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俞月三早早起来买了食材,亲自盯火在炉上炖了一锅酽酽的鸽子汤。
白怜生的别墅离四合院有挺长的一段路,许弋良知道他这日要去探望白怜生,特地把汽车留给了他。可俞月□□而故意避着他似的,自己拦了黄包车走了。
俞月三进门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了,不是吃饭的时候,也不是午歇的时候,可管家却让他在卧房外的会客室稍等片刻。
俞月三走了这一路,手里的鸽子汤已经冷透了,汤上的油已经结成了厚厚的油膏。他把鸽子汤递给管家,让拿小火好生煨着。
俞月三坐在会客室里略等了片刻,却还未见到俞月三的踪影。他站身想找管家来问一问,却在这结构复杂的洋房里迷了路,最终连一个人影也未看到。
洋别墅从内到外都是他不熟悉的异域风情,墙上绘满了繁复华丽的图案,到处都摆满了滴答作响的自动器械。俞月三不禁想到了当初误入的冯会长包养姨太太的小公馆,这让他浑身都不自在了起来。
俞月三在别墅内绕了几圈,却始终找不到管家最初带他来的那件会客室。他正懊悔自己不礼貌的乱闯造成的唐突,突然就抬起头看到一副好似见过的油画,正是那间会客室。
俞月三有些庆幸地推门进去,却站在门口愣住了。
这房间算不上大,正对这门的是一盏巨大的落地窗户,窗边白色的拖地纱帘随着他开门的动作轻轻飘动着。春日明亮却不耀眼的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整个房间都洋溢着干净而温暖的气息。
房间的中央立着一个等人高的木傀儡,他头上戴着熠熠闪亮的碧蓝色点翠发冠,身上披着彩锦绣制的行龙黄蟒,华贵的宛如从天而降的神仙妃子。
俞月三被这身华丽精致的行头迷晕了眼,他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仔细端详着这身他做梦都不敢想的物件。他双手颤抖着,唯恐手上这点温度融化了这高山翠雪,唯恐手上的这点力度弄散了这云霞映日,唯恐手上这点世俗气息弄乌污了这无瑕圣光。
忽然眼中就湿润了,他幻想着自己穿上这身行头,在空旷的戏台上唱一出长生殿,叹一句“古今情场,问谁个真心到底?”
“俞老板!”
俞月三正恍惚间,听到仿佛有人唤他,他从幻象中抽身出来,又听得一阵沙哑低沉的叫声。
“俞老板请进来!”
俞月三循声便走了过去。这房间还套嵌着另一间房,房门便在这小间西边的墙上,看起来极不起眼。
俞月三甫一进门,便被满室满屋的烟熏迷了眼。他停下步子揉了揉眼睛,便看到烟雾缭绕后,一个仿佛无骨的清丽美人,手里握着一杆精美的犀角镶鲨革的枪杆,侧躺在窗边的塌上。塌前脚几上镂空铜烟灯中有小火慢慢燃烧着,一股冷风从门缝钻了进来,烟灯中的火焰忽明忽灭,整个房间的光亮都摇摇欲坠起来。
女佣蹲在一旁拿烟签子帮他捅着烟枪,白怜生抬起眼来看了看俞月三,忽然好像喘不上气来一样,一把将女佣推了开来,将“福缸”凑近烟灯大口吸着,片刻后发出满足的叹息声,仿佛一个快窒息的溺水之人,在最后一刻呼吸到了救命的氧气。
“洋土抽起来就是不一样,又香,又细,抽完浑身都舒坦了。”白怜生呼出一口白烟来,软绵绵地枕在塌上,有气无力地说道。
“你不是病了么?”俞月三冷声问道。
“我是病了,”白怜生好像笑了起来,“你看我不像病了吗?”
“病了为什么不吃药,”俞月三往前走了两步,塌边的矮几上摆满了精致烧烟用的的小物件,俞月三拿起一个不知做什么用的象牙物件,“这些东西只会让你病的更深。”
“病的更深?”白怜生换了个姿势仰躺在塌上,“药是苦的,喝完只会让人想哭。可烟是香的,他能让你上天下海,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见到任何你想见却见不到的人。”白怜生眼神迷离着,说完便吃吃笑了起来。
“你的戏怎么办,不唱了吗?你从过了年,就没再进戏班了吧!”
“戏?”白怜生就着烟嘴又吸了一口,“那是个什么东西,我有花不完的钱,而想送钱给我花的人,从这里都排到了大栅栏,我为什么还要唱戏?”
“你唱戏就是为着赚钱吗?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着听你的戏?”俞月三深吸了一口气,“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唱却没地方唱,唱了也没人听?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身在福中?什么福?福从何来?”白怜生翻身从塌上坐了起来,“我管有多少人想听我唱戏,我想唱给的人,他又何曾想听?”
俞月三一把拽过白怜生手中的烟枪,趁他瘫软在塌上,几步走至窗边丢了出去道,“你不能放任自己这样下去了,你这样年青,染了这种上瘾的东西,一辈子就毁了!”
“你还给我!”白怜生拽着俞月三的衣裳从塌上摔了下来,他抱着俞月三的腿,只觉得自己浑身酸软,一点劲儿也使不上来。恶魔般的快意刚刚渗入四肢百骸便被人生生切断,白怜生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他不顾形象地对着俞月三嘶喊着,那声音中分明多了几分凄厉,“你还给我,求求你……”
“你戒了吧……”俞月三紧紧抓着白怜生的手道。
“戒?”眼泪从眼眶中涌出来淌了白怜生一脸,“前半生,我靠他给我的瘾活着,你生生叫我戒了,我这辈子便再没了生趣。如今我好容易寻着解脱,你又让我戒,你说,这辈子的瘾,我都戒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俞月三看着如烂泥一般瘫在地上的白怜生,从前高高在上的一朵云,如今陷入了泥淖中,竟也与污泥同流合污,忘却了他曾经清高傲丽的样子。
俞月三紧紧闭上双眼,他觉得自己好像快要窒息了,他想深深吸一口气,却怕这满室的毒雾生出了爪牙抓住他的毛孔血液,把他往地狱里拽。
半晌,俞月三对着白怜生轻声道,“你戒了吧,许先生不会想看你这样的。”
“他走了?”
