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惯来不爱交际, 北地权贵们也不敢闹得太狠, 眼见天色擦黑、他露出了几分醉态,便纷纷识趣的告辞离开。
“总算结束了!”疲惫的瘫坐到椅子上, 萧逸连仪态也顾不得了:“你这新郎倌可捡了大便宜,就算我自己成亲, 估摸着也不会这么累!”
“谁让咱哥俩关系好呢, 不劳烦你劳烦谁!”一把揽住他脖子, 韩信醉醺醺的作势要亲:“我、我这辈子, 最爱的便是你了……”
“去!”萧逸嫌恶的一把推开:“人呢?还不快把你们主子扶下去!”
瘸腿老管家听到他的叫唤,赶紧让小厮去抬人。一番兵荒马乱后,众人移步侧厢房,总算是清静下来。
“我让厨房熬了醒酒汤,可韩大人醉得也太厉害了些。”苏玄参微微蹙起眉:“洞房花烛,恐怕……”
“管他花不花作甚?那是施三该操心的!”几口吃掉块桂花糕,萧逸不以为意:“哪有成亲不喝酒的?若连这都受不了, 未免也太娇贵了。”
“我竟不知, 你这么贪杯中物?”长安翘着腿斜睨他:“如果我夫君敢在大喜之日不省人事的让人抬回来, 呵……”
“就事论事而已!我不好酒,这几个月你也瞧见了, 平日滴酒不沾的!”料想后面没好话, 萧逸赶紧打断她:“大喜之日自当以妻子为重,一杯接一杯的喝, 实在太过分了!”
唇角微抽, 楚莫息揉揉眉心:“此间事了, 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黎平的腿还没好,正在殷家休养,再过段日子吧。”长安侧目瞄着他:“你干嘛要跟着一起?”
“既然有缘相遇,何妨同行?”
“去,我才不要和告状精玩。”她冷笑:“我晓得你的心思,且省省吧。”
注意到萧逸探究的眼神,楚莫息不欲多说:“天下大路何其广,又不全是你陆家的,我爱如何走便如何走。”
“你……”
“面来喽!”老管家亲自端上鸡汤面,适时打破了室内的紧绷:“多谢各位今日相帮。奈何府宅逼仄,大人生怕慢待了您们,特地让老奴包下对街的客栈,还请各位用过晚膳后去到那边,也能睡个好觉。”
之前韩府里没女人,人口简单,自然能由着他们胡来;可眼下韩信成了亲,施三小姐居于内宅,再住下去却是各种不便,还是搬走的好。
饱腹之后溜达过去,约定明日再叙话,众人就早早的歇下了。
他们全是韩信的亲朋,白日里既帮着接待客人,又时时注意着席面上的动静,还得应付旁人的打探,劳神费力,不比登山轻松。
只除了长安。
她寻个角落躲清闲,大吃大喝兼着看热闹,好不快活,眼下自然不累。
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干脆披衣而起,推开窗户,便见圆月高悬于天际。
“时光飞逝,日月如梭啊!”
摇头晃脑的感慨着,她双手托腮靠着窗棂,不防身侧却有个冷飕飕的声音接口:“大半夜的不睡觉,哼,非奸即盗!”
“——我靠,你怎么都没呼吸声!”受惊的捂住胸口,长安白了那人一眼:“穿着一身黑躲在我窗下,你是想干嘛?”
“我可不是故意站在这。”萧逸轻哼着,双臂环胸:“这院子里光秃秃的,简陋至极,只你这儿有棵梅花树,勉强能算是一景,我不站这儿要站哪儿?”
“这么说,如果屋子里住着别的女眷,你也会来赏梅花咯?”
盯着她不怀好意的面孔,萧逸无奈的叹口气,“你怎么总希望我和旁的女人发生点什么?”
“呸,你应该说‘当然不会~我的眼里心里只有你,情人眼中出西施,你便是我的西施!’”长安尖着嗓子,拿腔拿调:“听懂没?说!”
“当然不会。”萧逸从善如流。
等了半天没听到下文,长安不满的敲着窗棂:“然后呢?没了?后面的才是重点啊!”
“你是西施。”萧逸嫌弃的瞥着她:“开心了吗?你听着都不羞愧吗?”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砰”的关了半扇窗户,长安正待关另半面,却让他伸手拦下来:“好了,我错了,你最美。”
“一点诚意都没有!”一把拍开他的手,触到他冷冰冰的肌肤,长安忍不住皱起眉:“你在这儿站多久了?”
“没多久。”萧逸不在意的耸耸肩:“睡不着,所以出来转转。”
其实,他很想找她说说话,可又怕耽搁她休息,所以便安静的站在窗下。
好在,世上果真有“心有灵犀”这回事。
“笨蛋!”伸臂拽起他的手,长安把他往房里拉,“小心被冻成冰雕,还是进来说吧。”
“这……不太好吗?”嘴上这么问道,萧逸却已经撑着窗棂跳了进来。好像认识陆长安后,翻墙越户的事便做得越来越自然了。
仔细关好窗户,长安又点了个炭盆,这才缩回床上:“说吧。”
“说什么?”
