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二月十五是花朝节,照说该蒸花糕、祭花神的,只不过自打双曲公社响应上头的号召开始搞破四旧运动后,就再没人敢提这茬儿了。所以这天和往常也没什么分别,社员们早早地就到田间地头忙活了。
其实这时节,九、十点的日头才正好,照在身上暖融融的,让人感觉累劲儿都消了好多。埋头苦干了俩仨钟头的社员们就挑这个时间点歇着,直直腰喝口水什么的。有面朝着路边的就瞧见曲仲冬带着一家子人往这边来了,提着锄头扛着镐的,看这方向应该是要回村里。
“冬子,咋就回去了啊?工分不要啦?”和曲仲冬一个辈分的曲栓子先开口问。
“这不是家里来人叫我们赶紧回去吗,长湖媳妇要生啦!”曲仲冬的嗓门比平时还响亮几分,话还没说完自个儿就先咧着嘴笑了,“这会儿干活也干不安生,干脆就回去等我家大宝贝孙女出来!”
“嗨,你说,别人家里都盼着生小子生小子,就你家,回回念叨着要生闺女,结果呢,孙辈儿得了一串小小子,一个丫头都没有。”旁边有人感慨。
“要我说,这回冬叔没准儿能如愿,就长湖媳妇那肚子,圆得哟,老话不是说吗,尖男圆女,我看啊,里头八成是个小闺女……”
“先不管是小子还是丫头,我是觉得这娃儿忒贴心,打娘胎里就知道心疼人儿了,你们瞧瞧长湖媳妇,怀上娃之后精气神比之前可好了不是一点半点,脸色也好看,真叫人眼红。”
“你这么一说……哎,还真是!”
这些话曲仲冬一家爱听极了,不过眼下他们可没什么心思跟这儿闲磕牙,他们只怨自个儿的腿倒腾得不够快,一个个的恨不得立马长了翅膀飞回家去才好。
“爷呀,爷!!!”这时候一连串儿的鬼哭狼嚎打远处飘过来,然后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大野猪把咱们家的院墙给撞塌啦——奶奶说让你们赶紧,赶紧家去!”
一前一后边跑边喊的俩瘦猴儿正是曲仲冬的俩孙子。
曲长湖肩上扛着的长镐哐当一声落了地,紧接着撒丫子就往家那边跑。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的脑门上已经满是汗珠子了,他心里慌啊,要知道他媳妇可正在屋里生着娃儿呢,这万一要是……
“咱们也赶紧着,可别把手里的家伙给扔了!”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呢,曲仲冬一下说到点子上了,不拿点家伙什儿,难道要赤手空拳和野猪斗不成。
和曲仲冬一家关系亲近的也抄家伙跟上了,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直奔曲仲冬家。刚拐进村里的大道,他们就瞧见野猪蹄子刨出的一溜印子,深得很,不用想也知道这畜生的力气绝对小不了。一路看下来,大家的心都提得老高。
这怕是……怕是要完啊……
来帮忙的那些人心里头别提多同情曲仲冬他们家了,惨,太惨了,村里百来年都没出过野猪下山的事儿了,咋偏偏长湖媳妇儿要生的时候碰上了,唉,造孽啊!
他们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跟着往前跑,到了曲仲冬家一看,还真跟他们想的差不离——两扇木头门破破烂烂的倒在地上,院墙塌了少说有三四米,从豁口处,他们一眼就瞧见曲仲冬的媳妇岳翠云还有接生婆贵婶子了,她俩身上沾着血,前脚才到的曲长湖正连滚带爬地往西厢房冲呢。
“媳妇儿,媳妇儿,你别睡,撑着点儿啊,我带你去医院……”曲长湖哭得稀里哗啦的,平时流汗流血不流泪的大老爷们这会儿跟可怜巴巴的小白菜似的,叫人瞅着鼻子直发酸。
“瞎嚎什么嚎,你媳妇儿好着呢!我身上沾的是猪血!”岳翠云上去就给了曲长湖的脑袋一巴掌,不过力道倒不怎么大,数落他的时候也是压低了嗓门的,“把嘴给我合上,少嗷嗷,要是把我乖孙女儿给吓着了,看我怎么收拾你的!”
曲长湖的哭声一下子止住了,因为停得太急了,还接连着打了几个嗝儿,他半张着嘴,一脸呆相的重复起了岳翠云说的话,“乖孙,孙女?!”
“孙女儿?已经生啦?真是个小娇娇??”大惊转为大喜,曲仲冬的嗓门就有点压不住了,没刻意嚷嚷都跟打闷雷似的,这声儿可比曲长湖的大多了。他把手里的镐一丢,三两步就窜到岳翠云跟前了,眼巴巴地瞅着她。
“老头子,你声音小点儿没人把你当哑巴!”岳翠云对曲仲冬是一点好脸色都没给,这老头子,还当自己是年轻那会儿吗,脸都皱得跟橘子皮似的还装可怜。不过说着说着,她的眉毛就扬了起来,心里那股得意劲儿压都压不住,头一个抱到小娇娇的是她,是她呢,“别把我乖孙女儿给吓醒了喽——”
真的!
