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是个好日子,不只是五岳剑派,就连少林派方证大师、武当派冲虚道长,以及崆峒、峨嵋、青城诸派皆进山到贺。
左冷禅站在封禅台石阶上,旷地上黑压压的有千人之数,望去颇有俾睨天下帝王之气,不禁志满意得,朗声道:“诸位驾临嵩山,左某感激不尽。我五岳剑派同气连枝,百余年来亲如一家,只是近年来魔教日盛,在下与五岳剑派前辈师兄弟们商量,均觉联成一派,统一号令,也要共同抵御魔教进犯。”
没有嵩山派迫杀刘正风,衡山莫大纵有不满,也只是冷哼一声便罢。到是华山派中不知是谁说了句,“不知左掌门与哪位前辈师兄商量过?怎么我华山派竟然不知?”
那话音未落,岳不群已然斥道“休得无礼!”
“说到无礼,谁又比得过岳掌门的爱徒?在下亲眼所见,令狐冲跟田伯光那淫贼可是称兄道弟。”说话的正是泰山派的玉磬子,他还在记恨当日被令狐冲所伤一事,现在私下投靠了嵩山,自然不会让令狐冲好过。
令狐冲笑道,“这位玉磬子道长惯会颠倒黑白混淆是非,那日分明是田伯光揭穿你蓄养四房小妾的丑事,你恼羞成怒想要杀人灭口。”
“那么我嵩山派的狄修呢?令狐冲,你以为这事儿做的隐秘没人知道吗?今日我丁勉就要为我师弟讨回一个公道!”说完就要拔剑。
岳不群沉声道,“令狐冲虽生性顽劣,狂放不羁,却不会做出残害同门之事。”
“岳掌门这么说,可是有意要袒护令狐小贼?”丁勉态度倨傲无礼,分明没将岳不群放在眼里,但岳不群涵养极好,纵使有气,面上却未露半分,但见他广袖长袍,飘飘若仙之姿,气态宽宏,到真合了他“君子剑”之名。山上众人碍于嵩山之威,嘴上虽然不说,心里早已偏向了岳不群。
令狐冲哪里舍得见敬爱的师父受羞,立即朗声道,“你们嵩山派趁我受伤之际,想杀了我与田伯光,栽赃陷害,想抹黑我师门的名声。姓狄的如此心狠,令狐冲岂能坐以待毙!”
其实令狐冲心里知道,当日狄修是死在林平之的辟邪剑法之下,却不愿将他牵扯进来。
“令狐冲,如今死无对证,你想怎么说都行。但我嵩山派可不能任人欺凌,今天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我要杀了你为我师弟报仇!”
“且慢!”众人寻声望去,岳不群身姿挺拔,傲若青松,在华山派众人前朗声道,“我的女儿不明不白死在嵩山,如今你们连我爱徒都要欺了去,华山派不是仗势欺人之辈,却也不能认人宰割!左掌门,你雄才大略武功卓绝,是不是也要给我华山一个交待!”
他的言语低深而激奋,完全是一副痛失至亲的伤心之态,人群立时沸腾开去。华山派掌门独生女儿在嵩山人遭人毒手,嵩山派必段要做出交待。
“令爱不幸亡故,左某深感遗憾,事出在我嵩山,自会给岳师弟一个交待。”左冷禅负手而立,不怒自威,“但你那爱徒令狐冲杀了我门下,岳师弟是否该给嵩山派一个交待?”
令狐冲听道岳不群维护之意,心下感动不已,兼之小师妹身亡,正是伤怀之时,便是对师父再有所怀疑,此刻已然抛到九霄云外去了。遂反驳道,“左掌门一再污蔑,不过是想抹黑我华山派。为了这五岳剑派盟主之位,竟然连脸面都不顾了吗?”
岳不群斥道,“冲儿,休得无礼。”他敛身一礼,正色道,“我华山派师门不幸,爱女夭亡,我与师妹心痛难当,还请左师兄将林平之那孽徒交出来,岳某要亲自问个清楚。”
左冷禅指着令狐冲道,“林平之被你爱徒重伤,我若将他交出来,焉有命在?”
令狐冲听道林平之重伤几个字,心头大震,他的手上仿佛还沾着平之温热的血。事后他冷静下来深觉此事还有诸多疑点,可平之却偏偏不肯解释,现下不禁又是担心又是后悔,连声问,“平之他……他可还好?”
明知是他伤了平之,现在还假惺惺关怀几句,这华山派从上到下都是这般虚伪可恨!左飞英冷哼道,“你伤他伤得那样重,他怎么会好!”他挑了挑眉,“令狐冲,当日他被幽禁在青城山上,你们华山派可有人去救他一救?”
他这话说完,华山派众人大多心存愧疚,毕竟当日若不是林平之挺身相救,他们可能已死在那群蒙面人手里。后来林平之被青城派掳走却无人相救,当真令人齿冷。
岳不群道,“左师兄既然不愿将孽徒交出,岳某只好硬抢,多有得罪还请左师兄见谅!”
