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三鲤今天的打扮确实美。
她穿一件淡粉色西式连衣裙,鸡心形翻领,袖口和腰身收得窄窄的,体型别提多婀娜了。
外面罩一件明度更低,偏近于灰的淡粉色针织衫,胸襟上别了一枚橄榄叶胸针,不知上面的钻石是真是假,亮得晃人眼。
秀发在脑后挽了个一字髻,再戴一顶雪白的小圆礼帽,帽檐上缝了几朵颜色柔嫩的绢花,一走出来就让行人眼前一亮,不禁驻步停留。
常清廷殷勤地邀请她上车,为她打开车门。
她姿势优雅地牵着裙角坐进去,顾小楼穿着那身新买的衣服跟在她身旁,一直在回味她刚才对自己的叮嘱。
出门前荣三鲤特意跟他说,今天出去就是特意为了让常清廷放血的,所以他最好什么话也别说,看中东西就指,她保管给他弄来。
换做以前,顾小楼绝对不会要常清廷这种花花公子给自己买东西,可是想想那天荣三鲤劫富济贫的举动,也怪有意思。
常鲁易对他们的做法也不地道,明里笑呵呵,背地捅刀子,他们家的钱……哼,不坑白不坑。
顾小楼上车后当真一句话不说,背脊笔直地坐在她身边,因面孔清隽得过了分,看起来就像工匠精心雕刻的塑像。
常清廷斜眼瞥他们。
“你们想往哪里去?”
“锦州我不熟,再说不是你带我们出来玩么?你决定好了呀。”
荣三鲤轻飘飘的将决定权抛还给他,心知像他这样的二世祖最要面子,绝不会带他们去档次低的地方。
常清廷点点头。
“行,那我就看着开了……诶,我还不知道小兄弟的名字呢。”
“他叫顾小楼。”
“顾小楼……”常清廷咀嚼着这个名字,似笑非笑,“你跟我说他是你弟弟,又跟我爹说是你干儿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荣三鲤软绵绵地靠在顾小楼肩膀上,笑容狡黠,把玩着他白玉似的手指。
“是什么关系重要吗?老人总觉得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就不这样认为。只要自己喜欢,管他的呢。”
“好!”
常清廷差点停车给她鼓掌,由衷地夸赞:“荣小姐不愧年纪轻轻就自己开了酒楼,果真爽言爽语,深得我意!”
他玩过许多女人,最怕的就是“负责任”三个字,今天终于碰上一个理念相同的,兴致勃勃一脚将油门踩到底,车轮轧过路边的积水,溅起一大片肮脏的水花,令路人怨声载道。
顾小楼看他这副欢欢喜喜的模样,实在好奇。
那天他在他们手中吃了亏,不是恨得咬牙切齿么?怎么只不过上楼谈了一次,恨意化解就算了?还对三鲤如此打勤献趣,真是让人费解。
三鲤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顾小楼忍不住低头看向荣三鲤,后者仍旧靠在他肩上,注意力已从他的手指转移到他的衣服纽扣上,漫不经心地玩弄着。
从他的角度看去,荣三鲤的脸只有那么点儿大,两条眼线倒是又黑又长,跟以前在平州看过的狮子猫似的,打扮得可爱漂亮,实则心思让人捉摸不透。
一路开车一路聊,常清廷的车载着他们穿过小半个城区,来到锦州最为繁华的地带。
这里商铺林立,建筑物高大,据说最高的百货大楼里还装了美国运来的电梯,不用爬楼就能往返上下楼,非常神奇。
永乐街上只有杂货店,这里却有占地几千平方的百货公司,店面装修得富丽堂皇,使那些人力车夫拉客的时候都不敢从门前过,生怕弄脏了他们的台阶。
常清廷不是第一次来了,驾轻就熟地将车停在台阶下,便有门童过来帮忙泊车。
他丢给他钥匙,领着二人往大厦里走,口中不无吹嘘之言。
“这里是锦州……不对,是全国最时髦的地方!美国上周商店里摆出的新货,下周这里准能看到。无论是吃的、用的、穿的……对了,你吃过汉堡包么?里面有家店专门卖这个,据说是德国人最爱的食物,我带你去尝尝。”
从几十文一杯的咖啡,变成德国来的汉堡包,可见常清廷对她已不是“街边看到的单纯姑娘”那么简单。
荣三鲤对汉堡包没兴趣,但是为了让他出钱,表现得饶有兴致。
“好啊,那我们就去看看吧。”
她生得如此标志,笑起来明眸善睐,脸上笼罩着一层耀眼光辉似的。
常清廷失神了几秒,反应过来后连忙上前为她带路,同时右手悄悄托住她纤细的腰肢,不动声色地揩了把油。
走在后面的顾小楼将他的小动作看得清清楚楚,眸光一沉,清清嗓子,指着一楼进门处手表店柜台里的手表不动了。
二人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常清廷问:“怎么了?”
