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之人皆可为证……”
成公公已傻了眼,“这、这怎么可能……他分明……”
他分明是被景岚所收买了。
虽然不知景岚用了什么办法,连康临都能在最后临阵倒戈为他所用,看来当日康临故意失踪,然后潜藏在太医院,这也是景岚所埋的一颗棋子。而此刻他这一招棋路所指之人……只怕不是别人……
景岚阴沉沉地对成公公道:“你说在皇后出宫之际陛下告知于你一切皆是本王所为,可当时陛下分明已昏厥不醒,如何言语!若然陛下尚有意识,何不招众臣入殿当众言明一切?你既称因保护皇后险些丧命,何以不在获救之后将此告之杨大人……”
成公公已被激怒的语无伦次:“奴才……奴才是去寻公主,让公主回宫揭穿你的恶行!你,你……“
“杨大人近在京城,你又何必要舍近求远去寻公主回来?难道你认为杨大人还能加害自己的亲生女儿不成!”
成公公张口结舌,此时此刻他又如何能解释得清景宴把我叫回京城的真正意图?
景岚道:“你所言前后矛盾,颠倒是非,一而再再而三的污蔑本王,究竟是何人指使,意欲何为!”
绕来绕去,景岚总算成功的把矛头指向了我这儿。
我把视线重新移回到他的脸上,淡淡问道:“庆王所指何意?”s3();
他道:“你失踪了两年,忽然的在宫中出现,又‘恰到好处’的将‘解救’后的皇后带到殿上,让皇后指认本王弑君……呵,襄仪公主,不知你可否先回答本王,何以这两年来连皇上都寻你不到,成公公是如何仅凭一己之力就能把你找回的?”
“庆王的意思是说,成公公乃是受本宫所指使蛊惑皇后,目的是为了阻止你登基为帝?”
景岚反问道:“难道不是么?”
我微微一笑,“本宫这么做,对本宫有何好处?”
他平平笑道:“本王若是弑君谋逆,自然无缘帝位,而能继任之人唯有小皇子了,小皇子乃是初出生之婴孩,需得有人辅佐,如此摄政之位,当仁不让便是襄仪你了。”
说到此处,景岚目光一利道:“襄仪啊襄仪,你若有心让皇子继任,本王绝无异议,若不愿本王干涉朝政,威胁皇子的帝位,本王大可远离皇城,你何苦要如此处心积虑陷本王与不义?”
我心中不期然闪过一抹哀意,昔年兄妹之情早已荡然无存,可究竟是什么改变了那个月朗风清的皇长子,怕已是多思无益。
我往前踏出两步,忽然趁侍卫晃神之际抽出他腰间佩剑,刷的一声,剑尖指向景岚的喉颈,众人皆是大惊,景岚负手而立,不为所动道:“怎么,事败欲要杀我?”
我笑了笑道:“庆王殿下方才问成公公,若然圣上明知自己身中剧毒,何不召见大臣述清真相,”不等景岚应答,我道:“那么本宫问庆王一个问题,若然剑悬在此,动则毙命,你……当如何?”
景岚眼中似有火光在跳跃,他不怒反笑,“公主是说,本王控制皇上举动,令他无法召见臣子?”
我学着他的语气,反问道:“难道……不是么?”
他低头看着剑尖,冷笑道:“皇妹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倘若本王当真图谋不轨,自有蛛丝马迹可循;倘若没有,满朝文武谁人会信这荒唐之言?”
我抛下长剑,“庆王言之凿凿,称并无谋害圣上,我与成公公所言皆是对你凭空的诬陷……不错,成公公确实没有任何能够指证你的证据,皇后娘娘当日的遭遇也不能说明是庆王你有心陷她于险境……只不过,世上本无不透风之墙,你当真以为今日本宫是空手而来?”
话音方落,我解下腰间束袱,将景宴所给我的遗诏从白色裹布之中抽出。
明黄色的遗诏呈在大殿之中,我侧首道:“此乃皇上亲笔所书之遗诏,本宫今日来,正是为了将此遗诏公之于众。”
群臣的身形俱是一震,景岚在短暂的愣愕之后恢复常态,他道:“遗诏?且不提皇上重病不起,便是他当真写了遗诏,朝中重臣岂会无人知晓?又怎会落在你的手中?”
我并不急着打开遗诏,“诏书在我手中,自然是皇上亲手所予,朝中诸臣何以无人知晓,自然是皇上无法令他们知晓。”
景岚冷笑道:“焉知此诏是真是伪?”