左冷禅左手向外一分,右手长剑向右掠出,使的是嵩山派剑法“开门见山”。他使这一招,意思是说要打便打,不用假惺惺的装腔作势,那也含有讽刺对方是伪君子之意。岳不群如何不明?只见他脸上紫气大盛,挥剑直刺。
两人你来无往拆解了百十余招,砰的一声,又是双掌相交。岳不群矮着身子,向外飞了出去。左冷禅喝骂道:“好奸贼,不要脸!”话声中充满了愤怒,旁人不解其意。原来他左手掌心之中突觉一阵剧痛,待得岳不群跃开,举手一看,只见掌心之中已剌了一个小孔,隐隐有黑血渗出。他又惊又怒。
岳不群在左掌中暗藏毒针!此人号称“君子剑”,行事却如此卑鄙。左冷禅吸一口气,右手伸指在自己左肩上点了三点,不让毒血上行,此刻须当速战。当下长剑疾风骤雨般攻了过去。岳不群挥剑还击,剑招也是极为狠辣猛恶。这时候暮色苍茫,封禅台上二人斗剑不再是较量高下,竟是性命相搏,台下人人都瞧了出来。就连方证大师也念了句佛偈。
数十招过去,岳不群左支右绌,似是抵挡不住,突然间剑法一变,剑刃忽伸忽缩,招式诡奇绝伦。台下群雄大感诧异,左冷禅一声冷笑,心道,这辟邪剑法对付旁人有用,在左某面前却是班门弄斧。
令狐冲突然见到师父使出的剑法既快又奇,竟与林平之所使的辟邪剑法极为相似。一霎时间,他不由得思潮起伏,寻思当日重伤平之抢夺剑谱之人原来真就是师傅。他只觉天塌地陷日月无光。
可即使如此,左冷禅并未落到下风,他似乎能提前预知对方招式,步步进逼,而岳不群则不住倒退。眼见他剑招中的漏洞越来越大,情势越来越是凶险,令狐冲却只觉得恨!
台下群雄眼见岳不群所使剑法真是生平从所未睹,无不骇异。待得左冷禅胜势已定,嵩山派群弟子大势呐喊起来。左冷禅一剑快似一剑,十招便可将他手中兵刃击飞,长剑脱手而出,插在地上,龙吟之声不绝。
众人正在惊诧,只见一道身影越众而出。高声道,“岳不群,我林家的辟邪剑法用这可还顺手?”
来人穿着绛紫色长袍,袖口与下摆绣着大片花朵,里面露出胭脂色内衫,衬得来人肤白胜雪,妖艳惑人,正是林平之。他步伐从容,眼底眉梢俱是笑意,仿佛在赴一场约会。众人见他打扮的这般艳丽,竟没有丝毫违合之感,只是莫名觉得诡异的可怕。
只有令狐冲看到他脸颊苍白,想起他昨日受的伤,不禁有些担心。
“平之,见到为师如此无礼,林震南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岳不群捡起长剑,阴阳怪气的指责道。
林平之不怒反笑,“你偷走我家传剑谱,借余沧海之手害死我双亲,还想做我师父?”
“所以,你就杀了灵珊,对吗?”
他话音未落,宁中则颤声说道,“不管你对华山上下有何误解,但灵珊……她却是真心对你……平之,你怎么下得了手!”
岳灵珊身亡之后,宁中则粒米未进滴水未沾,片刻不理女儿尸首半步,状若疯癫,此刻她憔悴的模样哪里还有华山宁女侠的风采。却更加让人同情,华山派中已有人叫道,“林平之,你这狼心狗肺的小人!”
他们的脸上洋溢着沸腾的热血,每一句话都义正辞严大义凛然慷慨激昂豪情万千。仿佛他们现在所做的是这事上最光荣而伟大的壮举,浑然忘了方才对于同门有难未施援手的自责。
岳不群冷声道,“林平之,你残杀同门,不配为我华山派弟子,今天老夫就要清理门户!”他败在左冷禅手下,颜面尽失,如今断不能让人知道他偷练辟邪剑法,只得先下手为强。
其实,以岳不群的修为就算用华山剑法也是可以胜过林平之,但他太清楚辟邪剑法的威力,又急于求胜,只好铤而走险。两人招式极其相似,既快又奇,华山派上下均感诧异,只因两人这招式并非华山剑招,但你来我往又像是能看清对方招式一般,不免心存疑问。
只有令狐冲知道,林平之所言所虚。但这时见到师父大袖飘飘,神态儒雅潇洒,不知如何,心中竟是起了一种被欺骗的憎恨。
林平之在嵩山的这些时日内力修为精进神速,只见他身形之飘忽迅捷,比之东方不败自是不如。但论单打独斗,岳不群也未必会输,只是他前头败在左冷禅手里,羞急懊恼,一心想至林平之于死地,反倒落了下乘。
果然一瞬之间,他双目便被针剌瞎。而林平之的招法与当日在黑木崖上东方不败如出一辙。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惊叹之声。
只听得岳不群尖声叫喊:“林平之,你这小贼施手偷袭,真是无耻小人!你——你过来,过来再打!”声音竟如夜枭一般尖厉刺耳,哪里还有半分君子剑的风范。
一名华山弟子伸手去扶,说道:“师——”突然间寒光一闪,这名弟子齐胸而断。这一剑,剑势之凌厉,端的是匪夷所思,台下群雄齐声惊呼,尽皆骇然。
“堂堂君子剑连自己弟子都杀,岳不群,你可真是好师父啊!” 林平之虽然打扮的不伦不类,但容色极美,语言又可亲,直如天上仙人。
宁中则已抢先一步将岳不群扶住,“林平之,你好狠毒!”
