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色扮演

    
    设定一百零二：深夜报社（一）
    浅白的光芒渡过单子魏, 他在一片纯白中仰起头，毫不意外地对上了盖亚的妖异鬼眸。
    一身黑袍的银发少年坐着他的老旧显示器，莹白的瞳孔清澈地倒映着白发青年的影子。
    单子魏已经习惯每次新模式都来到此处, 由盖亚向他解说新模式的规则。在见过盖亚那过于神姿高砌的原型后, 单子魏莫名觉得眼前的黑袍少年可亲多了, 他拉近与对方的距离, 心态放松地注视显示器呈现对抗模式的规则。
    [你即将进入对抗模式的棋盘。在对抗模式中，棋盘以玩家对战玩家为核心, 系统设定在棋盘初始时全部呈现。]
    和之前的模式相比, 对抗模式的棋盘几乎省去了所有PVE要素, 一切机制都为PVP服务，连一直作妖的系统设定都一上来就全盘托出。玩家不用去思考怎么和游戏系统斗智斗勇，基本都是打败其他玩家就可以通关了。
    单子魏其实已经从晓夜工作室资料中了解过对抗模式, 但不妨碍他再听盖亚讲一遍规则。他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 因为他知道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你在棋盘初始时会获得三张特殊设定牌。]
    盖亚虚虚一捏, 点点荧光流线从他指尖缭绕着延伸，构成三张特殊设定牌。单子魏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三张牌，牌面上的小丑和之前故事模式的鬼牌如出一辙, 却失去了五彩缤纷的颜色, 只余黑白——这就是对抗模式特有的“小鬼牌”。事实上, 对抗模式玩家之所以互怼得风生水起，不是因为通关设定, 而是因为它。
    [你可以对玩家使用小鬼牌。当你杀死该玩家, 小鬼牌随机复制对方任一设定牌（专属设定牌除外）, 纳入你的牌库。]
    虽然已经被剧透了，但再次看到小鬼牌的功能时，单子魏内心依旧泛起层层叠叠的感叹号。故事模式的鬼牌虽然可以自由添加任何设定，但一是有系统制裁，二是不能带出棋盘；而小鬼牌虽然也不能带出棋盘，但它可以复制成其他玩家的设定牌，扩充自己的牌库！
    最良心的一点是：小鬼牌是“复制”，而不是“夺取”——即使玩家被他人用了小鬼牌杀死，也不会损失什么。因此小鬼牌成为对抗模式最受玩家欢迎的福利，只要拼人品从其他玩家身上复制到一张极品设定牌，哪怕通关失败，也是血赚。
    “我明白规则了。”
    单子魏翘首以待地看着盖亚，只等对方将小鬼牌送给他，却见那位人造神祗一动不动地坐在上方，诡魅的眼睛如星夜将他笼罩。
    那种目光并不冷，只是沉寂，如同湮灭后的宇宙，万籁俱寂，万物俱灭，一切趋于凝滞。单子魏不知所措地等了一会，他在盖亚的凝视下压力丛生，不得不开口询问。
    “那个……不给我吗？”单子魏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小鬼、牌。”
    显示器的像素陡然崩塌，单子魏吓了一跳，最后的“牌”字险些咬到舌头。他震惊地看见显示器上一片花屏，跳跃的三色电波犹如心跳一般剧烈搏动，张扬且张狂。即使显示器很快就恢复原状，那种几乎快要破屏而出的色彩跳跃，仿若一只欲.望强烈、张牙舞爪的魔鬼，在单子魏的视野留下冲击而紊乱的残影。
    ——这是故障吗？
    单子魏吃惊极了，以中央电脑为服务器的“角色扮演”居然会出现故障的情况。不过想想也能理解，中央电脑用在“角色扮演”的计算资源只有5%，游戏出现卡顿和延迟非常正常。
    想明白异常的原因后，单子魏安了心，他抬头看向盖亚。银发少年依旧是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目光却极烈地燃了起来。单子魏被灼烧般地眨了眨眼，之前花屏造就的三色残影在视网膜上晕开，斑驳陆离的色块将盖亚映衬得异样明媚，他仿佛从头到脚地鲜艳起来，就连头发尖都透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雀跃和炙热。
    [给你。]
    银发少年倾下身子，长发如银河流泻。他不像过去那样直接令牌飞向单子魏，而是伸长手，竟是要将小鬼牌亲手递下来。