荣三鲤微微一笑,来到他身边。
“我家小楼啊,打从十五岁时就想要一块进口手表。你看他长得这么好看,手腕上却总光秃秃的,多寒酸。可惜我没能力,开个店也是赔本店,哪里买得起手表,唉……”
她说着眼神变得悲伤,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店员出来接待他们,问他们看中哪一款。
顾小楼指着柜台里标价最高的手表一动不动,好似脚底生了根。
常清廷偷偷瞥了眼价格,心惊肉跳,哪怕给他自己买也舍不得。
可第一次带他们出来,怎么能小气?再者两人的好相貌已经把商场其他客人的目光吸引过来,敢进这座商场买东西的哪个不是非富即贵?要是不买,更是丢了大脸。
常清廷咬咬牙关掏出银票,伸出的手有些颤抖。
“给那块包起来。”
店员才上班就做了笔大生意,连忙去找盒子。
荣三鲤却说不要盒子,直接拿出来给顾小楼戴上,举着他的手端详。
“小楼的手好看,手表也好看,真合适……清廷,多谢你呀。”
常清廷花了自己几个月的潇洒钱换得一句谢谢,心里在滴血。然而钱都花了,派头定要做足,嘴角抽搐地说:
“这点钱算什么,走,继续逛去。”
很快,他就后悔说出这句话。
荣三鲤没再打他,全程陪在他身边,清廷清廷叫得可亲热。每当顾小楼一停下脚步,又指着什么东西时,她必定开口帮腔,暗示他给他买。
她的那张嘴不仅看起来漂亮,说话也是一套一套的,不用什么污言秽语,偏偏就让他觉得不买下不来台。
等到后面,常清廷一看顾小楼伸出手指腿就打颤,连忙以还有事的名义把他们带出商场。
站在商场台阶上,顾小楼和荣三鲤手中拎满大包小包,全是高档货。
她笑眯眯道:
“清廷,今天真是多谢你呀,我们两个平时过年也舍不得买这么好的东西呢。”
他强撑着露出笑容,“没事,一点零花钱而已。”
“那我们去吃汉堡包吧,你不是说要带我们去吃吗?”
常清廷荷包空空,再去买汉堡包只能当裤子,忙说:
“我真的有急事要走,不去了,改天吧。”
荣三鲤歪着头犹豫了会儿,才答应:“行,那你去吧。”
他擦了把冷汗打算送他们回家,却见她亲热地勾住顾小楼的胳膊,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
“不过我跟小楼约好了今天一定要看场电影,既然你有事就去忙吧,不用管我们了。小楼,咱们看电影去。”
说罢两人就走进了商场对面的大世界电影院。
常清廷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潇洒的背影,满脸愕然。电影院外挂着一幅巨大的卷发红唇风情女郎画报,好似在嘲笑他被人耍了。
难得出来一趟,荣三鲤和顾小楼先看了夜半歌声,又看了白蛇传,最后看了风云儿女,出来后把上午买的商品都退掉,花两块大洋吃了顿西餐,这才叫了一辆车,迎着夕阳回家去。
锦鲤楼今天生意依旧不好,食客都去常家饭庄吃虾丸了,大堂里冷冷清清。
黄老头一看见他们回来,就迎上来抱怨没生意,荣三鲤却只交待他一句,要是常家人来找她,无论何时都说她不在,就回房间洗脸了。
顾小楼也换掉那一身洋气却别扭的衣服,穿回自己的长衫,下楼来看着对面的常家饭庄,冷哼一声。
热闹去吧,今天常清廷花了得有几千大洋,不晓得他们要做几个月的生意才能赚回来。
等常鲁易那个抠门鬼知道,还不晓得要怎么闹呢。
常清廷比他预料中的还要愚蠢些,晚上来找荣三鲤,被告知不在就走了,翌日又早中晚连吃三次闭门羹,终于觉得不对劲,找到爹娘求助。
常鲁易听完钱数都惊了,“你是不是被驴啃了脑子?为一个才认识的女人花几千大洋,你疯了!”
常清廷很委屈,“不是你叫我跟她套关系吗?我带她去逛商场,总不能什么都不买啊。”
“那也不能什么都买,她这是给你设仙人跳!”
“仙人跳不是勒索吗?她又没强迫我,都是我自愿花的。”
“你还好意思说!”
常鲁易险些被自己儿子给气死,脱下鞋就往他身上抽,黄润芝心疼这唯一的儿子,用身体护住,常清廷忙往她怀里钻。
“这能怪清廷吗?要怪也只怪骚狐狸不要脸,你别光在家里跳脚,有本事去把钱要回来。”
“钱都进人家口袋了,怎么要?吃进去的东西能吐出来?”
黄润芝说:“我不管,这几千大洋不能白给她,实在不行我们就去报警,看她一个外地人能怎么办!”
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常鲁易看着对面已经打烊的锦鲤楼,下定决心明天再上门一趟,不行就报警抓她!
美女是好,可再好也好不过钱……几千大洋呢,可以买套房子了,败家子!他得不吃不喝攒好久!
雄鸡报晓,天色微明。
黄老头夫妇早早来店里蒸粉皮,荣三鲤与顾小楼则在各自房间里睡着。
紧闭的门突然被人敲响,刘桂花握着一把香葱去开门,以为是起早的食客,没成想却是一张熟悉的脸。
“诶,你不是那卖鱼的么?有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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