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如是本来是听着春分?名字好听,才买来尝一尝。但买回来却发现它长得白白胖胖,个个都捏成了兔子、团花等讨喜的形状,就是长得像馒头了点。
咬了一口,满口都是白面馒头味,定睛一看,里边的馅若隐若现,少得十分含蓄。
合着就是个皮厚馅少的寡淡包子。
许如是捏着这个,突然觉得生活有点凄惨。
大周的吃食吧,不能光听名字好。譬如御黄王母饭,听起来逼格高……其实也就是盖浇饭。南方的食谱更猎奇一点的,齐行简以前提过一种叫圣齑的东西,是从牛胃里已经消化的草做成的菜……
许如是忽然无比怀念现代的老干妈。她思维发散的功夫,鲍妩也往案上添了一碟肉酱,点心、鲜果、干果。
许如是凭眼力判断,这些东西都是上等货色。
鲍妩颇有些抱歉:“今日因……耽搁了,出门在外,吃食比家中要次一等,如娘,委屈你了。”
许如是:“……”没想到当年那个单纯善良的鲍妩也被金钱腐蚀了!
“这倒不会。”许如是皮笑肉不笑,舀起一勺肉酱,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就着春分?吃完了。
鲍妩看她吃得香,笑着打量着她,又问道:“如娘,你年庚几何啊?”
“今年十二了……”许如是不是很确定。
陈妈妈道:“三月一过,娘子便十三了。”许如是才知道她确切的生日。
鲍妩沉吟:“定亲了不曾十三了,就算没有,也该相看着了,亲事万万拖不得。”
许如是尴尬。才见面鲍妩就问这种问题,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她十三又不是三十,哪至于恨嫁成这样。现在她和许宸关系能敷衍过去了,那也就是借着贺兰氏维持走动着,哪有心思考虑其他的。
但鲍妩现在是她长辈,只好装作腼腆地低下头。
陈妈妈赔笑:“娘子还小呢,还有的是日子。”
鲍妩却摇摇头,很不赞同:“本朝的贵女,哪个不是早就拣选好了高祖的镇国寿康公主便是十三岁就嫁去了吐蕃,太上皇的平阳公主也是十四就嫁去了吐谷浑。”
大周适婚婚龄在及笄后,嫁去吐蕃和回纥那些特例,那是钦点去和亲的,怎么能和普通女子一概而论。
鲍妩这例子举得真是一言难……
许如是面色突然一僵。
她说什么和亲
刚才那个回纥男人冲着鲍妩喊了什么他就是来求亲的回纥从前只不过是大周的属邦,跟在大周屁股后边亦步亦趋,在吐蕃和突厥之间的夹缝生存。如今突厥已灭,大周国力衰微,回纥反倒能跟大周讨价还价了。
她是宗室女,还勉强算得上适龄。
陈妈妈看着小娘子神色稍阴,长叹了一口气:“叔母说得是。我会请阿姨和阿耶留意的。”
鲍妩见她闻弦歌知雅意,心中对这小娘子又添了几分赞赏。菩提心替她解围,她投桃报李,能叫小娘子警醒些也好。
许如是本来是开开心心出的门,出门遇见鲍妩,听见了这样的噩耗,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连鲍妩送了她几罐肉醢也不曾在意。
回纥的使者到长安有几日了,齐行简算着日子,不多时便要出征。其实这回他是不怎么愿意去的,有时候功劳太高,并不见得是一种好事。
更何况皇帝本就忌惮他,借着此事直接削了他兵权。
但称病又确实不算是好的法子,皇帝必然会觉得他心怀怨望,生了二心。
朝堂上不顺心也便罢了,执起银箸,才发现送来的饭食还是不太合心意。
他先前提了一句,已经是第三日了,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没有解决。
齐行简忍无可忍,撂下筷子,找来了管事:“这饭食是怎么回事?”
沈管事一头雾水,却听出齐行简语气冷厉,态度十分的不好。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表示出了同仇敌忾:“厨下的庖人敢怠慢郎君饮食?这帮臧儿,不教训不成体统了。”
当即叫人用五花大绑把庖厨从厨下绑来,交给齐行简发落。庖厨们诚惶诚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在前边的庖厨找相熟的僮仆打听消息,说是郎君用饭食的时候心情很不好。
从前边庖厨把消息传给中间的庖厨,不知道哪个添油加醋,浑然变成了:“郎君吃了饭食就大不好了。”
中间的又传给后边的:“郎君吃了饭食救不活了,抓我们去治罪呢!”
顿时便有人嚎啕大哭:“啊哟,郎君诶,您怎么这么早就去了呀?”
立时所有人都被他这一声大哭给骇住了:“郎君去了?他老人家英明神武,有菩萨保佑的,我们怎么可能害得了他?”