    牌面上的黑白小丑正正对上单子魏的眼，白发青年有些懵，目光顺着眼前的小鬼牌一路往上：纯黑的指甲，白皙的指尖、宽大的黑袖、铅直的银发……直到那双黑白颠倒的眼睛，如他指间的牌一般黑白分明。
    ——小鬼牌是黑白的。盖亚也是黑白的。
    这个念头一出，单子魏自己就先感到无厘头地笑了。他伸手抓住小鬼牌轻轻一扯，本以为盖亚会顺势松手，却意外感觉手中的牌与对方长在一起似地牵连。白发青年睁大眼睛，看见对面的少年如浮光泡影，顺着他的力道扯出一片流光溢彩。被无数浮光占据的视线中，显示器最后的字幕只能从星点缝隙中窥见一二。
    [……我……给你……]
    那种荒谬的重合感更加严重了，单子魏感觉他在过分地胡思乱想：他不但将盖亚和小鬼牌套在一起，而且还将盖亚代入成棋盘里的段修远。
    ——我把什么都给你。
    单子魏抓着“梅花K 傀儡线”的手更紧了些，扑朔的萤光迷离了他的眼，单子魏眼前一花，再看去时，周围已经是全然陌生的环境了。
    “嘶——”
    单子魏发抖地抱着胳膊，吐息被寒冷冻成白雾。他极快地扫了一圈，发现那无孔不入的严寒不是自然形成，而是人工制造出来的。
    身边一排方槽装满了冰激凌，他目前所在的地方，好像是冷库？
    单子魏视野右上角的系统设定面板前所未有地快速刷全了设定。
    【设定1：你是奶油，身上的美味随时间的推移而鲜明。】
    【设定2：你可以根据味道辨别其他食材。】
    【设定3：你将一些有用的道具藏在餐盘中。】
    【设定4：你害怕厨师的菜刀，会被厨师的保鲜膜制住。】
    【设定5：你在厨师烹饪与你有关的食材时，容易产生应激反应。】
    【设定6：你无法成菜，不可被餐。（Checkmate）】
    最后那个“Checkmate”简直看得神清气爽，再也不用担心系统设定像进阶棋盘那样给他下套。单子魏心酸地想，他喜欢对抗模式的干脆利落。
    全盘托出的系统设定带来了铺天盖地的信息量，本轮棋盘明显和厨艺相关。单子魏虽然有心去细细解读一番，但不是此时此地。在冷冻库的制冷下，他感觉自己的脑浆都要被冻住，皮肤上摸到的不是鸡皮疙瘩而是霜，每条SP都在变黑。
    确定冷库没有锁门后，单子魏哆嗦地委托小盖亚制作出“方块2 衬衫（红）”、“方块2 牛仔裤（黑）”、“黑桃2 重击”、“梅花3 多功能仪盘”、“梅花3 侦查”、“梅花3 镜像”、“方块3 魔镜”、“黑桃5 魔法扫帚”、“梅花J 魔术帽”——其中重塑“梅花J 魔术帽”的代价最高，需要一个城堡棋，单子魏也只能肉疼地给了，加上专属设定牌“梅花K 傀儡线”，正好填满他的个人设定栏。
    【设定一：你穿着一件红衬衫。】
    ……
    【设定十：你可以用傀儡线将手触对象连接为傀儡，并根据服从性操控它。】
    十枚半寸来宽的银指环扣在单子魏的十指根处，精致的花纹盘桓在戒身上，每条纹路都是最优美的弧度。单子魏无暇观察更多，他打开多功能仪盘，使用模式二显示区域红外热感源。绿色的雷达扫描图上没有代表热源的红点，说明附近没有其他活物。确定安全后，单子魏迫不及待地推开冷库门。
    “嗡——”
    厚重的门徐徐展开，展示在单子魏面前的场景，让他一时间连离开都忘记了。
    眼前是一个典型的厨房，洗菜盆、燃气灶、炒锅、高压锅、搅拌机、蒸笼、扒炉、烤箱、冰箱……一切所能想象到的厨房用具，这里应有尽有，简直是每个家庭主妇梦寐以求的厨房。单子魏却毛骨悚然，一是因为厨房里唯独缺了最应该有的食物，二是因为所有厨具都是巨人般的尺寸。
    白发青年走出“冷库”，目光复杂地回看了一眼：对他来说大若房间的“冷库”，仅仅只是冰箱底层的冷冻室。
    身为“奶油”的真实感前所未有的鲜明起来，单子魏看着他的设定1，下意识地将手背凑到鼻尖，闻了闻。
    一开始什么都没闻到，单子魏加了几分力度，才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奶香在鼻间绽开。单子魏本能地咽了下口水，然后脸上一黑。这是他这辈子闻到过最香甜的奶味，只凭气味就知道是最顶级的奶油，让他想要伸出舌头感受那丝滑甜美的口感——但这特么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美味”这个词一旦用在自己身上，可就不那么美妙了，没有人会希望自己看起来很好吃。单子魏心中一动，瞧向通关设定：“你无法成菜，不可被餐。”该设定可以说是每一个食材的宏愿，非常契合单子魏此时的心情，让他立刻就代入“奶油”角色。