没听错!
家里真的添了个小娇娇!
曲仲冬一家瞬间就沸腾了,一个个乐坏了,恨不得冲满世界嚷嚷自家得了个小娇娇,不过他们也就在心里过过干瘾,这会儿可不敢大声说话,连笑都捂着嘴笑的,声音一个赛一个的低。
嘿嘿……
嘿嘿嘿……
整得跟一群二傻子似的。
连带着过来帮忙的乡里乡亲都被传染了,跟着乐呵起来,可这股劲儿过了之后他们回过味儿来了——不对啊,我们过来是干啥的?不是说收拾野猪吗?野猪呢?
都不用使劲踅摸,那么老大的一头野猪就在院里瘫着,一动也不动,这会儿猪血还正咕嘟咕嘟往外流呢,看这模样像是死得透透的。
这些人再抬起头的时候齐刷刷地看向了岳翠云和贵婶子,然后悄么声地后退了两步,他们这是把俩老太太当成是杀猪英雄了。除了她俩还能有谁,总不能是屋里的孕妇干的吧。
以前咋没看出来?
真是厉害大发了!
他们吹的是真心实意,但岳翠云和贵婶子不接受——
“你们咋想的?我们俩老太太杀野猪?我咋不知道我这么牛?”
“我连鸡都不敢杀,还杀野猪呢?”
“那,那这是咋回事啊?”刚整明白的事瞬间又糊涂住了,大家伙儿心里那叫一个痒痒啊。
岳翠云和贵婶子对了对眼神,说实话,眼下回想起来,她们两个都觉得这前前后后的事儿整得跟做梦似的。
谁敢想,小娇娇一出生,家里那几棵桃树和杏树上的花骨朵儿瞬间全开了,一丛丛的粉白,瞧着跟云彩似的,满屋满院都飘着淡淡的甜香味儿,西厢房窗户底下种着的韭菜苗一眨眼的功夫就窜了老高一截,番茄秧子也不蔫了,腰杆挺得倍儿直,压根儿瞧不出来是昨天才移栽的……
还有那头大野猪,自个儿把自个儿撞得血赤糊拉的,就是非要进到院里,也不知道图啥,等进来了也没撒野,朝着西厢房那边一跪,然后倒在地上就没动静了,这跟送肉上门有什么区别?!
由不得她们不信,这软乎乎的小娇娇怕是个有大来历的!
但这话她们能说吗?肯定不能。要是被哪个藏头缩尾的坏心眼子给举报了,说她们大搞特搞封建迷信,那以后家里可就没个安宁的时候了。
“谁知道它发什么疯呢,咋就盯上了我家这门,咕嘟咕嘟往外冒血的地方都是它自个撞的,我家的门倒了,墙也塌了,它也咽气儿了!”把那些不该说的一去掉,这说法就是现成的了,岳翠云理直气壮得很,反正她又没说瞎话,“我和你贵婶子想着把它往一边拖,愣是没拖动,身上还占了好些血,我这衣裳哟……”
大家伙差点把眼珠子给瞪出来——
就这样吗?!
他们可羡慕坏了,这野猪膘肥体壮的,怎么也得有个三四百斤,肉啊,这可都是肉啊!要知道这几年,吃红薯叶、棒碴粥能管饱的都算是不错的人家,能敞开了吃肉的那得是在梦里才有。
“你家的小娇娇是个有福气的!”
“可不,这一出生就给你们招了肉来,啧啧,好几百斤呢。”
“冬叔,你们盼了十多年的小娇娇来了不说,还是个小福娃,得算是大喜临门吧,不开几桌酒席请大家伙热闹热闹吗?好让我们也沾沾你家的喜气儿啊!”
“就是啊,肉都是现成的~”
他们也就是起起哄,心里还是没报什么指望的,这年头谁会嫌自己家肉多,就算一时半会儿吃不完,做成腌肉就不怕放坏了,馋肉的时候割一条就挺美了。这么一想,他们直往下咽口水,看那头野猪的眼神都有点不对了。
“请,当然得请,不过这野猪吧,要怎么处理还是得听大队那边的意思。”曲仲冬点头点得干脆,家里有这样的喜事儿,是该开几桌席面,让亲戚朋友过来沾沾喜气。多难得啊,他们老曲家终于又有小娇娇啦!
一片叫好声中,曲仲冬家的老二,也就是曲长湖的二哥曲长江差点没背过气去,啥,好几百斤肉就白白舍出去?!不成,他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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