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卦成凰

    
    “什么？林嫂子竟然死了？！”
    不可思议的扬高声音, 长安快步走到窗边——惨淡的月光下，女人呈“大”字型躺在地上, 脑袋正好磕着一块棱角锋利的石头，瘪了大半，红红白白的流了一地。
    估算了一下高度，长安踩着一楼的窗台翻身一跃, 稳稳落到了地上。
    凑近了细瞧, 林嫂子的两只眼珠上一个下一个的躺在血泊里，竟是死不瞑目。
    可, 怎么会这样？明明她感受到了生机……竟也是个死鬼！
    眼前的尸首慢慢消散, 长安俯身捡起了一枚平安符。
    林嫂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家人和乐。此行之前, 她右眼跳个不停，心神不宁之下，便去附近的寺庙求了这道符。老师傅劝她最近不要外出, 她却没当回事，依然带着女儿上山来寻夫君，没成想就此丢了性命。
    那么，这里唯一的活人……
    抬头望向二楼，长安和小姑娘对个正着。她趴在窗台上朝下看, 咧着嘴“咯咯”的笑, 露出了两颗尖尖的虎牙。
    “大姐姐, 我没骗你吧？”开心的挥着手, 她弯起眼睛：“大家, 全都死了呢……”
    唇瓣微抿, 长安忽然出声：“你最后被李秃子砍死了，对不对？”
    她的表情一凝：“什么？”
    “你娘失足摔死，李秃子破门而入后，没法拿死人消气，只好抓了你——”她从怀里拿出了那面只能照见实物的铜镜。月光下，镜子中，二楼房间的窗户大开，却并没有小姑娘的身影。
    她果然，也不在了。
    “我才没死，不，我还活着！”狰狞的瞪大眼，小女孩流出两行血泪：“呜呜呜，你这个坏人，我已经努力忘记了，为什么一定要逼我想起来？我恨你！”
    “我早便疑惑，客栈里的住户神志都不大清楚，为什么你却能把前因后果说得明明白白？若非亲眼所见，就是亲身经历。可无论亲见还是亲历，你都无法独活……”
    “你闭嘴！”
    猛地拔高嗓音，她的双眸渐渐变红，“你们大人没一个好的，不是欺负人，便是互相残杀！我恨你们，呜呜……为什么不来救我？我才不要长大，我恨你们！”
    张牙舞爪的俯冲而下，女孩的十指倏然变长，两手一拢，想要一把掐死长安。
    敏捷的闪身避开，长安掏出羊脂玉瓶，伸指连点，数滴水珠瞬时飞洒而落：“你乃童子鬼，灵魂干净剔透，手上没沾人命，只要放下仇怨，立刻就能转世轮回，缘何却要作茧自缚？”
    每沾一滴水珠，女孩的身形便透明一分，到最后，怨气基本散去，连她自己也不晓得究竟在恨些什么。
    “你倒舍得下血本。”从瓶口探出脑袋，乌墨语声冷淡：“一个小鬼而已，你都要把这玉瓶中的净水用光了。”
    净水极难收集，可濯尽心镜上的尘埃，用在这小鬼身上，简直浪费。
    “我总不能看着她入魔障。”长安淡然道：“袖手旁观，枉作‘陆’姓。”
    “不愧是陆家人，果真高风亮节。”略显嘲讽的拍手声自身后响起，长安毫不意外的转过身：“果真是你，周老板。”
    周老板微微一笑，摊平手掌，小女孩立刻化作一道流光，凝成了一滴眼泪，轻轻落在他掌心。
    “处心积虑的设下这个局，你到底想做什么？”长安肃容：“如果没猜错的话，把这七个怨鬼困在此处，故意制造凶地，当是某个邪法偏门。”
    “不错。”
    径自抚摸着身边的老树，他平静道：“天道轮回，种因得果。我一直在等，总算等到了你。”
    “等我？”
    戒备的后退半步，长安警惕：“那就是你的本体？”
    毫不避讳的点点头，周老板忽而诡异一笑：“如果你那小情人身死魂消，你会如何？”
    “你把他怎么了？”
    “先回答我——你可会用邪术逆天改命，续了他的阳寿？”
    “当然不会。”长安断然道：“我惯来堂堂正正，绝不行这有违天道人和之事。”
    “我还以为，你们的感情有多深。”冷漠的盯着她，周老板嘲讽：“原来只是一时冲动，并非不可替代。”
    “我会用余生缅怀愧疚，但绝不会超越底线。”长安轻蔑的扬起下巴：“哦，忘了，你不是人，大概不会懂得理想、追求、底线这些东西。”
    “我的确不是人，所以也不理解你们人类虚伪浅薄的爱。”
