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县城里住着的人,还是要比其他地方的老实淳朴一些,他们的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没有闲工夫去搞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事情。
毕竟他们生活简单,需要操心的,几乎都是柴米油盐,像什么荣华富贵,财权双收,放在这里没有太大的吸引力,因为想去得到,必须要走出此地,而沿路上的风景,也许会结满果实,也许,会危机四伏。
可不是说他们胆小啊,从李家村里走出去的人多着呢,但大部分离开的,是一些年纪尚小,不愿安逸度日的年轻人,那些上了年纪的村民,不愿意离开自己的根,想着只要图个温饱,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行。
像李撼山,还有卖菜的李大叔等人,他们家里的孩子都外出找了别的差事,留下这些年老的长辈,安心守着家,过着日子,心里惦记的,是做好自己的买卖,让自己活得下去,活的好点。
“李叔!你家的卤料放在哪啊?”陈六水蹲在灶台前面,正在找着东西。
桌子上,摆了两只切好的猪耳朵,还有一簸箕切好的猪头猪蹄,这堆东西,陈六水可是花了好些功夫去处理。
说个实话,其实切肉去毛的事,并不麻烦,主要是那个反复炖煮,凉水浸泡的过程麻烦,想要做好一道卤味,这些工序一个都少不了,需要有人专门站在锅前盯着,煮上一会儿,捞出来放凉水里泡泡,再从凉水里捞出,继续丢进锅里煮。
看着锅里呼噜呼噜的冒泡,陈六水眨着眼睛,拿起筷子向里戳戳,感觉还没有到时候,接着又盖上盖子安静的等着。
李撼山说了不帮忙,就真的是完全不动手了,自打他领着陈六水回家后,一直躺在床上睡大觉,只等着晚饭好了再让婆娘叫他起床。
“小六诶,你看看这些东西行不行?”周翠娥从屋外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个陶瓷大碗,里面装着八角桂皮等各种卤料。
这个穿着一身素白色长衣,头发用木簪子盘起的中年妇女,是屠夫李撼山的婆娘,同样四十出头,但脸上只是略带皱纹,没有白丝,一看年轻时就是个美人胚子。
这么好看个娘儿们,咋会嫁给了个杀猪的屠夫,陈六水搞不清楚原因,也懒得去想,他才十岁出头,情字怎么写都不知道,心里关心的全是锅里的肉。
说个不好听的话,就算是有个水灵的丫头喝醉了和他共处一室,他心里想的也只会是那姑娘晚上睡觉打不打呼,会不会吵到他休息。
回到灶台前。
陈六水接过周婶递来的卤料,脸上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婶婶,麻烦您嘞,我这自己琢磨出来的做法,比不得您那双妙手,稍后出锅了您帮我尝尝,看还缺了点什么,等入得了李叔的嘴后,咱们再给他端过去。”
周婶含笑,摇头道:“放心吧,只要我准他喝酒,吃什么他都愿意。”
一个时辰过去,周婶叫醒了李撼山,陈六水端出了刚出锅的卤货,两人一前一后的清好桌子,摆上碗筷,中途还不忘擦了擦口水。
真的是太香了,从厨房沿路走到厅中,热气腾腾的拉出一条白色长龙,尤其是在周婶关上门后,香气被锁在屋内散不掉,整个房间里一下全都被卤香包裹。
李撼山鼻孔朝天,闭眼深吸了两下,睁开眼时嘴里止不住连说了三个好字。
他伸手作势要去拿酒,被周婶看到,冷眼瞄了一眼,突然停了下来,在瞧见周婶对他点头后,这才敢继续把手向着酒坛伸去。
看到这一幕,陈六水心里很是诧异,他没想到这个人熊般的魁梧汉子,在家里居然会是个怕老婆的主,而李撼山瞅见他嘴里憋笑,老脸挂不住赶紧伸手示意大家动筷子。
还别说,这陈六水做出来的卤货,就着醇香的酒液入喉,香味确实是不得了,一口肉一口酒的灌进肚中,没过多久俩人脸上便升起了红霞。
周婶看陈六水辛苦了一天,趁着他碗里空了的机会,赶紧给他夹了两筷子肉,李撼山她没管,知道这家伙饿不到自己。
又是一会儿过去,饭桌上从三人变成了俩人。
喝了酒的陈六水慢慢暴露出本性,嘴里开始没有遮拦。
他一只脚踩在长凳上,另一只脚踮着在抖,猛一看跟那死掉的王富贵竟有八成相像,什么邻里乡亲的趣事,什么偷鸡摸狗的惊险奇遇,从他嘴里讲出来,配合上夸张的动作,弄得李撼山是哈哈大笑。
“……可不是吗,我早就跟他说过了,那个刘寡妇有病,碰不得,他非不听,结果呢,还不是跟上一个倒霉蛋一样,去了下面。”陈六水讲到王富贵的事情,眼眶里一下闪烁起来。
“诶,我都跟你说过了好多遍,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听我的话呢……”
喝酒喝酒,王富贵的事,陈六水不想多说,但在脑袋里想了一下,又发现好像所有有意思的事里,全部都有那个身影。
一时间,饭桌上沉默了。
李撼山见他突然抿嘴,大致猜到了是什么原因,手里斟满酒的大碗,被他一口喝的见底,打了个酒嗝后才沉声说道:“好了,擦擦脸,赶紧接着陪老子喝酒。”
此时此刻,李撼山心里是真动了留下陈六水的念头。
可不只是看他可怜,而是看在这小子做事麻利,又有一些手艺在身上,平日里能帮着他摆摆摊,没事还能陪他喝喝酒的份上。
他家里那小子早些年就跟别人离了家,空出来了一间房,陈六水来了,只是添副碗筷的事情,加上自己年岁有些大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很多活做起来吃力,有个帮手在身边,也能让他轻松一些。
果不其然,借着上来的酒劲,李撼山一拍桌子张开了口,屋外的周婶耳朵贴在门上,紧张兮兮的听着里面对话,连粗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引起他们注意。
她也想留下陈六水,作为一个母亲,听到了孩子的遭遇,很容易会联想到了自家儿子身上。
那李家小子幼时被人带走,只留下了一把鬼头刀做信物,十几年来没有音讯,说不准还没陈六水过得好。
她只是个女人,听不懂什么大道理,心里面时刻挂念的,除了在里面喝酒的李撼山,就是外出不曾归来的李枭,一大一小,全是她的心头宝,少了哪个她都不行。
屋内,浑厚的声音传出,屋外,微颤的声音传出。
陈六水干了一大碗酒,吃掉最后一片猪头肉,嘴里吧唧吧唧的嚼着东西,过了一会儿才含糊的说道:“嗝,你要管我的饭啊……”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