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夜色已深,然而丰源河畔依旧人潮如梭,眼前蜿蜒而过的河水波光粼粼,河岸台阶下,不少年轻男女将手中河灯放入河中,河灯顺水前行,燃起艳丽的火,几乎将大半河道照亮。
林平之见左飞英与旁人一般将河灯小心放入水中,不禁笑道,“眼下都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你做这个样子又是给谁看的?难不成你左大公子真的以为凭这么个纸糊的灯笼,就能保你嵩山派一统江湖?”
左飞英望着那盏河灯顺着水流渐行渐远,眼神越发虔诚,“做戏总是要做全套。再说……人总得要心存敬畏,才会被神明庇佑……”
林平之冷哼一声,“你也想信这神神鬼鬼的传说?这世间若真有神明,为何我林家会遭此灭顶之灾?这漫天神佛,哼哼,也不过是泥塑木雕,不论我如何祈求,那些害我的人还是好好活在世上,所以……我根本不信!”
他的眼睛幽深的像无边黑夜,即使这灿烂灯火投入眼底,也只会让人觉得越发清冷孤寂。那脸庞清丽如少女,被这烛火映称的分外艳丽,左飞英感觉到自己的目光几乎无法从他身上移开。他痴痴问道,“你看那月宫仙子,为了追寻长生不老,不惜盗取灵药独自飞升,却落得永世孤独的痛苦。平之,人生苦短,我只想你平安喜乐。”
“平安喜乐……”林平之叹了口气,“你以为我还有这个权力吗?就算我肯放过自己,旁人可会放过我?只要我林平之活着,就永不可能太平。”他转过身垂眸轻叹,“那月宫仙子纵使一生孤寂,但却能够长生不老,也算是求仁得仁。而老天既然让我林平之继续活着,若是不能为我林家报得血海深仇,那么即使重活千次万次,也是枉然。”
左飞英只觉得周身寒冷,如坠冰窟。他下意识道,“你若想要报仇,我、我也可以……”
话未说完,便被林平之打断,“你也可以?可以什么?莫说你们嵩山派还没能一手遮天,就是你父亲左冷禅,他对我林家辟邪剑谱难道就没存过觊觎之心?别忘了,青城派的狗贼可是他的朋友!”
左飞英待要反驳,就听林平之继续说道,“再者,我与你不过萍水相逢,林平之何得何能,敢劳动你左大公子。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相信你真心想要帮我?左飞英,别把我当成傻子!”
“莫说你不信,便是我自己也是不信的……原本、原本我只觉得你与岳不群那伪君子一般,惯会拿腔作势,所以欺你侮你,只是……只是想求你施舍片刻注目……”
现在想来,早在华山之上已然倾心,可惜当时还不曾发觉。如今,不论怎样解释,你都不会再信。而我只喜欢我的,你信或不信,并不要紧,我只对得起自己的心便是。
前世嵩阳殿那段岁月中,左飞英联合嵩山十三太保不顾左冷禅的反对对自己百般为难,原以为自己名声狼籍遭人排挤,谁知竟是因为这个不是理由的理由!多么可笑!多么可笑!
他忍不住哈哈大笑,眼角已然沁出泪来,“原来你三番五次咄咄相逼,只为引我注意,哈哈……你左大公子视才傲物目下无尘,竟然会对我这等粗鄙之人留心,我林平之真是三生有幸,早知如此,在下早该会那褒姒妲己自荐枕席,又何愁大事不成!”
左飞英不忍听他如此轻贱,连忙解释道,“平之,我对你……我对你并无轻薄之意。过去……”想起前番数次羞辱,深深后悔,咬牙说道,“总之,是我不对,我别无他求,只希望你能将我当作朋友,而不是敌人,好吗?”
他眼神清澈真挚,浑不似作伪,可这世间真真假假,林平之早已无从分辨。他叹了口气,“我林平之绝不会为敌人只身犯险……”闻言,左飞英顿有飘飘欲仙之感,但下句话又让他如坠谷底,“可是我今次救你,不过是还你爹相救之情,而你一路相助,这情早已两清。咱们……不过是想互利用,各取所需罢。”
他抬眼,笑意盈盈的看着左飞英,“难不成你左大公子想要嫁作我林家妇,还是你们嵩山派准备好八抬大轿迎娶我?”
左飞英当然知道,若是被父亲知道自己对男子动心倾情,只怕第一个想杀掉的就是林平之。他不愿将林平之暴露在危险当中,却也不愿被林平之拒之千里。“平之,我只想帮你……”不想你漂亮干净的眼里被仇恨污辱,不想你时时刻刻生活在危险当中。
林平之摇摇头,上扬的眉峰里隐藏着讥讽之意,“帮我,你怎么帮我?以你的武功,莫说是岳不群,就是余沧海那狗贼,你也未必是他对手。左大公子,还是等你们嵩山派真的一统江湖再来说大话也不迟。现在,我只想靠我自己!”
“青城派上下确实与你林家有血海深仇,只是岳不群……当日他曾出手救护过你父亲,又怎会是你仇家?”
林平之冷笑道,“左大公子是聪明人,又何必出言试探。当日若不是岳不群有心,青城派又怎会从他手中将我父母劫走?姓岳的好计谋,一面纵容青城派作恶,一面又假装好心,令我死心踏地为他所用,为的不就是我手中的辟邪剑谱吗?实话告诉你,辟邪剑谱早就被我毁了,如今这世上只有我一人知道,你们想从我嘴里探到只字片语,做梦!”
