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缘,杂货铺

20.二十、花开又见时

    
    男子消失的地方有一颗莲子。
    程初方探身捡起,小心揣入怀中,然后在汀州周围支起一道无形屏障,护佑生长于其上的花木安好。
    “娲皇在天上东奔西走,寻找补天的方法不过十日,已经是紧赶慢赶,赶得不能再赶了。可是人间……却已度过了十载春秋的磨难。”程初方坐在船上,轻声感慨道,“这天河水再这么淌下去,世上还能剩下多少活着的生灵?”
    青藤慢吞吞地动了一下,想攀上船,可无论它怎么舒展身躯,离程初方的船总是差之毫厘。试了几次无果,它放弃做无用功,缩回莲叶梗上,说:“娲皇功德无量,自有天道相助。更何况,不是还有扶桑木小世界吗?”
    “扶桑木小世界在极东之地,洪水肆虐,你以为有多少生灵能顺利抵达?”程初方摇头,任小船随波逐流,向前驶去,“不过聊胜于无罢了。”
    青藤乐观地回答:“至少是个希望啊。就像我,什么都不知道,不也遵循指引跟着你了吗?”
    你这个不叫希望,叫缺心眼儿。
    程初方暗暗吐槽,嘴上却说:“刚刚那个男子的执念借白莲种子化身,在这儿守了十年,说明他的未婚妻已经不在了。我看他一直眺望着东方,兴许他的未婚妻也在东方,正好顺道看看。”
    “看什么?你不是说他的未婚妻不在了吗?”青藤傻乎乎地问。
    “傻啊?”程初方瞥它一眼,摸了摸怀里的莲子,“这莲子上附着男子的执念,他未婚妻应该也有执念留在她身死之地,我想让他们二人……重逢。”
    青藤晃了晃“脑袋”,说:“世人皆道强者薄情,现在看来,也不尽然。至少,你就很有人情味嘛。”
    “是吗?我吧,有人情味不假,却不是强者。”程初方的大拇指指腹轻轻擦过下唇,若有所思地道:“真正的强者,如今还在天上忙活呢。”
    青藤歪了下“头”:“你是说娲、娲皇吗?”
    说到“娲皇”一词,它有些磕绊,好像那是个很难发出的音节。程初方看了它一眼,虽然奇怪,却只当它是话说得不熟练,没有放在心上。
    “或许还有其他人,比如……”摩挲着下巴,程初方轻声道:“娲皇之夫……伏羲?”
    青藤僵硬了一瞬,忽有惊雷作响,电光划破天际,天地间再度暴雨倾盆。
    程初方伸手挡在惊慌地甩尾乱游的鱼儿们头上,挨个揉揉它们的脑袋:“别怕,我不会让你们被雷电伤到的。”
    几只小鱼渐渐平静下来,围着她的手指打转,还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啄着她的指尖。
    “真乖!”程初方笑弯了眼。
    ……
    小船晃晃悠悠的,在不断上升的水面漂了一天一夜。
    第二日入夜,天气罕见地放晴,一弯下弦月高高地挂在天空正中,照破漫天流云。程初方横躺于船内,手里摇着一把蒲扇,身边流萤飞舞,好不惬意。
    青藤得了允许,懒懒地缠在船的一角,享受这难得的月光浴。
    “整整一天了,我这顺东而行近千里,什么也没看到啊……”程初方打扇赏月,姿态慵懒,连覆在她右眼上的面具,线条都柔和了两分。
    “洪水在人间肆虐十年,能够存活下来的生灵早就寻到隐秘地儿躲起来了,你能找到的自然不多。”青藤懒洋洋地道,和程初方相处了一天,说话的语气措词越发像人类了。
    “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找不着它们,倒还好。我就怕……”说到此处,程初方心头忽的一悸,接下来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她蹙起眉,抬头看了天空一眼,“啧”了一声:“限制真多,明摆着事实的事儿,也说不得?”
    青藤支起“脑袋”:“你说什么?”
    “睡吧。”程初方没有回答,拍拍青藤,自己则把扇子盖到了脸上。
    在洪荒游历的这一日,她发现了一件不知算不算重要的事。这一时代虽然灵力充裕,但对拥有强大力量的生灵十分不友好,限制极多,其中一条便是不能轻易谈及与天道有关之事。
    程初方素来心直口快,想什么说什么,这一日下来,她心悸得都快犯心脏病了。虽说有杂货铺保护,她就算说了不该说的,也不会有生命危险。但她难受啊。
    “好想回去啊……”程初方嘟囔道,“卢慢慢现在应该还在折腾,希望等我回去的时候,他还没凉。”
    “砰!”
    程初方话音未落,就听得不远处的水底传来一声轻响。没等她回过神来,那声音又响了几声,仿佛人的心跳,不急不缓,雄浑有力。
    疑惑地坐起身,她扒着船沿,和同样听到声音探头察看的青藤一起看向声源地。奇怪的是,那里是一片空茫的水面,被月光折射出粼粼波光,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东西。
    “你刚刚听到了吗?”程初方戳了戳青藤。
    青藤点头。
    没等程初方再开口,那声音又响了一回。音量比之前更大,前后间隔也缩短了近半,就好像……声音的主体正在“苏醒”。
    程初方背后一凉,连忙起身,将船周围的鱼儿收入袖里世界,又让缩小的青藤缠在自己身上。当她刚做完这些,平静的水面忽然激起千层波涛,浪花朵朵如飘雪漫天,打翻了她脚下的一叶扁舟。
    程初方腾身跃至半空,右手一翻,契约书化为长剑握在手中,剑尖斜指水面,面色冷冽。
    “滚出来!”
