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当头照,叶微雨蹲在田间拿着铲子挖土,鼻头、额角已经浸了一层薄汗。
她挖好一个坑就放一棵菜苗进去,又徒手把土压紧实。
菜苗被晒得焉巴巴的,脑袋低垂。
汴梁近日无雨,若想苗子长得好,待全部种完后,少不得要浇水罢,叶微雨有些惆怅的想,虽说菜地面积不大,但她一人毕竟不及有人分担,只怕最后要吊车尾也未可知。
她埋头挖的认真,忽而察觉左边的光线暗下来,一片阴影投到她的身上。
叶微雨仰头去看。
只见桓允撑一把绢制绘青竹的遮阳伞,袍子下摆一撩就在她身旁蹲下来,又将手里的帏帽扣在她脑袋上,嘴里道,“傻子。”
“日头烈,竟不晓得避一避吗?”
叶微雨把帽檐垂下的皂纱掀起来,美目微瞪,而后全然当不知他在说什么,竟是连一个眼神都欠奉,只专注手上的事务。
“阿不,”以她的气性不好生费一番口舌是断然哄不好的,桓允搁下伞,双手抱上叶微雨的胳膊,嘴里拖长了音调撒娇,“阿不阿不,我错了,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可任凭他将语调拖得如何千回百转,叶微雨仍是纹丝不动。
裴知月那边已经快种完菜苗,她扔下铲子向他们这边张望,瞧着那意思想过来帮忙,总归叶微雨没发觉,桓允便做主无声地挥挥手,示意她少来掺和。
裴知月撅撅嘴,只得作罢。
桓允趁机对叶微雨道,“阿不,你可知你如今面临的局面很是严峻,那些落后于你的已经有赶超之势了,你可要以大局为重啊!”
他这样说并非在唬她。
在他们借回耕牛之后,也陆续有三两个学子也到犁具返回。有了借力的工具,使得大部分人之间的差距逐渐缩小。若叶微雨目标在岁末升舍考核时仍是名列榜首,那势必不能被平时的操守行艺成绩拖累。
叶微雨又何尝不知这一点,可桓允实在过分,她又不愿意就此原谅他,抿了抿唇,终是冷声道,“我并不愿理会你。”
能应他就是好事,桓允才不在乎她所说的理会不理会呢!
他忙不迭的点头,“是是是,原本就是我的不是,阿不不愿理我也是常情。”
桓允嘴上认错及时,心里却不是这般认为。
那傅明砚端的一副端方君子,磊落坦荡之态,谁知他是否是那道貌岸然之人?阿不养在深闺,与之相交之人甚少,又如何辨认得出谁人包藏祸心?
要知道在桓允的认知里,他自己就是叶微雨最在意也最不可替代之人,眼下只一个商户之子就引得她频频注意,也怪不得他对傅明砚等人防心甚重了。
一个时辰前,将耕牛初初借回之时,叶微雨见傅明砚和沈兰庭地里的杂草分毫未动,便有主动相助之意。
桓允便道,“那俩家伙非那般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孱弱少年郎,如何能厚颜让女儿家帮忙的?”
叶微雨道,“学舍安排这样的活动本就无男女有别之意,方才傅公子二人有助于我们,现下我们稍尽绵薄之力,方显道义。”
“不行,我不去,你也不能去。”桓允不耐道,“那傅明砚有甚好的,还值当你纡尊降贵去帮他?”
“桓允!”叶微雨眉心拢起,“若他没有相助便罢了,我自然没那个好心去帮他。”
“既是帮了,我也不愿落人口实是那等白眼之人。”
“再者,我也未要求你同去,你也不必生气。”
桓允被她一番话说得气闷不语,拉着她衣袖半晌才道,“可是我不忍看你受累。”
叶微雨把他的手拂开,“不必担心,你自去歇着吧。”
见她执意如此,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堂堂皇子之尊自然也是要脸面的,当下桓允就冷眼嘴硬道,“哼!我才不管你!”说完便扔下叶微雨气冲冲地去自己棚子里安坐着。
宝禄伺候他用膳,他也无甚心思,眼睛不自觉的就往叶微雨那处瞟。
知她去寻傅明砚说了三两句话,想是对方也不必她帮忙,她只得转回。
正好裴知月和卫褚那边已经耕好地,两人就拾掇着帮叶微雨也把地耕好,因着他们自己的菜还没种,便不好再耽搁。
桓允瞧着她孤零零地铲地,咬牙恨恨道,怎么着也得晾上你一晾,方才知道我有多重要。可不过一时片刻,他就控制不住双脚的朝她走了过去。
说回这边,叶微雨见他道歉诚意,便道,“你知道便好。日后你少不得要为太子殿下分担,若是对朝臣下属动辄冷眼相对,时日一长,他们与你离心尚且不论,若是听了旁人口舌生出异心转而对付你甚至是太子殿下,你又如何自处?”
