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定亲后不久,父辈就被调去不同机构任职,但仍然都在平州,时常会走动。
眼看着他们渐渐长大,再过几年就能完婚。到时霍初霄根据父亲的安排当个小官,原主在家相夫教子,倒也算和和美美。
可惜的是,就在霍初霄十六岁那年,东阴人的侵略大军踏上国土,来势汹汹,锐不可挡,竟然从沪城登陆后一直攻入平州,险些让这片国土改名换姓。
是原主祖父这样的将领以生命捍卫国土,宁愿自己战死平州,也不让他们更近一步,以几十万士兵的性命挡住他们前进的步伐。
之后民间起义,群雄四起,多方参战,齐心协力将东阴人逼退至泰州一代,自此不敢再进攻。
提拔霍初霄,下令杀掉荣家满门的陈闲庭就是其中一股力量的领头人,逼退东阴人后,又经过几年的拉锯战,他取得胜利入驻平州,自立新国,任总理一职。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早在东阴人攻入平州那一年,霍父就因拒绝与他们合作,被屠杀满门,只有霍初霄逃过一劫。
东阴人横行霸道,他走投无路,拿着信物投奔荣家,希望他们能帮他报仇。
□□父素来胆小,加上祖父死了没多久,城内的动荡让他成了惊弓之鸟,哪里肯对他伸出援手?不仅将他拒之门外,连信物也丢还给他,当做退婚。
霍初霄黯然离去,不知究竟去了哪里,只知道十年后他再回来时,已经因剿匪有功被陈闲庭提拔为督军,是他手下最得力的干将。
荣父因政见不合被陈闲庭所杀,原主为了报仇,留在霍初霄身边与他周旋,目的是通过他接近陈闲庭。
无奈技不如人,最后反死在他的枪下。
如今她住进原主的身体,替她重活一世,绝对不能再重蹈覆辙。
荣三鲤洗干净脸,稍微勾勒了一下眉眼,推开门走出去。
黄老头的粉皮生意一直很好,现在搬到锦鲤楼来了,有干净桌椅和免费开水喝,来吃粉皮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她走进大堂时,五张桌子全部坐满了人,屋内鲜香飘溢,黄老头忙得头都抬不起来。
刘桂花把粉皮端给客人后,热情地跟她打招呼:
“老板,起床了啊,要不要吃碗粉皮?”
叫三鲤他们不好意思,叫娘娘荣三鲤不好意思。于是两人商量来商量去,跟杂役一样叫她老板。
昨天的晚饭是大厨做的,很重口味的馆子菜,荣三鲤到现在都没消化完,只想来点清单的咸菜白粥,没有要她的粉皮。
正要离去时,有个食客跟黄老头聊天。
“今天你不去西街口吗?还埋头做生意呢,去凑凑热闹啊。”
荣三鲤好奇地问:“西街口?”
“是啊,荣小姐你还不知道吧,每月十六西街口都有赶集的,从早到晚一整天,做什么的都有。糖人啊、唱戏啊、杂耍啊,可好玩呢。”
食客兴致勃勃地给她介绍,荣三鲤打听清楚位置,眼角余光瞥见顾小楼,就对他伸出手。
“小楼,今天有好地方,我们出去逛逛。”
顾小楼满头雾水,去后院帮她拿来手提包。她对黄老头夫妇交待了句,让他们看好店,就带着顾小楼出门去了。
在锦鲤楼时还没察觉,等出门一看,才发现街上果然比往常更多人,而且全都朝着一个方向去。
西街口离永乐街不远,过两条街就到,曾经是一条很繁华的街道,前朝末时锦州城改建,街道被拆了,只留下这样一片跟足球场差不多大的地界,供百姓赶集用。
还未走到目的地,他们就听到那边传来嘈杂声,有叫卖的、讨价还价的,还夹杂着唱戏的咿呀声与喝彩声。
小汽车从身边开过去,停到西街口外特意开辟出来当停车场的空地上,锦衣华服的男女下车,也融入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宛如漂亮的家养金鱼儿入了大江。
连这些讲究洋气与牌面的人都来,可见西街口的确热闹。
荣三鲤自打来锦州就在忙酒楼的事,不曾松懈过,今日难得放松,心中生出了些期待。
他们也随着人群往里走,顾小楼抱着她的手提包紧跟在她身边,以身体当做人肉盾牌,宁愿自己高挑单薄的身躯被撞得歪来倒去,也要为她挡出一个小空间。
“三鲤,这里人这么多,要不改天再来吧。”
荣三鲤听他央劝,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他清清秀秀的脸上浮着一层抗拒,应是又想起要饭时的经历。
她微微一笑握住他的手。顾小楼惊愕地低下头,听到她说:
“出门逛街要是一个人都没有,那还逛个什么劲儿?来,跟着我走。”
两人挤在人潮中,本来好似瀑布口的鱼,慌慌张张找不到方向。
顾小楼被她牵住手后,慌张感顿时消失,悬空的心有了着落,坚定地随她往前走去。
不一会儿,他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踮起脚尖一看,连忙摇荣三鲤的手。
“三鲤你看,居然有卖打卤面的,你不是最喜欢吃打卤面了吗?”