“你满脸都写着‘我要倾吐心事’。”她撇嘴:“大半夜的不睡觉,总不会是思春了吧?”
“说什么呢你!”萧逸曲指弹了她额头一记,“那施三小姐都比你文雅。”
长安闻此扬眉:“你怎么会见过她?”
萧逸便把白日接亲时的意外讲了一番,末了道:“虽然都说劝和不劝离,但我真后悔,当时就该逼着她反悔才好。”
“眼下木已成舟,你还纠结这些作甚?”长安宽慰的拍拍他肩膀:“我还觉着殷柔更配他呢,奈何有缘无分,这便是命。”
“是啊……”不知想到了什么,萧逸忽然萧索的叹口气:“便是情深意笃又怎样?时光总会消磨掉所有情分,无非是搭伙过日子罢了。”
“你觉得与我在一起是搭伙过日子?”长安凑近他:“那就别过了。”
“我没有说你。”萧逸握住她的手,“我只是……”
难堪的沉默一会儿,他轻声道:“我总是不由自主的想,他先我们两日下山,却并没着急去寻找我们,反而在为施二小姐操办后事。难道,死人真就比活人重要?姐姐的头七没过,施三便风风光光出嫁,她们这些至亲都不尊重死者,韩信这外人又是何必?
“连殷家小姐都晓得派人去山上搜救,楚莫息也带着巴雅尔在可能的位置找寻,为什么……”萧逸顿了顿,“韩信,他对我们便这么有信心吗?”
所谓物极必反,越是亲密的朋友,越是容易对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耿耿于怀,慢慢积累,直至撕破脸皮,分道扬镳。这中间若是沟通得好还罢,假若沟通不好,恐怕日后连普通人都不如。
但长安觉得这并非小事,也就是萧逸肚量大,换成她的话,怕是早便闹开了。
见她迟迟不做声,萧逸暗暗后悔:“我总以为自己胸怀宽广,不想却也有这种斤斤计较的丑态……抱歉,让你见笑了。”
“感情是相互的,我也以为他过分了些。”用力握紧他的手,长安正色:“他是你的朋友,我不好妄加评论,但若楚莫息困在山上,我绝不会与你卿卿我我,放任他不管。”
这个例子举的……还真是微妙。
萧逸心底有些酸,面上却云淡风轻:“罢了,我也不是爱挑刺的人,权当没说过好了。”
“每个人成家后都会有自己的小家,但我不会为了小家便不顾朋友。”长安松开他:“你们男子不各个都自诩义薄云天、两肋插刀?我瞧着,却还是女人更靠谱。”
“反正我没成过婚,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喽!”萧逸光棍的一摊手:“我妻子不但最美,还最讲义气——开心了吗?”
“嗤,谁是你妻子!”长安“噗”的一笑:“所以,你辗转反侧的睡不着,便是因为这点事儿?”
萧逸脸上一红,好在此刻没点灯烛,只能望到个模糊的轮廓,长安瞧不见。
“我还当是什么呢!”她轻笑一声:“大概,你们皇族中人自小便力求完美,不让自己有丝毫为人诟病的缺点,可人无完人,我希望你能接受不完美的自己。”
说罢,又伸手掐掐他的脸:“长得好看的人可以为所欲为,放心吧,即便你十恶不赦罪该万死,凭着这张脸,我也不会厌弃的。”
心底一暖,萧逸坐到床边,将她搂进怀里:“谢谢你。”
“你不需要对自己期望过高,人活一世,自然是开心最重要。”轻缓的拍着他的胳膊,长安打个哈欠:“况且,你已经是大梁最年轻的将军,百战百胜,足可载入史册,流芳后世,还想要什么呢?”
“你。”萧逸温柔的接口:“还想要你。”
“这算是求婚?”长安冷笑:“呵,你要空手套白狼?”
“我会把自己送给你。”伸手抚过女孩儿的脸,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你不是觉得我秀色可餐吗?那便干脆一口吃掉好了……”
唇齿交缠,渐渐由温柔到粗暴,长安下意识搂住他,趁着换气的间隙喃喃:“你是想坐实洞房花烛吗?”
身体一滞,萧逸埋在她颈侧,一手与她十指相交,另一手则不舍的摩挲着她滑腻柔软的纤腰:“不……太简陋了,我们要举办最最盛大的婚礼……”
“我才不,累死了!”伸手推着他,长安翻身拢紧领口:“我困了,要睡觉,去去去,你快走吧!”
不舍的吻吻她额角,萧逸并着双腿坐起来,庆幸现在是黑夜,不会被她发现自己的窘迫:“你睡吧,等你睡熟我再走。”
“谁晓得你个登徒子会做什么,哼!”