桓允小声嘟囔,“我阿兄善文能武,且任贤用能,支持者甚众,当真是杞人忧天。”
“懒得与你说。”
见她又一脸不虞之色,桓允赶紧道,“阿不,可还有铲子,我帮你。”
叶微雨将信将疑的递了把铲子给他,“你会?”
“不就是挖坑嘛,”桓允开始叨叨他小时的丰功伟绩,“父皇有一年得了外邦进贡的珍奇海鱼,那鱼鳞五彩斑斓,甚是好看。只兴许是不适应汴梁的气候,没过多久,它们便一命呜呼。”
“宫人原本打算将其随意处置了,我瞧着可怜,就要了来然后挖坑给埋在御花园了。”
他言下之意,就是这种菜也是大差不离的过程。
叶微雨觉着他也不似自己想的那般五谷不分,便由着他去了。
大周朝地广物博,朝廷在北方草原设有大型马场,置地方御马监专职饲养战马,且限制民间私自豢养买卖马匹的资格,因而能在市面流通的马匹数量很少。物以稀为贵,一匹马的市价被炒得极高。且马喜性高寒,故而除却达官巨富、军人武职,等闲百姓家中是便是有财力买马因为无条件饲养。可是马作为重要的运输和交通工具,又不可或缺,这时候耐力更好,负重也更多,而且价格不贵的毛驴开始作为大周民间最主要的交通和运输工具广泛得到使用。
成宗朝的大诗人陆务观有诗云,“衣上征尘杂酒痕,细雨骑驴入剑门”,写的就是他赴成都府任职骑驴从卞梁出发经剑门关入蜀时的情形,因官职甚小,便没有骑马的条件,也足可见当时骑驴之风盛行。
这种风气也催生了毛驴出租的行业,在卞梁城中逛上一逛,很容易就在街巷桥头找到雇用毛驴的摊点,供百姓遑论是办事还是出游使用,很是方便。
合格的商人总会在第一时间嗅到商机,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消息,南薰门附近有几处租驴的店家毫不犹豫地就赶了几头驴牵着板车到短亭附近,然后使跑腿小厮举着“出租”字样的幌子四处吆喝,吸引那些想要把粮食运到城里的学子过去。
“我方才问了,”卫褚跑了个来回累得气喘吁吁,“那无良的店家坐地起价,一辆驴车平日里一百文的价格眼下竟要一两银子,且只租用一个时辰。”
“嗯??”裴知月不清楚行情,她把腰间的荷包打开,“我把存的月钱都带了,够用!”
需要运送到市集买卖的粮食共四十斤,分两筐装了一挑担子,分别是米面还有一些瓜果蔬菜。
从此处到城门都将近六公里,更遑论进城之后到市集的距离,徒手抬或用肩背对十几岁养尊处优的少年来说根本不可能做到。
现下就卫褚和裴知月两个最快种完菜,时间对他们来说很有优势,若是因着租价拖累了进度反倒不美。
卫褚果断回身去短亭,边跑还大声道,“你去瞧瞧殿下和叶小娘子可否好了,我去租毛驴!”
“哦。”裴知月后知后觉大喊,“你还没拿银子!”
“小爷我稀罕你的月钱!”
桓允扔掉手里的铲子,一屁股坐到地上,月白锦袍随着他的动作裹上一层黄泥,他也毫不在意,“可算完了。”
叶微雨起身走到他身边,把手帕递给他,“擦擦脸。”
桓允并不接,反而把脸凑过去,“你帮我。”
地里还没浇水,叶微雨懒怠同他磨蹭,把帕子扔到他怀里,然后去借桶提水。
正巧裴知月过来,她帮着一同浇完水,再抬眼时,就看到卫褚就牵着一辆驴车晃晃悠悠的向这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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