左飞英仍有疑惑,却怕追问下去,会让林平之越发疑心,只好缄口不语。
顺着丰源河继续向西南走,身旁行人越发稀少,环顾四周,已然没有被人跟踪的迹象。彼时已是深夜,山间林里隐隐有几盏灯火,尚有几户人家未曾就寝。二人寻了住处,向那屋主夫妇说明来意,又再三保证绝非奸邪之徒。
那夫妻二人见他两人虽是粗布麻衣,但言谈有礼有节,许是出身大户人家。又观两人面相一个英伟一个秀丽,说不定是私奔的情人,乡野之人最是热心,立刻安排了两人住下。
林平之听那妇人口中之意,似是有所误会,索性将错就错不提。那间厢房只有一张窄炕,堪堪容下两人,左飞英虽有喜悦,又怕惹对方不快,呐呐道,“我……我在地上将就一晚吧。”
说完,转走抱着被褥欲走,只听林平之轻声说道,“地上凉,你还是睡到炕上来吧。”说完又像是怕对方误会似的解释道,“我是怕你着凉生病,凭空添了麻烦,你别多想。”说毕,也不理会左飞英,自顾自的铺了垫褥躺下睡,身边还留出一块空地给他。
左飞英强自按下心中喜悦,生怕林平之翻脸,规规矩矩躺在他身边,嗅着他淡淡发香,更加心如擂鼓,忍不住转头唤道,“平之……”
林平之闭眼不语,左飞英知他没睡便拿手去推他,林平之翻了个身,拿背对着他,不欲与他交谈。
左飞英感觉到手掌下温暖的身体,不免有些心猿意马,月光下那俊秀的侧脸越发迷离。他咂咂嘴,鬼使神差的伸出双手,按住林平之的肩头,将他强行的扭了过来。
林平之也不睁眼,只是强行装睡。左飞英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再装睡别怪我无礼了!”林平之睁开眼,冷眼看向他,神情带着一丝挑衅:“你想怎么无礼?”
左飞英瞧见林平之神情倔强,挑眉的动作又显得有些嗔怒,两人相隔本就近,这个时候呼吸几乎纠缠在一起,那句“你想怎么无理”一瞬间,竟然让他有种血脉喷张,想要强吻的冲动。
左飞英几乎是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这个动作显然逃不过林平之的眼睛。方才他话刚出口,就意识到有些不妥,现在更是万分担心。若是左飞英真对自己“无礼”,闹将开来更是麻烦。他心中忐忑,眼神未免流露出一丝慌乱。
左飞英狠狠咽了口口水,但随即便将自己不该有的冲动强压下去,放开林平之,垂下眼,轻声道,“不敢。”
林平之没有回答,他只是闭着眼,神思也有些恍惚,快要进入梦乡。
左飞英扭过头,看见林平之睡觉的模样,只觉得心都要化掉了,他不敢再靠近,生怕他受了惊吓,从此一去不回。他用着只有自己可以听见的声音,小声道:“别怕,我不会再强迫做你不愿意的事。”
林平之猛然睁开眼盯着左飞英。他没有睡熟,这一句却是听清清楚楚。
面前的人近在咫尺,那样带着坚定和怜惜的语调,林平之觉得自己的心莫名随着呼吸,开始一圈圈的荡起了涟漪,渐渐的扩散。
左飞英在心里犹豫了片刻,伸出手臂,搭在林平之的肩上。这个动作不算越界,但也不是太规矩。两个人就这样四目相交,左飞英想要把手臂收紧,但不敢,放开却也不愿,僵持的久了,肌肉有些微微的颤抖。
在这样幽深的夜里,四周静谧,两人相隔很近,缄默不语,不免令人浮想联翩。林平之的双眼在这黑暗中水光盈盈,睫毛还在轻颤,左飞英的呼吸有些浑浊起来,他觉得自己某处无法自控的产生了一些变化。
可他刚刚对对方做出承诺,他不想林平之将他看低,即时打住是最好的选择。但这个时候,心里明白是一回事,行动又是另外一回事。左飞英能够感受到,自己呼出的气息和对方交织在一起,越发暧昧。
他看到林平之的唇微微的张了张,随即紧紧的闭拢,当下脑袋一热,凑上前去,林平之的头却在这个时候偏了一偏,左飞英的唇贴着他的耳垂擦过。
左飞英心中一阵慌乱,他真怕林平之恼了他,正想着不知如何是好,却听见他淡淡的道:“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左飞英窘迫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慌乱掩饰,“这荒山野岭的,蚊虫太多……我、我抓蚊子……”
林平之低低的嗯了一声,“我累了。”说毕,扯开对方的手臂,自己钻到了被子里,背对着他不发一语。
左飞英坐在原处,不停的对自己叮嘱“就此打住!”连说了上百句之后,心绪才渐渐的平复下来,亦背对着林平之睡下。他能够感觉到对方的呼吸渐渐变得规律。左飞英动也没有动一下,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直到再三确认对方确实睡着了,才翻身坐起,悄悄离去。
他没有注意到,黑暗中原本沉睡的双眸微微动了动……
作者有话要说:L**太抽了,后台打半天,抽打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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