“我怎么那么冤呐!我没有谋害郎君,不是我。是他!十八郎,他早对郎君不满,前几日还抱怨了几句。”
“你、你胡说!”
“我苦命的郎君哟,您怎么去得那么早啊,您去了,我们可怎么活哦……”
喊冤的、哭丧的、相互攻讦的瞬间吵成一团。还没到院门口,老远就能听到哭嚎声,听得管事想笑又不敢笑。
齐行简阴着脸推开门,负手站在阶上,寒声道:“住口!”
众人见着他紫衣金带站在阶上,脸色阴沉,威风凛凛,差点炸了锅,却被他一喝,被骇得一声也不敢吭。
齐行简非常不悦,管事赶紧就问了:“今日是谁主厨?”
一个不高不矮的庖人站出来,他搓着手,显得很拘谨:“是仆。不知道是样菜不合郎君胃口?”
有人低声道:“必然是李管妇那厮,贪图回扣,买了些不新鲜的菜蔬,叫郎君发现了。”
齐行简一一扫视着这帮心思各异的人,心中三分火气变成了七分,自阿萧去后,府中无人主持中馈,他也不大管,府中越发散漫了。
他压下火,淡淡道:“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庖人小心翼翼上来一数菜,荤素冷热菜、点心、主食都不差什么,和平日里差的似乎就只有……
“蟹醢?”
齐行简沉默了片刻,众人屏息,终于看见他轻轻点头。
齐行简对蟹醢其实没有什么偏爱,只是许如是喜食虾蟹,对此偏爱,被她带得习惯了。
习惯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好像坚持久了,就长进肉里,成为不可分割的东西了。
有它时,未必觉得它多重要,没有时,却好像失去了左右手一般,怎么都不舒服。
庖人们如蒙大赦,俱都松了口气。蟹醢从来都是在外边买好的,府里的厨下是不会做这些的。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采买的不把东西买回来,他们还能凭空编出来不成?
“我就说,那个采买的秦管妇私吞了银钱,克扣了郎君的蟹醢。”
齐行简冷眼瞧着这场闹剧,管家赶紧擦着冷汗叫人把秦管妇锁拿了送过来。
秦管妇刚被送过来就大叫其冤:“郎君明鉴,这蟹醢哪里是奴家采买的?您瞧一瞧这采买的单子就该明白,咱们府上根本没怎么采买过蟹醢!怎么可能是奴家昧下了钱呢?那遭瘟的李管事,是不是你昧了人家送给郎君的蟹醢,还在郎君面前污蔑老娘?”
兜兜转转,屎盆子又扣回了李管事的脑袋上。
李管事冷汗涔涔地想起来:“郎君,咱们府上的蟹醢都是宋王妃送的。”
鲍妩每每去相国寺,总要置上几罐蟹醢,回长安以后,和定国公府走动的时候,便和礼物凑在一堆儿送去给齐行简。
也不知怎么的,这个月的礼单里,没了那几罐小东西,他也没在意,也就照常处理了。
李管事心中叫苦不迭:“这、这,宋王妃没有把蟹醢送来,仆也没法子啊。”
“啪、啪。”
掌声一下下清脆地打在人心头,吓得李管事伏地长跪,众人哪怕自觉无罪的,也都讷讷不敢做声。
“府里的东西,竟要靠齐某一个外嫁的表妹往回送?李管事,你管得好啊!”
伴随着他这句话,李管事面如死灰,他的管事生涯就算是到了头了。齐行简原本懒得把精力花在内宅上,这次被府里人打开了眼界,少不得花些时间教教人。
他治家的法子很简单,治家如治军,一改许如是在时留下的不少宽和规条,按着军法定了条例,陟罚臧否都清晰明白,狠狠地煞了府中自由散漫的风气。
此外,齐行简对鲍妩常常送蟹醢也有几分好奇。问了鲍妩,鲍妩便说:“阿兄最喜欢的那种蟹醢,唯有大相国寺的一位梁翁做的才合你的胃口,旁人哪能做得出那样的味道?你府里的人都是新买的,如何知道阿兄的口味。”
齐行简似笑非笑:“那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鲍妩神情有些微妙,小心翼翼地看向他:“是表嫂。”
齐行简微楞。
“说起来这回去相国寺还遇见了一个小娘子,我觉得她很面善,甚至有点像表嫂。我看她喜欢吃那蟹醢,就让人送了她一些了。又遣人去买,梁翁的蟹醢却早已经被人订完了,只得做了罢。
”
齐行简的记性很好。他记得送许如是回来那两天,她亲口说过不能食鱼虾。似乎她忌讳那东西,跟鲍妩忌讳桃花是一个道理。但鲍妩却说,许菩提心一个人,把那一碟蟹醢都吃了。
蟹醢里边,是有些小虾捣碎了掺杂在里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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