小声嘀咕一句,长安闭上眼,许是这一闹消耗了体力,几息之后,居然当真沉沉的睡去。
宠爱的帮她拉高被子,萧逸弯身在她眉心一吻,这才轻手轻脚的推门而出,回到自己的房间。
同一时间,韩府。
沐浴之后灌下一大碗醒酒汤,韩信总算是清醒了些。念起新娘还在喜房里等,他大步过去,打发掉喜婆,执着撑杆挑起了盖头。
施画早已是十二分不满,饿得前腔贴后背了。
盯着新娘子精致的妆容发了会愣,他暗道也没自己想得那么差,声音放柔了许多:“先用些点心吧……”
“你怎么是这样?”
仔细打量过他的面庞,施画失望的蹙起眉:“大姐说你风度翩翩,识文断字,君子如玉,嗤,原来都是骗我的!”
语毕,负气的扭过身:“你这个骗子!这婚我不成了,我要回家!”
“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话虽如此问,韩信的脸色却已经沉了下来:“你我毕竟得过一辈子,总要互相担待包容些。”
“谁要和你过一辈子?”施画被关在楼上十五年,除了两个姐姐外从没与旁人接触过,自然不懂得含蓄和察言观色:“我才不要和丑八怪成亲!呜呜,我要回家!姐姐呢?你快让姐姐来接我!”
韩信被她吵得头疼,再也摆不出笑脸,肃容冷声道:“成亲非是儿戏,岂可随意更改?既进了我韩家的门,你且就忍着些吧!”
说完,端起桌上的糕点:“你不吃?”
“我才不要吃你家的东西!快放我走!”
扬声唤人来收拾桌子,他不再管小姑娘的吵闹,径自脱光衣服,一口吹熄了蜡烛:“时候不早,睡吧。”
“我不,我不要和你睡,啊——”
如打仗般过完了一夜,第二日晨起,两个人都板着脸,施画的眼睛肿得像核桃,对着镜子不停流泪。
想到这就是自己的妻子,今后日日都要相对,韩信满心复杂,认命的叹口气:“别哭了,待会儿被人看见就不好了。”
“你也知道不好?”拿起胭脂砸向他,施画气急:“你这个……混蛋!你毁了我!都怪你!呜呜呜……”
心火“蹭”的窜上来,韩信冷笑着拂袖而起:“你当我就愿意上赶着娶你?若非你二姐的嘱托……哼!既然这么爱哭,你便自去哭吧,过不下去就不要过,一会儿我便吩咐管家收拾东西,让你大姐接你回去!”
“回、回就回!”不料他突然如此强硬,施画的气势瞬间弱下来:“我们、我们和离!”
“和离?你想得倒好。”韩信哼一声,抬步往外走:“只有休弃!我倒想瞧瞧,哪个男人还敢要你!”
眼见他走得不见影子,施画“哇”的大哭出声,既恨姐姐算计自己,又恨韩信冷面以对,甚至恨二姐死前多此一举……
难道,她便要如此过这一辈子吗?
——
晨光熹微,旭日初升。
潘明珠悄悄收拾好衣物,正打算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出去,甫一打开房门,却就瞧见了负手立于庭院之中的苏玄参。
她早打听好了,这群京城来的贵人最是惫懒,绝不会委屈自己起大早,因而此刻乍然望见他,着实吓了一大跳。
“苏公子,”潘明珠嗫嚅着紧盯脚尖:“你……你起的真早。”
心里猜着她会偷溜,苏玄参才刻意挑了这个时候堵在门口——果然不到半刻钟,就瞥见了她鬼鬼祟祟的身影。
“你想去哪?”淡淡扫过她的包袱,他挑起眉:“韩府管家让我们休息在此,你不告而别,是对主人的大不敬。”
“韩大人哪认得我是哪个?”潘明珠咕哝一句,却不敢大声反驳:“我要回家。”
“那走吧,”他侧过身:“我也很久没拜见伯父伯母了。”
“你跟着我回去作甚?”潘明珠瞪大眼:“你不是要与殷柔成亲吗?倒是回去殷府啊!”
“说的也是。”仔细思忖半晌后,苏玄参似模似样的点点头:“我的确约了殷小姐,今日见面。”
虽然早晓得这是事实,可此刻听他亲口说来,潘明珠仍然满心酸涩:“且去抱你的美娇娘吧,我们……我们便当从没见过!”
枉她这一路诸多照料,哼!就该让他在山林里病死算了!
“你得与我一起去。”仿佛没察觉到她的脾气,苏玄参微微一笑:“那些药草全是你采的,殷家曾说要当面向献药人道谢,我不能冒领你的功劳。”
“我不想去还不行吗?”潘明珠憋闷的跺跺脚:“我不要他的道谢,假惺惺的,谁爱去谁去!我这辈子绝不会再见殷家人!我也不要卖肉给他家,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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