    她一剑挥出,万道剑光冲天而起,硬生生将洪水割裂出无数渠沟。任水位再深,水量再大,一时半刻居然也无法恢复原状。
    这时,只见水下冲出一道阴影,身后九条尾巴胡乱挥舞,不停拍打着本就不平静的水面,掀起狂澜万顷。
    月光被突然飘来的乌云遮蔽。
    程初方仰头看了一眼,心中轻嗤一声,将力量运至双眼,周围一切顿时清晰可见。
    当然,也看清了那道身影的脸。
    那是个披散着及腰长发的女子,眉目流丽轻艳,却煞气缠身,诡谲可怖。九条尾巴在身后甩来甩去,每甩一次便激起一阵浪涛,动静极大。
    最重要的是,她和昨日遇到的那个男子执念中的女人几乎一模一样。
    这么巧啊?
    程初方挽了个剑花,正要速战速决,将其尾巴打成结,再把人拎过来逼问一番。
    可当她往前迈出一步时,她眼前一恍,目光忽然穿透那道身影,看到其体内另一个虚影。
    那个虚影通体洁白,浑身散发着银白的微光,蜷缩在她灵台处,竟是她的力量之源。而且,这道虚影,和她长着同一张脸。
    双魂一体?
    程初方强行收力,将酝酿好的一剑散去。
    长着九尾的女子僵硬地扭了扭脖子,目光呆滞,动作却极其敏捷,身影一闪便逼至程初方身前,九条尾巴狠狠缠了上去。
    程初方动也不动,任由她的尾巴一层一层裹了上来,把自己严严实实地捂了起来,只留个头在外面。
    女子凑上前去,张开布满利齿的嘴,侧头一口向她颈侧咬去,那架势,仿佛要将她活活吞吃了一般。
    程初方不惧反笑,甚至配合地把脖子递了上去。女子毫不客气地重重咬下,然而肉没咬到,满嘴牙磕在了坚硬的神力屏障上,当即就崩了好几颗。
    “想吃我?崩不掉你一嘴牙。”
    程初方轻笑一声,神力流转全身,挣开了身上的尾巴。下一刻,她揪着女子的最边上那条尾尖把人往水上一抡,把其头朝下砸进水里,再提起来,扣住他的脖子。
    “狐尾人身,煞气冲天,洪荒居然还有这样的异种,长见识了。”程初方讽刺一笑,扬声道:“可惜,你运气不好,遇到的是我。现在,先让我把你体内的灵体取出来,再说其他。”
    说完,程初方抬手按上她眉心灵台,虚攥住那道虚影往外抓。谁知抓到一半,程初方身旁悄无声息地探出一只莹白如玉的手,猛然拍向她的心脏。
    “哼!”
    冷哼一声,程初方另一只空着的手悍然应上,与其对了一掌。磅礴之力在两人掌心相对的刹那爆发开来,将那只手轰回其探出的空间。
    可是随之而来的,是成千上万只相同的手,一部分袭击程初方,另一部分抱住那个女子拼命往回拽。双管齐下,一看便是有备而来。
    真有意思,这到底是在护着什么呢?
    程初方周身神力如海,将所有来袭之手湮灭。与此同时,她放开了女子,抓着虚影的手却用力一扯,硬生生把那道虚影从女子灵台内拉了出来。
    “你找死!”
    清冷的男声在四面八方回荡,威严而不失娇媚,天然带有几分蛊惑人心的力量。仔细听来,与程初方在兰若寺世界遇到的飞天神子有几分神似。
    “想从我手里抢我要的人,你不如回去做梦来得快。”程初方将那身躯舒展的虚影打横抱起,笑着眨了眨眼,“不过,你故意驱使这异种袭击我,又在我取走她灵台中的灵体之前着急忙慌地出手阻拦,到底有何目的?”
    “小小人类,也敢质问本座?”男声主人冷笑着说完,顿了顿,又道:“把灵体交给本座,本座便不计较你冒犯本座之事!”
    程初方夸张地大笑了三声:“你打得过我,便自己来取。打不过?就哪儿凉快呆哪儿去!”
    “放肆!你竟敢如此对本座说话!”那人厉喝一声,语气中却多了一分色厉内荏。
    “这位公子,容我提醒你一句,你现在的确是身化天地,行踪飘渺,短时间内我寻不到你。”程初方放下虚影,揽着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肩上,笑眯眯地道:“可是,我想找到你,却不是什么难事。”
    那人霎时沉默下来,片刻后放了句狠话:“你会后悔的!”
    话音未落,天地间所有的手全部消失,包括那个女子也被带走了。遮蔽月亮的乌云逐渐散开,清幽的月光洒落人间。
    水面波光如雪,伴流萤而起。
    ……
    程初方回到汀州,将那道虚影融入附着男子执念的莲子之中,再将莲子种于汀州草木间。
    “愿有一日花开,重逢可期。”
    站起身,程初方叹了口气,想了想,取出青藤的元丹,掰下一角,化为莲种埋入旁边,用法力将其催生长大,化成一株亭亭玉立的白莲。
    “替我守护此处,花不开,纵然你生出灵智,修行有成,也不得离开半步。”摸摸白莲花蕊,程初方以随缘杂货铺身份在其中种下契约,旋即转身离去。
    青藤缠绕着她的手腕,歪头问:“你的做法,让我想起了困守孤岛的自己。”
    程初方干笑:“别胡说,我们快走吧,还有很长的路要赶呢。”
    “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交谈声快速远去,不一会儿周围便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汀州上方突然悄然裂开一道口子。一只手从中伸出,猛地抓住程初方种下的白莲,想将其连根拔走。
    然而,那只手刚碰到白莲,便被一股奇异的力量弹开,还在其手背上留下了深深的淤痕。
    虚空中响起一声闷哼,很快又恢复了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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