荣三鲤心中一喜,随他挤到店外看,靠近后却失望了。
“这个味道不正宗。”
“那我们找一家正宗的?”
“算了,改天有空自己做吧。”
两人离开面店,一路走走逛逛,热闹得目不暇接。
他们中午要做生意,看戏来不及,只能抓紧时间买点东西。
荣三鲤转来转去,最后看见一家成衣店,里面有男装售卖,款式看起来很不错,估计价格也不菲,因为到处都是人满为患,只有他家门可罗雀。
她把顾小楼拉了过去,后者一看就知道她要给自己买衣服,死活不肯进。
不把他打扮得容光焕发,岂不是可惜了这副好模样?
荣三鲤反复劝说,未等他同意,忽见一辆白色凯迪拉克开到眼前。
西街口人挤人,大家默认不开车。这辆车平白无故闯入,人们不但没指责,反而主动让出一条路。
奇怪的景象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顾小楼喃喃道:“莫不是来了什么大官?市长,省长?”
荣三鲤没说话,紧盯那辆车,只见它停在一家布店外,车门打开后,先跳下来两个端□□的士兵,接着是一个穿素色旗袍与大衣的女人,再接着就是一个穿中山装的中年男子。
女人和男人一前一后走进布店,士兵紧跟在旁,与其说是保护他们的安全,更像在监视他们。
两人得有三四十岁了,模样却很不错,气度非凡,不知为何穿得比百姓还朴素。
再看布店老板迎接他们时的模样,宛如见了什么重要人物,战战兢兢,丝毫不敢造次。
荣三鲤面无表情地看着,用胳膊撞了撞顾小楼,低声道:
“打听一下。”
顾小楼摸出几枚铜板,抓住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向他询问那人的身份。
很快,荣三鲤得知那人的来历。
据小贩说,那中年男人姓盛,曾任某大军阀军队内的总参谋长,身旁的女人则是他年轻时家中替他娶进门的妻子。陈闲庭在平州任职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败那位军阀,将他的兵全都收于麾下。
军阀在战场上献身,这位盛参谋长活了下来。
陈闲庭有心收服他,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肯替他卖命,于是就被陈闲庭送到锦州,囚禁于城外寒山寺中,与一众和尚生活在一起,另派了几百士兵在此看守。
全锦州的人都知道,城中囚禁着这样一位连陈总理都无可奈何的大人物,有人企图上山偷看,无一例外都被士兵赶下来。
盛参谋长性格随和,在山上与和尚一起同吃同住,过着居士般清贫的生活,每个月里会下山一趟,也就是在十六赶集这天,买点日用品或衣服布料,妻子与士兵必定陪同在旁。
荣三鲤听完,脑中隐约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印象。
她其实是听说过这个盛参谋长的,对方全名盛如锦,为那位战死的军阀效力时,曾与爷爷交过手。
爷爷对他的评价很高,说他是儒将,既有冲锋陷阵之勇,也有博古通今之识。出生不低,是正儿八经的名门之子,要是放在以前保不准是个丞相的料,可惜生错了年代,活在这乱世里。
如今爷爷早就战死沙场,盛如锦也落得个软禁的下场,真是世事无常。
“三鲤……”
顾小楼见她半天不说话,推了推她,压低声音说:“这人我们招惹不起,也不认识,还是别管他了吧。”
荣三鲤前一秒不苟言笑,下一秒就满面春风,拉拉他的衣领说:
“行啊,不管他,来管管你的衣服吧。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怎么能穿得太寒酸,那不是给我丢脸么?”
顾小楼终究说不过她,被她连哄带骗地推进成衣店。
店里卖本地货、美国货、苏州货,各有千秋。
荣三鲤在满架子的衣服中挑挑拣拣,最后相中一套长衣长裤,款式看起来像西装,但是没垫肩没领带,布料用得是淡绿色细格子粗呢,不是今年时兴的款式,可看着就让人眼前心生喜爱。
有些人穿衣服是给别人看的,有些人则是为了让自己开心。
荣三鲤是后者,即便当初在平州,家里还平安富裕时,她也从不费心思赶时髦,根据自己的喜好装扮。
大家纷纷穿旗袍时她爱上洋装,大家纷纷穿洋装时她爱上女士西服,为此还带起了平州的一股穿衣风潮。
她让顾小楼去试,等换好出来,原本故作老成的青年变成了惨绿少年,白皙的皮肤配淡绿色套装,挺拔得就像春天里新抽芽的竹子,清新感扑面而来。
顾小楼站在成衣店的落地镜前,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荣三鲤却以飞快的速度结账拉他出门,生怕他脱下来。
顾小楼问:“这套衣服多少钱?”
她比了个巴掌。
“五百文?”
她摇头。
“五块大洋?”
又摇头。
顾小楼用力咽唾沫,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五十块大洋?三鲤你疯了吧,快退掉!”
荣三鲤拽着他不许他退,最是韶年留不住,穿得这么好看,倾家荡产也值得了,怎么能退?
顾小楼犯了牛脾气,她拿出掌柜的架子来压他。
两人争执中不知不觉来到戏台子脚下,几个梳大背头穿西服的青年坐在长椅上看戏,其中一个无意间回头瞥了眼,目光落在荣三鲤的脸上,再也移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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