白怜生还愣在窗前看着楼下俞月三离去的背影,一个低沉的声音便打破了他的思绪。他将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转过身来淡淡地看了来人一眼。
那人随意披着一件长款的丝绸睡衣,衣襟敞开着,肌肉饱满厚实,性感中又透露着几许危险。发丝有些凌乱地垂在眼前,挡住了他透着凉意的尖锐视线,两片薄唇微微张开着,勾着一丝冰冷的嗤笑。
“你喜欢他?”那人走到白怜生身后,有力的双臂以一种禁锢的姿态轻轻环住了他的身体。
“呵,”白怜生冷哼一声轻轻偏过头去,“许弋良喜欢他。”
“喔,”那人意味深长的应了一声,侧过头在白怜生发间轻嗅着,“你喜欢的人喜欢他,那我帮你杀了他怎么样?”
白怜生冷不防被撞地向前倾倒,忍住不耐道,“谁说我喜欢许弋良,那个人怎么值得我喜欢。”
那人轻轻笑了起来,“瞧你,连心上人的小情人都要护着,你这么在意他,他又何曾在意过你?”
那人说着,便如泰山压顶般倾倒了过来。
*
“你说,许弋良的那个小情人,一扭头,会不会就看到你这副放荡的样子。”
戚唯明的声音又低又沉,还带着颗粒感的磁性,吹进耳朵里的风是暖的,却惊起了白怜生一身的惊粒。这句话说完,他仿佛觉得有一双嘲弄的眼正轻蔑地看着他,下意识地便挣扎起来。
白怜生的扭动在戚唯明的眼中虚弱地就好像调情一般,他又笑了起来,“逗你呢,怎么就吓成这样了!就这么怕在你的情敌面前失态吗?还是说怕他把你不堪的样子说给你的心上人听呢?”
白怜生原本模就糊不清的眼神此时更加地迷离起来,他的视线在烟雾弥漫的室内来回流转着,漂泊着,却找不到一个可以落脚的地点。他像一只被掐中脖颈的受伤的天鹅,在残忍的猎人手中破碎地残喘。忽然间,好像被人捏断了空气一样,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伸直的十指在空气中胡乱地抓取着,好像在寻找一颗救命的稻草。他双眉紧锁着,好像在承受什么沉重的痛苦,透明的水珠不断地从眼角流淌出来,嘴里喃喃道,“给我,给我……”
戚唯明慢慢停了下来,他瞧着白怜生的模样,心下了然,嘴角又不屑地勾了起来。他伸手将额前垂下的发丝拂到脑后,唤女佣去拿烟来。
女佣将烟枪递到戚唯明手中,两手托着炉子,待他慢慢将烟土烤化了,便将炉子放了下来,面无表情地退了出去。
戚唯明含着烟嘴吸了两口,却不往气管里咽。他轻轻拍着白怜生惨白湿润的脸,捏着他的下巴,将那口污浊的引人堕落的毒气轻轻渡了过去。
白怜生被那口烟呛了一下,他轻轻咳嗽着,紧接着那麻人的烟好像长了手脚一般,在他的口腔中、喉咙里、血液毛孔里不断游走骚动着,勾引着他、诱惑着他。他浑身又轻微地颤抖起来,下意识地凑上唇去,想要从那张冰冷的口中求得更多。
戚唯明冷笑一声,又如法炮制,将更多的烟灌入白怜生的唇中,还趁机从他的口中攫取了无数的香甜。
白怜生慢慢睁开了眼睛,出走了半晌的清明又慢慢地回到了他的眸中,他慢慢地顺过气来,两手也停止摆动,只是满身满额的冷汗这才汇成小溪,顺着身体的曲线快速地滑落下来。戚唯明见他慢慢好了,这才将手里的烟枪抛在地上到地上。
“明天再给你买些洋土好不好,是不是好抽多了。”戚唯明仍不住地对着颈后的湿冷皮肤低语着,此时的白怜生的通体感官都好像被无数放大了一般,他感觉好像有一只长脚花色的巨大蜘蛛从他的身上细细爬过。
“你乖一点,我什么都会给你,”他在耳边轻声哄着,好像一个拿着糖果要拐走孩子的恶魔,“你想要名,想要利,想要好烟,要房子,车子,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听话,那个姓许的,我也可以不再找他的麻烦……”
白怜生双眉紧紧皱在一起,他突然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大力,将戚唯明狠狠推了出去,转过身将那件杨贵妃的蟒袍披在身上懒懒说道道,“现在这个屋子里只有我和你,我是虞姬,你便是楚霸王,我是玉堂春,你便是王景隆,如今我是杨玉环,你怎么净提别人。”
说毕他便轻轻推了戚唯明一下,转过身去坐在了小沙发上。白怜生一手轻轻托腮,两眼向他撇过凉凉的光,双唇轻轻开启,“还是不是男人?”
戚唯明侧过头轻轻擦了擦嘴角,好似笑了一下。前一秒他讨烟的样子饥渴地像一直渴水的鹿,一转眼就翻脸不认人,变成一直傲丽的野猫。
有趣。
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他将睡衣脱下来踩在地上,朝白怜生慢慢走了过去。
“你急什么,我这就告诉你什么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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