿着华衣的士族老爷,正在品着香茗,对席而坐,商讨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陆氏的人还没来吗?”
这次会议的发起人是吴郡朱氏的家主朱焘,左等右等,一直等不到陆氏的家主陆然到场,更没有看见任何一位陆氏派出的代表,故而有此一问。
下首的一个正襟危坐的士族老爷回答道:“朱家主,陆然一定是怕了。我们已经再三向陆氏发出了邀请,但陆然都不予回应。据说那个暴君最近还向陆然派出了官员,不知道在密谋着什么。极有可能是想要拉拢陆氏,依我看陆氏已经背叛了咱们吴郡士族了。”
“不错!可能咱们这次密会,已经被陆然告发了!”
闻言,朱焘不禁眉头一皱:“陆然为人正派,应该不会做出这种过分的事情。”
“朱家主,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陆然是怎么想的,咱们都不得而知。万一他真的投靠了朝廷,成为了暴君的鹰犬,那么咱们行事将陷入极大的被动啊。”
说话的是吴郡四姓之一,顾氏的家主顾绅。
在场的二十一个士族,除了陆氏之外,其余的士族都在吴郡有着一定的影响力。
在三国时代,对孙权来说,吴郡四姓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政治对手;对吴郡四姓来说,孙权只是世家大族面前的一名过客而已。
吴郡四姓兴于东吴,盛于东晋,在孙氏灭亡后的数百年间,依然活跃在政治舞台上,可以说是“士族政治”的典型代表。
所谓的江东本土士族势力,便是以吴郡“顾、陆、朱、张”四大姓为首的政治集团。吴郡四姓在江东经营多年,势力根深蒂固,在江东本土士族中具备强大的影响力和号召力。
无论是孙策还是孙权,想要真正掌控江东,就不可能无视吴郡四姓的存在。
孙权与士族产生矛盾冲突的四个代表性事件“暨艳案”、“吴壹案”、“隐蕃案”、“二宫并阙”,都和吴郡四姓有关,甚至可以说就是孙权与吴郡四姓政治较量的体现。
在吴郡四姓中,顾家应该是东吴前期政治上的第一势力。在东吴第一任丞相孙邵死后,孙权便启用了顾雍作为东吴的第二任丞相。
顾雍出任东吴丞相,标志着江东本土士族彻底融入了东吴的权力核心阶层,孙权也希望通过顾雍赢得吴郡四姓的支持,进而实现权力的统一。孙权采用联姻的方式,将孙策之女嫁给了顾雍之子顾邵,将顾氏与自己绑在了一起。
顾雍在丞相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九年。
十九年的时间里,吴郡四姓的实力堪称野蛮生长,四姓子弟纷纷出仕,遍及朝野,军政两界都有涉足。
《三国志·吴志·朱治传》记载:“公族子弟及吴‘四姓’,多出仕郡,郡吏常以千数。”可见吴郡四姓势力之盛。
时至今日,东晋的“王、谢、庾”三大豪族已经被冉闵迁到大梁定居,所以江东乃至于整个江南的士族阶层出现了一定的真空,吴郡四姓也趁机而起,成为了现在江东的顶级豪族。
过了一会儿,没有等到陆然的身影,朱焘便不再等了,坐下来跟在场的家主们喟然长叹道:“诸位,今日咱们聚在这里,我跟你们说一句实诚话。昔日我江东士族支持孙策、孙权兄弟,这才让他们三分天下有其一,割据江东而立孙吴!当时我吴郡四姓何其之盛也?我江东士族何其之盛也?”
“凡我士族子弟,都身居高位,庙堂之上,皆是士人。甚至于孙权想要通过暨艳案、吴壹案打压咱们江东士族的势力,都不了了之!后至孙吴末年,后主孙皓暴虐无道,我们吴郡四姓于是摒弃暴吴,迎晋军入建康,吴国这才灭亡的。乃至于到了东晋统治时代,汉家衣冠南渡,大量的北方士族进入江东,却也只能跟咱们南方的士族分庭抗礼而已,在一些斗争中,北方士族还是挨咱们江东士族一头的。”
“但到了现在冉魏的治下,我们这些士族实在是苦不堪言啊!冉闵固然依旧重用咱们士族,在地方大量任用了士族子弟为官,庙堂上绝大部分也还是咱们士族子弟,但是冉魏推行均田制,逼迫咱们拆毁坞堡,释放庄户,还重新丈量了土地,禁止咱们豢养私兵,大量残杀士族子弟,削弱士族的力量。”
“这种种行为,是在对咱们士族的挑衅!更是对咱们这些士族的阉割!没了坞堡,咱们就没有了安全可靠的地方,没有私兵,咱们就无法保护自己的财产,没有庄户,咱们的田地就无人耕种,只能被迫出售!至于暴魏杀害士族子弟的行为,更是令人发指!他所罗织的罪名,那都是无稽之谈!”
朱焘捂着自己的心口,脸上浮现了痛心疾首之色,说道:“可怜我的曦儿,被暴君诬陷为贪官污吏,罗织了几项莫须有的罪名处死了!至今他的尸首还横陈于市,无人收敛!这样的一个朝廷,这样的一个君主,你们说值得咱们士族拥戴吗?”
朱焘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堆话,可谓是说到了在场的士族老爷的心坎里。
顾绅更是一脸愤慨地道:“朱家主,你说的没错。暴君无道,人人得而诛之!此前汉、魏、晋三朝,都没有冉魏这般苛待士族,小小的罪过,竟然招致杀身之祸。我们要用实际行动告诉冉闵,这天下不是他一个人的!这天下依旧是士族的天下!”
顾绅这么说,顿时引起了许多人的共鸣。
“就是!没有咱们这些士族,光靠着那些寒门他冉闵岂能治理得了天下?”
“只可惜天下的士族不能团结在一起,抗击冉闵。如若不然,为官的士族子弟统统辞官,看冉闵怎么办!”
“呵呵,这样整个大魏一定乱套了!”
“朱家主,你想怎么做就直说吧!咱们都听你的!”
看到士族老爷们都对自己十分拥戴,朱焘的丧子之痛稍减,脸色阴沉地道:“诸位且听我一言。眼下冉闵就在吴县,就在咱们的地盘上。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啊!”
听到这话,顾绅一脸莫名其妙地道:“朱家主,你的意思是……咱们派人行刺冉闵?”
“非也。”
这顾绅可真是一个憨批!
朱焘颇为无语,又道:“冉闵勇武过人,再加上身边宿卫众多,高手如云,寻常刺客只怕都近不了暴君的身,就已经伏诛了。”
“那咱们在暴君的膳食里下毒?”
朱焘睥睨了顾绅一眼,说道:“皇帝的膳食把控极为严格,每一道菜都有专人先品尝,然后才呈给他吃的。你们听我说,欲要诛杀暴君,唯起兵所不可。”
“什么?起兵?!”
这不是谋反吗?还是肆无忌惮地充当反贼的那一种。要知道,他们这些士族老爷固然厌恶冉闵,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但暗杀与起兵,那根本就不是同一个概念。
且不说他们起兵,会有多少人跟随他们,光凭他们手里的那点人马,只怕还不够江东一带的魏军一口吃的!
顾绅一脸迟疑之色:“朱家主,这样不太好吧?冉闵再残暴不仁,再荒淫无道,他在名义上仍是咱们的君父,起兵反魏,那是犯上作乱,若是失败了那会遗臭万年的。”
“哼,他冉闵配做咱们的君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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