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东西,注定不是你的,哪怕在你手里握的再紧,也有丢掉的一天。
有的人也一样。
施九常常怀疑,俞月三这个人,是不是他这辈子经历的一个梦。
好像皂角打出的泡沫,映着夕阳的光辉,炫彩多变,绮丽美好。
但只可静静看着,远远瞧着,呼吸不可太重,声音不可太高,稍有不慎就会碎掉。
许是他太过贪心,不甘心只当那安静的看客。可是手指的温度太高,力度太重,将那泡沫烫化了,碎成漫天的水珠,还将指尖打得生疼。
施九坐在家门口的石墩上,双手紧紧攥着头发。太阳穴一跳一跳,好像有尖锐的锤子钉着他的脑仁,一下一下地往深处砸。
散落的食材掉落一地,金黄的南瓜,油绿的小葱,鲜红的柿子,五彩缤纷的,煞是好看。一只新鲜的肘子渗着血水滚落到道路的中央,上面沾满了灰色的泥土。
施九茫然地问着来往的路人,你见过俞月三吗?俞月三呢,你看见他了吗?他什么时候回来?
路人见他两眼无神,额上冒汗,好似被魇住一般,纷纷摆手避让。有的人嫌他缠的紧了,还将他远远地推到一边,骂句有病。
施九冷不防被推倒坐到地上,口中仍喃喃道。
俞月三,真的有俞月三这个人吗?
窗前晾晒的直缀迎着风猎猎作响,施九怔怔地走过去,捧起衣摆将脸埋了进去,贪婪地呼吸着衣服上沾染的太阳和皂角的清香,有些痴傻地笑了。
俞月三坐在那辆宽敞的福特汽车里,汽车开的很慢,许是路况不怎么平整,车厢内总是感觉有些颠簸。
车厢内安静的可怕。司机屏住呼吸专注地开车,连喇叭都不曾按一下。
俞月三坐久了有些憋闷,便伸手将车窗摇了下来,微凉的冷风夹杂着尘土的味道灌了进来,带来了一丝凉意。
“咳,咳。”许弋良坐在俞月三的旁边,握起拳头抵在唇边咳了两声,他的声音很低,好似在压抑什么似的。
俞月三转过头看了许弋良几眼,赶忙又将玻璃摇了上去。
他坐正了身子,偷偷往许弋良那里瞧着,那人已经不嗽了,却也不理他,只扭过头一路看着街边的风景。
“你……怎么开始咳嗽了,看过大夫了没有?”俞月三试探问着。
许弋良仍盯着窗外,仿佛路边有什么绝美的风景似的。他微微挪了挪身体,换了个姿势继续往外看着,并没有要理俞月三的意思。
“你……”俞月三半晌等不到回应,尴尬的同时也有些担心。
“死不了,”许弋良低声说着,“不劳你费心。”
许弋良语气生硬,声音也冷冷的。俞月三扭头看着许弋良的神色,从许弋良出现在施九那个矮小的茅屋前他就一直是这幅面孔,脸上好像罩了一团厚重的乌云,仿佛随时都会有疾风骤雨来临。
俞月三知道许弋良这会正气得厉害,当初他一声不响的就走了,连只字片语也未留下,换做旁人,兴许早就将他拆吃入腹了。
俞月三有些惴惴地垂下头,他这么就走了,瞧在旁人的眼里,算是狼心狗肺吧。
玻璃上隐隐照出俞月三模糊的轮廓,许弋良眼神还粘在窗外,可俞月三的一举一动都倒映在他的眼里。俞月三的心虚与沉默令许弋良发起恼来,口中不由地便尖锐了起来,
“我以为你走了,过得有多好。原来就落魄成这样。”
许弋良冷哼一声,俞月三仍低头不语。
许弋良扭过头来,看着俞月三头顶上冒着傻气的发旋,“你可真是有气节极了,住我的房子穿我的衣服辱没了你是吗,偏要去贫民窟住破茅草屋才能显出你人格的高尚来吗?那我在我的院子后面给你搭一个一模一样的你搬进去,是不是就舒坦了?”
许弋良说着,便又咳了起来,俞月三抬起头正要伸出手来帮他顺气,许弋良却将他的手挡开,用帕子捂在口中道,“还是说,我散尽家财,跟你一道儿去街上流浪,才算配的上你了?”