    只要不被做成菜，他就能通关了。奶油先生冷酷地想，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就是干掉做菜的人。
    从目前的设定可以推测，本次棋盘大约分为两个阵营：食材和厨师。由于是对抗模式，两个阵营的角色应该都是玩家扮演的。身为奶油的他自然是食材一方，将要对抗扮演厨师的玩家。
    正当某只食材想着要让“做菜者，菜恒做之”的时候，厨房中突然响起了一声按铃音。
    “叮——”
    厨房的门被推开，走进了一位身穿白色厨师制服、头戴厨师高帽的男人。他的身材魁梧，脸上覆着一张只有孔洞的白色面具，配上右手那把寒光凛凛的菜刀，像是来自噩梦的杀人魔。
    ——这就是厨师？
    一股像是遇到天敌的恐怖笼罩全身，单子魏惊呆了，他仰望比大厦还高的男人，深刻领悟了有种错觉叫“我能反杀”。
    厨师关上门，按了按悬挂在门边的平板。平板的屏幕亮起，倾泻地显示了一串文字。
    【☆★☆菜谱☆★☆
    ※小吃※
    天妇罗
    凉拌菜
    炸鱼薯条
    魔鬼太阳
    蜂蜜烤翅
    三文鱼寿司
    ※热菜※
    寿喜烧
    麻婆豆腐
    拔丝苹果
    鱼香肉丝
    宫保鸡丁
    红烧狮子头
    ※主食※
    菠萝饭
    芝士面包
    鸡柳汉堡
    仰望星空
    胡萝卜餐包
    什锦海鲜饭
    ※汤羹※
    冬阴功
    罗宋汤
    柠檬鱼
    蔬菜汤
    老母鸡汤
    奶油蘑菇汤
    ※甜点※
    双皮奶
    花生派
    曲奇饼干
    苹果慕斯
    面包布丁
    夏威夷沙律
    ※茶水※
    玉米汁
    菠萝汁
    水果茶
    苹果奶昔
    花生牛奶
    青柠蜂蜜茶
    PS：尊敬的主厨先生，请您根据菜谱完成今日的菜肴。】
    一串让人眼花缭乱的菜肴陈列其上，品种丰富，样式良多。厨师沉默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面向厨房。从那无底洞似的面具黑洞中，单子魏无从得知对方是否看见了他，他已经尽可能地将自己藏在一个切肉器后边。
    只见厨师弯膝猛地一跃，犹如一只狩猎的雄鹰，迅猛地扑向单子魏所在的操作台。某只花痴病吓得心脏都要跳出，高高跃起的厨师像是一座遮天蔽日的高塔轰然向他倒塌，马上要将他砸得尸骨无存！
    就在单子魏要跑出去躲避那片死亡阴影的时候，腾空的厨师仿佛被人施加了缩小魔法，离操作台越来越近，却也越来越小，最后稳定在单子魏体积的两倍左右。他如流星一般越过单子魏头顶，重重落在操作台的另一端，望不见了。
    单子魏内心兴起强烈的劫后余生感，他忙不迭地往远离厨师的方向跑。虽然厨师缩小了体积，但那种强烈的危险感并没有褪去多少。他没有料到厨师会如此强大，加上设定4“你害怕厨师的菜刀，会被厨师的保鲜膜制住”，食材面对厨师根本是唯恐避之不及。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厨师看样子只有一位，而食材从设定2来看，起码是两人以上——这种一方单体强大、一方多人弱小的游戏风貌似有点熟悉？
    非对称对抗，单子魏脑中浮现了该风的名称。这类游戏在21世纪火过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单子魏也做过黎明杀机、十三号星期五等实况，非常熟悉它的机制。他借用过去的经验描绘出整个棋盘脉络：厨师必须追捕并杀死所有食材，将他们做成食谱上的菜肴；食材必须以任何必要的方式生存，达成“无法成菜”的判定逃出生天。
    ……等等，无法、成菜？
    单子魏错愕地抬头望向厨房门边那一长串菜谱，尤其是最后那句备注，内心兴起一股非常可怕的猜想。
    ——如果食材打不过厨师，那还能怎么不“成菜”？
    答案很简单：厨师只能制作菜谱上的菜，因此，只要没有食材能和自己搭配成菜谱上的菜肴就可以了。
    就像是只有番茄没有蛋，自然不能做出番茄炒蛋——那长长的菜谱，其实是他们的死亡组合。
    一股战栗从单子魏的脊椎尾直窜头顶，他瞪着菜谱，感受到一股针对食材的满满恶意。
    ——这哪是食材联合对抗厨师的非对称对抗游戏，分明是食材在厨师的追捕下进行的大逃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