林平之不慌不忙从袖手掏出一方丝帕,轻轻额头上并不存在的薄汗,柔声道,“当日我有眼无珠拜在仇人手下,今日总要这伪君子也尝尝瞎了眼的滋味才好。”他的声音似对情人般温柔,却越发令人恐惧。
方证大师念了句佛偈,“林施主,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小小年纪,为报私仇如此心狠手辣,只怕将来会为祸武林。”
冲虚道长也劝道,“岳掌门再有不是,他曾是你授业恩师,你毁他双目,也是阴毒之极,只盼你莫要越陷越深。”
听到“阴毒”二字,林平之脸上笑容退却,眼神冰冷,周身煞气暴起,一头长发随之飘扬,衬着他绝世容姿,仿若妖神索命。他厉声反驳,“当年我林家惨遭灭门之时,你们两位前辈高手怎么见死不救?现在满口仁义道德,是怕我林家辟邪剑法威助到你们泰山北斗的地位吗?”他见二人面露愧色,继续数落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当年害死我全家的仇,我一个一个都要讨回来,我又有什么错?若是连自己血亲之仇都不能报,我林平之也枉生为人。”他拂了拂衣袖上的尘,明媚的眼中冷意森森,“两位大师若真超脱红尘外,那就莫要再理红尘事,免得出尔反尔,贻笑大方!”
方证大师和冲虚道长能来参加五岳大会,也是卖五岳剑派各掌门的面子,如今被个毛头小子一通数落,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干净,索性走了干净。
林平之也不理会,岳不群狼狈的模样让他十分兴奋,“岳不群,刚才我使的辟邪剑法你可看清楚了?以后只怕是再也看不到了。你知道为什么你的辟邪剑法会输给我吗?”他抬眼看了看令狐冲,“当日你为了抢走我手中的剑谱,差点杀了我,可惜了……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总是要来向你讨回这笔债的。你手里的那份剑谱,是我‘特意’写给你的,不知你使的还可顺手吗!”他的声音尖利刺耳,仿若方才舍命相搏之人不是岳不群一般。
“辟邪剑法第一句,欲练神功,挥刀自宫。岳掌门神功大成,现在……嘿嘿,只怕早就不是真正的男人了吧。”他身如魅影一般冲到岳不群近前,竟将他胡须扯下。
岳不群双眼已盲,哪有防备?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痛,他冷不防在天下人面前被揭穿了秘密,颜面尽失,自今日起“君子剑”三个字只怕要成为整个武林的笑话了。
林平之掩袖轻笑,那姿态又邪又美,可落在众人眼中却可怖之极。他似乎并不在意被人发现自宫练剑的事,只为了可以让仇人声名扫地。
宁中则却如陷冰窟。自师兄出关之后,他们就分房而居,从未再有亲近,就连珊儿也疏远许多,原来只当他是忧心并派一事,沉迷武功,现下看来他根本是怕自己发现他自宫练剑的丑事。
众人议论纷纷,就连华山派众人也在质疑。岳不群知道双眼已盲,只落得任人宰割的份儿,就连自己就爱惜的名声也败了干净,不杀林平之实在难解心头之恨。但见他双手衣袖鼓了起来,犹似吃饱了风的帆蓬一般,真是非同小可。脸上紫气愈来愈浓,一张脸全成紫色,显然也已将“紫霞神功”发挥到了极致。
他寻声而动,这一掌禀雷霆万钧之势,林平之没有想到岳不群尚有绝地反击之力,毫无防备这乾坤一掷的猛击。
就在岳不群凝气发掌的一刻之间,左冷禅已然冲出,以掌相挡,替林平之接下这致命一击。
岳不群故计重施,复在掌上藏了枚毒针,只这次他与左冷禅对掌之时那针刺破左冷禅皮肉,顺着血络游向心脉。
可惜岳不群已是强弩之末,他先前受了左冷禅一掌,现在复又受创,力道远逊于从前,被寒冰真气生生震了开去。他多年心血化为无有,心间一酸,热血上涌,哇的一声,一口鲜血直喷出来,仰天长啸,尖如夜枭,啸声远远传开去,几名华山弟子抢过前去,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左冷禅身襟上沾了血,左掌上的毒随着气血自左臂散布全身,他连点周身大穴,不让毒血扩散,到台边时右脚踏空,一口毒血从嘴解涌了出来。
林平之手疾眼快,连忙将他扶住,众嵩山派弟子纷纷围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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