    怀恋的抚着树身，他轻声道：“我若爱慕一个人，定然会付出整个生命，与天地生死阴阳抗争。”
    手腕翻转，绿芒闪过，一株半黑半白的花儿突然出现在树下。
    “阴阳花？”长安挑眉：“你与它是什么关系？”
    撩袍坐到花朵之侧，周老板答非所问：“我是草木精灵，寿命绵长，用了百年修出灵智，再是百年，才堪堪化形。
    “我曾经为漫长的生命而骄傲，但妻子死后，我却只觉得余生痛苦，遥遥无期，茫茫然不知所归。”
    “妻子？”长安狐疑的蹙眉：“是个人类？”
    “不错。”
    “真搞不懂你们妖怪。”她撇嘴：“明知道人妖殊途，人类的生命短暂而脆弱，缘何却要破戒？”
    “所谓感情，是喜不喜欢，而非能不能够。”不知想到什么，周老板露出个飘忽的笑容：“我们妖族心思纯粹，在这方面，确实不如你们人类斤斤计较，算计得失。”
    “可人类不会修炼，没有术法，总会死的。”
    “的确，”他抚摸着花瓣：“所以，我设下此局，希望我妻子能得到永生。”
    “无稽之谈！”长安怫然：“只因为这个私心，你便蓄意害了这七人？！”
    “不，我只杀了两个，猎户和李秃子。”周老板竖起手指：“人各有命，其余人皆被李秃子所害，我不过没伸援手而已。这是他们的命。”
    “胡说！如果你不害那猎户，林嫂子便不会带女儿上山，李秃子便不会起歹心，老哑巴和公子主仆也不会被乱刀砍死。这一切皆因你而起，就算自欺欺人，你也必定会尝到苦果！”
    不悦的抿紧唇瓣，周老板顿然冷哼：“可我的术法最后却成功了！你没察觉吗？他们即便死了，通身仍带着生机，连你这陆家人都分辨不清，哪个是人，哪个又是鬼。”
    “那是因为你拘住魂魄，使他们成了不阴不阳的怪物。”长安抽出一柄木剑：“草木精怪大都性情平和，你却一念成魔，罪孽难洗，当诛。”
    挑衅的扬高眉，他哼笑：“那你就来吧。”
    这柄剑乃是千年雷击木所制，其上加持着特殊咒法，无法伤人，却可斩妖诛邪。见不得他嚣张的神态，长安挥剑一砍，哪晓得这妖怪却不闪不避，生生受了，整个人从肩膀斜斜向下，倏然断成了两截。
    精怪虽然身体强悍，心却不能受伤，否则任是何等修为也回天乏术。周老板明显存了死志，他无力地靠在树干上，任凭绽着绿芒的心脏掉出来，慢慢的失去光泽。
    “你这是……”长安一愣，继而气急败坏：“想死便去安静的自我了断，你何必非要借着我的手，平白让我背负业障？！”
    “因为，我答应过她，要好好照顾自己……”
    轻柔的抚摸着阴阳花瓣，周老板的身形逐渐转淡：“给死人续命，以求永生，我真的做到了……可惜，因果不爽，到得最后一步却引来了天雷。大概是老天故意惩罚我……我把余生共享，可却脱离本体，与她化作了阴阳花。我为阳，她为阴，活人为阳，死者为阴，白日为阳，夜晚为阴，虽则共生，却永不可相见……
    “这些年来，我当真没见过她，一次也没有。
    “不过，这样也好。她是个善良的姑娘，如果晓得我做下的这些事，大概也不会愿意见我吧……”
    化为点点荧光彻底消散，周围的草木瞬间枯死，只有阴阳花，仿佛挣脱了禁锢，迅速破土生长，半黑半白的花瓣大片绽放。
    一粒种子飘飘荡荡的落到长安的掌心，脑海里恍惚响起一道声音：“阴阳花非是自然所生，有违天道，不可随意生长。然，这枚种子乃是本体，只要诚心祝祷，便会生出花儿，莫失莫忘。”
    盯着种子怔怔的发了会呆，长安忽然想到什么，拔腿便向客栈的后院跑去。
    真相水落石出，沉冤得以昭雪，所有空间全数消失，萧逸站在矮墙边，满脸警惕，正在认真的观察四周。
    莫名其妙的与长安失散后，他便不停在一个地方打转。那里没有白天黑夜之分，四周永远是一片灰茫，偶尔能看到断腿断头的各种鬼怪，若非他胆子足够大，怕是早便吓得失了神志。
    他试过无数方法，全都无法逃出，现在……
    “萧逸！”
    一口气穿过大厅，撩起门帘，长安克制的停住脚步，喘着气站定在后院门口：“你没事吧？”
    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萧逸下意识低头去找影子：“你……是真实存在的？我终于又回到客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