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 沈绯坐在外边的台阶上,隔着一扇门,她能听见里边传来的哭声,哭声压抑, 就像是受伤的野兽在发出悲鸣, 听着就让人心中酸楚。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 身后的门嘎吱一声被人从里边打开, 许鸿煊步伐沉重的从里边走出来, 等看见坐在台阶上的沈绯的时候, 他愣了一下,然后默默的在她身边坐下。
沈绯在口袋里掏了一下,掏出一颗糖来,剥了外边透明的糖纸, 她把糖塞到了许鸿煊嘴里,道:“听说甜食能让人心情好一点,你现在心情有好一点吗?”
糖是硬糖, 许鸿煊的舌头下意识的拨弄了一下嘴里的糖块,甜甜的滋味顿时就在舌尖散开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糖的原因,他觉得心情似乎真的轻松了几分。
“谢谢你。”他低声道谢, 又问:“你怎么坐在这里, 地上这么凉, 小心着凉。”
沈绯抱着膝盖, 道:“我想你应该不想我看见你哭的样子, 但是我又不放心, 肯定需要有人陪在你身边……隔着一扇门,也算是陪着了吧?唔……怎么了?”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抱进了怀里。
许鸿煊抱住她,额头在她肩膀上蹭了蹭,声音沙哑的道:“让我抱一抱。”
沈绯心软,嘟囔:“……就,就抱这一次啊,男女授受不亲了。”
许鸿煊道:“你不是把我当孩子吗,孩子要抱抱,怎么能说成是男女授受不亲呢?”
沈绯挑眉,第一次知道,许鸿煊这家伙竟然还是个厚脸皮的,这种话都能说出口来,也不嫌脸红。
她道:“哪有你这么大的孩子啊,你这是想占我便宜了?小心我不许你抱了啊,你自己去角落里抱着自己哭去吧,你去自抱自泣吧!”
许鸿煊笑了一声,可是沈绯却感觉自己肩膀处有温热的东西流下来,她抬头看着天,心中感叹道:“今晚的月亮真圆啊……”
又圆又亮的,月光刺得人眼睛都发疼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许鸿煊哭过,他虽然年轻,却比同年人还要成熟,已经有着属于成年男人才有的担当。
*
正是大半夜的时候,村长一家人睡得正香,然后就听见家里的养的那只狗突然大声叫了起来,他从睡梦中醒过来,听了一会儿,伸手推了推身边的媳妇。
“你听,外边是不是有人在叫我啊?”
“叔,叔!”
仔细一听,村长直接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道:“还真有人叫我了,我出去看看。”
披上衣服,他走出卧室,外边被绳子牵着的狗摆着尾巴跑过来,在他身边兴奋的走过来走过去的,村长拍了一下他的狗头,走过去把大门给打开了。
“叔……”外边站着的人身材瘦削,借着月光,村长眯着眼看了一会儿,才惊道:“许鸿煊?你怎么过来了?时发生什么事了吗?”
许鸿煊舔了舔起皮的嘴唇,道:“叔,我奶走了,我过来通知您一声。”
闻言,村长的眼睛微微瞪大,被这个消息震得半天都回不过神来,他伸手在自己的身后摸了摸,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带烟杆。
“你先回去,我马上就过来!”
村长回屋去就开始穿衣服,村长媳妇听到动静,迷迷糊糊的道:“你做什么了?”
村长皱着眉道:“许老太太去世了,我过去帮忙,”
许老太太过世了?
这句话在脑海里转了一圈,村长媳妇瞬间就清醒了,惊愕道:“许老太太去了?”
村长嗯了一声,村长媳妇想了一下,道:“你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
老太太去了,可是她的身后事还得好好处理,许鸿煊将村里该通知的人都通知了,等回来的时候,天都已经快亮了。
沈绯坐在台阶上打瞌睡,一晚上没睡,她眼底下已经是一片青黑色了。
许鸿煊走了过去,等看见沈绯的样子,他微微皱了皱眉。昨晚天暗,再加上担心老太太的情况,他还真没注意到沈绯的情况,如今天亮了些,才看见沈绯膝盖那里的问题。
睡梦中,沈绯觉得膝盖有些疼,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见许鸿煊蹲在自己身边,她眨了眨眼睛,有些傻气的问:“你在干什么?”
许鸿煊皱着眉,道:“你脚受伤了?”