我缓步踱至赵庚年跟前,将遗诏递给他,“赵首辅,你曾为太子师,皇上的字赋书画自幼便是受你辅教,这诏书究竟是否皇上亲笔所写,您一看便知。”
赵庚年在展开遗诏之时,双手微微有些颤抖,他慎之又慎的看了三遍,忽然重重跪地道:“此遗诏确是圣上所书无误!”
众臣震惊不已,此时的景岚终于有些慌了神,他试图掩饰满眼的怒浪,嘲讽道:“公主与皇上一起长大,常同食同读,公主会模仿皇上的字迹又有何出奇?”
我看了他一眼,再度借用他说过的话道:“倘若这诏书乃是本宫伪造的,自然有人能够分证清楚;可你看都未看此诏书,又凭何认定此乃本宫锁伪造的?”
景岚:“你……”
赵庚年徐徐道:“公主的字迹清和秀雅,皇上的书法却是遒劲有力,实难伪之,此其一;这份遗诏之明黄绸缎乃是户部织造所特供,其绣路针工亦是独一无二,此番只要将织造专人传召上殿,自可分辨真伪,此其二……”
说到此处,户部尚书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赞成,赵庚年又道:“其三,这诏书所印确是当朝国玺,除陛下以外,无人可使……”
景岚冷笑道:“国玺在尚宝监,陛下昏迷期间若有人居心叵测……”
“此节也并非毫无可能,”赵庚年道:“只不过庆王却是不知,在陛下重病昏迷之前,曾传召朝中大臣们入宫,除了嘱托朝中事务外,并告之诸臣国玺已从尚宝监挪至他处,除陛下以外无人知晓,此举本是为防他人趁陛下昏迷之际有所图谋,而如今,恰恰证明此遗诏乃是真正的遗诏!”
我心头一窒。
难怪景宴只让我将遗诏公布,却从未担心过会否有人质疑其真假,原来他早有决断,把所有的路都已铺好。
这时,殿中有不少朝臣都纷纷点头表示当时他们也在场,能够作证确有其事。
景岚怫然道:“此遗诏纵是皇上所立,可既乃襄仪公主所呈,便做不得真!”
我想所有人都没听懂他想表达的是什么。
“庆王这话倒是令本宫汗颜了,本宫是做了什么逆天之事,连上呈陛下遗诏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已不再掩饰周身不可逼视的气势,盯着我的脸一字一句道:岚道:“你如此欺君,利用皇上对你的信任诱他写下此诏,如此,诏书之中的内容……”
“诏书之中的内容究竟是什么,何以庆王连听都不愿一听,就急着否定呢?”我回过身,望着殿内的群臣们,心中明晓得很。这般老臣早在我监国之时就因我对他们的压制而对我有所怨言,那么多年下来明里暗里找我麻烦的也不在少数,那都还是看在有父皇恩宠的面子上,如今突然让他们得知我根本只是一个逆贼之后,这要如何让他们咽得下那口气?
我重新回过身,道:“诸位大臣都是我大庆两朝元老,辅佐过两位君主,对陛下的忠心自然不言而喻……或许有人与庆王一样质疑此诏,不过诸位大人切莫忘了,不论我的身份是何,不论陛下知晓不知晓,你们身为陛下的臣子,岂可轻视陛下亲笔所书之诏书?”
见他们露出退却之意,我淡淡道:“今日庆王既证明我乃林丹青之女,是谋逆之罪也好欺君瞒上也罢,待今日事毕之后将我已大庆律法处决我也绝无怨言!”