俞月三有些坐立不安,他焦急地转过身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许弋良用难得凶狠的目光盯着俞月三,他一向是温和的,柔软的,小心翼翼的,像一捧皎洁的月光,可今天俞月三才知道,他灼热起来,也会有阳光般刺眼的温度。
“我猜不懂你的心思,你也从未向我明说过。过去你怀疑我的心意,以为我不过是纨绔公子一时兴起,可你现在觉得呢?一个花花公子,为什么将偌大的北平城翻个底朝天,只为找一个小小的俞月三?俞月三,你是当真看不见,还是当真不在乎?”
“我……”俞月三嘴里喃喃着,他心里有些焦急,却说不出话来。
“你真不在乎?”许弋良有些惊异又失落地看着俞月三嗫喏的形状,眼中的光渐渐暗了下来,“你若真不在乎,那我放你回去也不无不可。我许家虽然有些钱财,却也不做那仗势欺人,欺男霸女之事。李叔,前面路口调头,还回天桥。”
“不……”俞月三伸出手指来按住许弋良的口,“别说了,”俞月三垂着头苦笑着,“原来你刻薄起来,说的话也比刀子更厉害。”
许弋良把俞月三的手指握在掌心,从嘴上拿下来道,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许弋良把俞月三拦在怀里,“更何况我本也不是什么吃草的兔子。”
“白老板最近好吗?”俞月三靠在许弋良怀里轻声道。
只听得头顶上轻笑一声,“原来是为的这个。他你就不用费心了。他吃的饱,穿的暖,不用在街上卖唱,不用在破窑里受寒。每日不是嫌罗锦厚了,就是嫌燕窝甜了,他过得可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
“他……”
“他怎么?他跟你有半点关系吗?”许弋良捏起俞月三的下巴来问道,“你跟他,不会真有些什么吧!那时候你去给他梳头,我就隐约觉得了,果真……”
“你胡说什么!”俞月三瞪了他一眼,“我与他是同行,不过是心疼他,心中戚戚罢了……”
“你心疼他做什么?你怎么不心疼心疼我,问问我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
“我,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许弋良将俞月三从怀里拉开,看着他的眼睛,有些好笑地说,“你不会真以为你走了,我跟他就能怎么样吧?我告诉你俞月三,我跟他从来就不是那样的关系。从前就不是,以后也不会是。我跟他能不能在一起,从来就跟你没有关系,更不需要你来成全。”
许弋良闻着俞月三发上的清香,有些情不自禁地垂下头,用嘴唇贴着他头顶的发旋轻声道,“倒是你,你走了以后,我便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我每日吃不下,睡不着,天黑了就盼着天亮就去找你,天亮了就开车满世界打听。”他用下巴上许久未曾修理的胡渣在俞月三颈上来回磨蹭着,“你以为你是谁,观音菩萨救世主吗?你委屈了自己就能给所有人安排一个圆满的结局吗。你错了,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恶的人。你轻视我,质疑我,说走就走,翻脸无情。”
许弋良说着,就在与俞月三脖子上轻轻摇了一口。
俞月三颈后吃痛,可他听了许弋良着一番话,更是浑身发麻,手脚好像失去控制一般,连动一下都费力。他眼中发热,口里发苦,只得叹口气道,“你冤枉我了,我从来都不曾轻视你,质疑你。你是这辈子待我最好的人,我敬你,爱你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有别的心思?”
许弋良眼中一亮,“你刚刚说什么?你什么我?”
俞月三垂着头贴在他胸前,看不清什么表情,却见他乌黑的短发后面,连耳廓都隐隐发着红。
“我出身贫寒,身份卑微。自小被家人卖到园子里学戏,寒冬酷暑,不曾间断。从小听师傅说的,便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可我苦了这么些年,却还是这世道里最低贱的人。
但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我这样低贱的人,在遇到你以后,竟可以每日都过得这样快活。快活地好像一场梦一样。不,在梦里,我都不敢肖想,我能过上这样的日子。我陷在这场梦境里,我不敢大声说话,我不敢用力跑跳,我踮着脚尖,我捏着裙摆,只怕稍不溜神,就将这梦惊醒了。
我每天都在担惊受怕,这个梦,是一个小小的俞月三能要得起的吗。我越怕从梦中醒来,就越想醒来。我怕我贪恋的这每一分每一寸的美好,将来都十倍百倍地化成痛苦报复回来。”
俞月三喃喃说着,好似真的陷入一场梦一样,许弋良将他紧紧搂在怀里柔声安慰道,“这不是梦,月三儿,你抱着我,你看我是有温度的,你也是有温度的,梦会这么真实吗?你爱我是真的,我爱你也是真的,我们会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再也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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