沈绯揉了揉眼睛,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哦了一声,道:“这个啊,昨天下午不小心摔了一跤,就一点小伤,连血都没怎么流,养几天就好了。”
许鸿煊点头,谁还没个磕磕碰碰的时候啊,这点伤说起来的确是小伤,不过伤在沈绯身上,他心里免不了就觉得有些心疼了。
沈绯自个儿倒没觉得有什么,也就刚摔倒了的时候疼得她飚了两滴眼泪,现在疼痛过去了,倒不觉得有什么了。
“你都通知村里其他人了?”沈绯问。
许鸿煊在她身边坐下,嗯了一声,半晌他道:“奶奶原本的棺木给我父母用了,后边我又重新打了一副,只是材料比不过以前的。”
许家父母死得突然,死了之后连棺木都没来得及准备,只好把老太太的那一副给他们先用了。只是后来打的棺木,自然是比不过当初的——那时候许家正盛,材料用的都是最好的。
老太太的身后事筹备起来,事情也有很多,许家办了三天的流水席。许鸿煊去镇上拖了一头猪回来,这可以说是很大手笔了,这年头难得见油水,许家的酒席油水颇足,看得村里人都是啧啧称奇。
只是村长倒是觉得浪费了,一头猪,这也太奢侈了。
“我奶奶是许家的老太太,她前半辈子光鲜亮丽,死后,我也要她光光鲜鲜的走!”沉默了一会儿,许鸿煊才开口道。
村长看着他,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
许家摆了三天的宴席,席面上的菜色摆出去那也是十分有排面的,和许鸿煊所想的一样,老太太的身后事,让村里的人津津乐道了很久。
“你们这些小年轻,不知道许家老太太年轻时候的光鲜,那可是穿金戴银,谁看了不羡慕啊……可惜,年老了倒是受罪,丈夫、儿子还有媳妇都死了,就留他们奶孙两个,一老一少的。”
“可是人家老太太有福气啊,你看她死后,那排场多大啊,许鸿煊还请了镇上的吹乐的来,吹了三天三三夜了,她有个好孙子啊!”
不过看着这排场,大家也忍不住嘀咕了,原以为许家早就落魄了,可是瞧着样子,家底比起一般人家,还是很厚啊。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许家以前可是有名的地主,说不定还藏着些东西了。”
大家议论纷纷,看着许鸿煊的目光都有些变化,有的心思活络的,已经在思考着,自家娘家有没有适龄的姑娘。这许鸿煊上没老下没小的,还有家底,嫁过去,不受长辈磋磨,这日子肯定好过啊。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如今大家心里有什么想法,在这时候也不好提出来,只等许老太太下葬了,再找人合计合计。
沈绯虽说是寄居在许家,不过现在老太太去世,她能帮把手就帮把手,不可能无动于衷的。她这忙起来连饭都能忘记吃了,等回过神来,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这时候她就去找许鸿煊了,拖着人一起吃饭。她要是不把人抓过来吃饭,这人怕是都不记得自己要吃饭了。
她都这样,更别说许鸿煊这个做孙子的了。如今许家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就是当家做主的那个,什么事都要他拿主意,还好有村长们在一旁帮衬着,不过就算这样,这三天沈绯就没见他合过眼。
三天没睡,他的眼底下早就是一片青乌色了,身上的衣服都没换,还是三天前的那一身,皱巴巴得像腌菜一样。
以前他还是很爱干净的,身上的衣裳虽然旧却整洁得很,这也许和他的家庭环境有关,许家以前可是名门大户的。
“……你就不吃了?”沈绯一碗饭没吃完,就看见许鸿煊搁下了碗筷——这人连一碗饭都没吃完了。
想想以前,许鸿煊一个人可以用家里的大腕吃上三大碗,那饭量可是吓人得很。但是和现在比起来,沈绯宁愿他能多吃一些,也不要像现在这样食不下咽的。
许鸿煊摇头,道:“没胃口。”
沈绯皱眉,心里有点小暴躁,忍不住发脾气了,怒气冲冲的道:“你这饿着自己,指望谁心疼吗?连你自己都不心疼自己,还有谁会心疼你。”
许鸿煊却是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生气。
“我只是吃不下,你别生气……”他解释道。
“我没有生气,我为什么要因为你不吃饭而生气?搞笑!”
“……”
许鸿煊莞尔,道:“好,你没生气。”
那语气,简直就像是在哄孩子一样。
沈绯:“……”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觉得心里堵得慌,恨不得砸个什么东西让自己发泄一下。
“你过来,跟我去个地方!”她伸手拉住许鸿煊,拉着人往外走。
许鸿煊被他拉得一个踉跄,问:“去哪儿?”
沈绯没说话,许鸿煊无奈的笑了一下,忍她拉着自己走。不过他没想到,沈绯竟然带着去爬山,那是东边那座山,山很高,山顶是一片平地,站在山顶上能将整个百香村收入眼中。
当然,山顶,风也很大,吹得人头发乱飞的。
许鸿煊不解,问:“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沈绯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双手放在嘴边,对着远处的群山大声吼了一声,道:“啊啊啊啊啊~”
许鸿煊:“……”
沈绯大吼了一声,终于觉得心里憋着的那口气散了许多,她转头对许鸿煊道:“心情如果不好,憋在心里不是很难受吗,伤心还伤身,发泄一下就舒服多了,你也试试!”
许鸿煊道:“你不是最重形象了吗?这么嚷着,唔……”
沈绯:“……”
她忘了!
许鸿煊忍不住笑了一下,他提了一口气,然后学着越溪,对着对面嚎了一嗓子。
不得不说,这么大喊大叫,胸腔里的郁气的确觉得消了几分。
“你放心吧,我没事的,我的承受力还没有这么差的。”许鸿煊喊完,语气轻松道。
沈绯目光怀疑的看着他,然后突然凑近了他,轻轻嗅了一下,道:“你抽烟了?”
许鸿煊:“……没!”
“我闻到你身上的烟味了,而且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
“……我就抽了一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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