饶是他们方才得闻之时震怒不已,此时听我这番说法亦是不知从何驳斥,正是此时,赵庚年肃然道:“皇上遗诏在此——”
殿内殿外之人终究跪下了身。
景岚之所以一次次阻止,揭穿我的身世,试图让所有人都质疑这遗诏的内容,只因他唯恐景宴在诏书中昭告他的罪行,把皇位传给小皇子,并让我来辅政监国。
然而遗诏上,没有提及我,也未有提及景岚,甚至没有提及小皇子。
所说的只有一件事——父皇当年所写下的两份诏书。
景宴愿在他驾崩之后,将父皇的第二道诏书公之于众,遵父皇的遗愿。
第二道诏书所安放的位置正是在上朝的皇极殿之上——皇极殿三个字的牌匾之后。s3();
不论父皇传位于谁,满朝文武皆应全力辅佐,不得有违元宗圣意。
这是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的。
当赵庚年念完遗诏之时,连景岚都难免露出惑然的神色。
我甚至能感觉到他隐约的不安与欣喜,毕竟在他的认知中,父皇只剩下他这么一个“血脉”了。
除了宋郎生。
他由始至终都在看着我,仿佛对周遭的所有没有半点兴趣,当殿中所有人同往皇极殿时,他猝不及防的握住我的手,轻轻道:“阿棠。”
我浑身僵了僵,乏力的望着他,“不论你与景岚达成了什么样的约定,纵然是为了我,你也不该来的。”
他还待说些什么,我已抽开手转身而去,到了这个地步,我已改变不了任何事了,但至少,可以让他离我远一点,不必拖累他同我一起死。
父皇的第二份传位诏书嵌于皇极殿匾额的夹层之中。
宫中的侍卫费了很大的劲摘下匾额,小心翼翼的撬开背部的夹板,在众人亲眼所见之下取出了圣旨。
这大庆的江山是父皇打下来的,若说,朝中尚有人对景宴并未那般忠心耿耿,但他们对父皇确是忠心臣服的。
所以当赵庚年颤着手展开圣旨之时,所有人屏气凝神,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我早已知悉,父皇这道诏书所要昭告天下的,是那个当年遗落民间真正大皇子。
父皇素来是个处事谨慎之人,他既要取信于天下臣民,自然已是做好了万全之策。
故而,他将他与太后当年所种下的因果与诸般相关之人卷案,都分别匿存在刑部与大理寺各处,只需稍稍查证,便绝无有人再心存疑虑了。
而自此刻起,不仅是我,连景岚在这朝中就再无方寸立足之地了。
“……皇室血脉遗失,朕痛自克责,夙夜祗惧,所幸天有所感,终辗转寻回皇长子……”
赵庚年念着诏书,我原本以为自己的心已如一潭死心,直到我听到宋郎生的名字。
“……庐州儒商宋氏,育养皇长子成人,皇长子功德宜之,属以伦序,入奉宗祧,改名萧景桓。朕深思付托之重,谨于今时祗告天地,即皇帝位,内外文武群臣及耆老军民竭力辅佐之……”
后面还说了什么,我已然听不入耳了。
天地间蓦然空无一物,连周围的骚乱与景岚愕然的面孔都化作空茫。
天边的浓云滚滚而来,一寸一寸将人心吞噬。
往日有许多无法解释的支离破碎,终于一片一片拼凑起来,铺在我的眼前,组成了一副崩坏的真相。
原来,到头来,他,才是父皇真正的皇子。
这就是为何,当年父皇愿放君锦之一家一条生路,给他们逃亡的机会;
为何,父皇明知宋郎生的养父母是谁,仍愿招他入朝为官,入宫为婿;
为何,最终宋郎生还是被父皇说服,愿放下仇恨,去做那凶险至极的内应;
为何,宋郎生对我的身世毫不意外,想要远走高飞的心比我还要急迫;
还有为何,父皇会千叮咛万嘱咐景宴,要由我来公开这道圣旨。
父皇深知宋郎生无心权位,他一心只想同我在一起,绝不愿牺牲我而去成就这所谓的天下大业。
唯有我来了,才会因我叛党之后的身世所困,当我揭开父皇的这道圣旨之时,诸公诸臣也就定了我的死罪。
天底下只有一人能力挽狂澜。
那人,只能是继任皇位的新君。
而宋郎生为了救我,纵使千般不愿,也会甘承此重。
我终于恍然大悟,这天下大争之局,我也好,景岚也好,宋郎生也罢,到头来,都没能逃出父皇的掌控之中。
景岚终于卸下他的伪装,他变得面目狰狞,**尽显无疑,口中一遍遍喊着:“谎言!这是阴谋,这道圣旨是伪造的……来人!将此逆贼替本王拿下!”
只是,被宫中的禁卫军拿下的不是宋郎生,却是他。
他的千秋大梦,是时候该醒了。
在这空荡荡的暗色里,我望着宋郎生,他漆黑的眸子粼粼如玉,依旧如当年那般雅逸目秀。我们仅距三步之遥,然而当文武百官齐齐唤他“皇上”之时,我终于明白,从今往后,三千繁华,独独无法取这一瓢饮。
屈膝跪下的时候,我看见宋郎生踏出一步伸出手,似乎想要阻止我的这番动作,我垂下眼眸,慢慢的俯下了身。
那些关于襄仪公主的传奇,也到了终结的这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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