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君不下凡

43.第四十三章 迷局

    
    时不我与,归去来兮,天涯咫尺,不如归去。
    五七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穿着黑色的衣袍,躺在家里的床上。
    他静静坐起身来,周围的一切仍旧是熟悉的模样,简单,朴素,了无生趣。
    同碧穹天的任何时候一样。
    五七有些懵懂地揉了揉眼,可现在是什么时间?
    没有人能回答的了他。碧穹天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机械重复同样无趣的事。而他们这些不生不灭的鬼官,在他们的世界里,河流不会流淌,日月不会交替,时间不会游走,昨天和今天,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可还是有什么跟以前不一样了,五七的脑子里,充斥着别人的梦。
    五七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发麻的唇,韩天和顾小西,到底是真的,还是他一个凡心偶炽的春梦?
    “五七?你醒了?你睡得可真够久的。”
    五七闻声转了转眼,却见桌边一个白色葫芦上,一个淡红色的人形坐在瓶口上,抱臂晃着腿,有些怨念地看着他。
    碎灵。
    原来是这里,原来是这个时间。
    五七默不作声地走了过去,桌上放着另外两个大同小异的葫芦,只是壶身的色泽深浅说明了他们年代的远近。
    五七拿起葫芦,看着壶底的红色方印,
    “黄粱司第十九印”。
    原来所谓的梦也不是梦,顾小西,俞月三,沈叶初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他们都是亡人的灵识,亦是五七的过往,被永远地封存在蓝柯司不见天日的葫芦里。
    五七闭上双眼,静静地回想着那尚且新鲜温热的记忆和触感。
    不久之前,顾小西握着脖子上的那个白玉葫芦,念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口令。
    那个葫芦在“筑梦乐园”这个游戏里,一直是切换真实世界和游戏世界的钥匙。而从游戏空间跳脱出来,这个葫芦用一个完美的障眼法,掩饰了它作为所谓“现实世界”和碧穹天连接门的关键作用。
    或许整个的筑梦乐园,也不过是一个巨大的障眼法。那些所谓的游戏脚本,不过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蓝柯司葫芦里记载的回忆的重现,让你身在过去而不自知,以一种局外人的身份,去冷眼旁观那些苍凉的过往。
    可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呢?这么大费周章,这么千方百计?
    在浑然不觉得状态下,重温了过去,又在所谓的过去中,令人匪夷所思地看到现在,进而对现在产生了怀疑,找到了回到过去的方法,抛弃了现在的世界。
    五七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蛛丝马迹。如果这整个的世界,有个主宰一切的造物者,那他似乎从这里,嗅到了他创立世界的逻辑。
    就好像布局精巧的一场游戏,让你毫无察觉地走进来,困在里面。只看你够不够机敏,够不够聪明,找到游戏的出口,然后破局而出。
    “五七?五七?”五七回过神来,看到碎灵正好整以暇的立在他肩上看他。
    “这葫芦我都应照过了,顾小西你也看过了,这样你是不是就可以信我了?”
    五七转过头盯着那碎灵看了片刻,“你的灵力还挺强的,虽然残损不全,可随意化个灵体,也是栩栩如生,连面上的小痣,都看的真切。”
    那碎灵抚了抚眼角笑道,“我这不是普通的小痣,是胭脂痣。”
    五七没有说什么,只冲他笑了笑道,“我去去就回。”
    在五七回到碧穹天之前,他是以顾小西的身份,生活在那个“现实世界”。
    可那个“现实世界”一直是连贯的吗?
    不,不是。
    五七逆着时间往回倒推着。
    在上一次回到“现实世界”前,他在哪里?
    他在碧穹天。
    而他又是在什么契机下,从碧穹天回到“现实世界”的?
    五七不自觉停下了脚步,数不清的星辰镶嵌在幽暗深远的穹顶上,向他发出混沌的光。红月遥远地隐在远处高耸入云的建筑后面,若不是这漫天的星空夜色,说它是一轮太阳,也未尝不可。
    五七记得,从那栋高耸入云的摘星阁往这囹圄般的方寸世界俯瞰,一切都渺小的如同草芥。黑色和白色的蝼蚁们好似没有灵魂一般往来忙碌着,在既定的轨道上不知疲倦地重复着。
    他仍记得摘星阁上错综复杂的宫道,俨然巍峨的殿宇,行走宫人面无表情的脸,四时错乱的花草绿植,同蝼蚁们一样机械走动的鹤鸢。
    记忆尤为鲜活的 ,是“枕风栖云”童子脸上惊疑不定的神色,床上睡着的那人深不见底的黑色瞳仁。
    五七从心底不断安慰着自己,那个躺在床上,名唤沥云的人,正是自己的正身。
    可是心底的惊疑与恐惧却无论如何也按耐不下去。他听见自己空荡荡的胸腔内激荡沉闷的跳动声,连带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好像喘不过气来了。
    五七僵直着脖子看着床上的那个人,这张原本应该无比熟悉的面庞,带着令人琢磨不透的冰冷微笑,他在自己偌大的记忆仓库里来回翻找,好似投入深邃湖底的一颗细沙,连个声响也没有,便打着旋落到了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他不记得这张脸,更不记得这个叫人毛骨悚然的表情。
    五七低下头来,他两手空荡荡的,原本应该握在掌心里的雪色云帚,也如同干冰融化一般,消失地无影无踪。
    “你找什么?”
    五七抬头,却见说话的,正是床上躺着的那个人。
    他扶着床沿艰难地坐起身来。兴许是沉睡了太久,他的动作僵硬而迟缓,好似这个人的魂灵,还无法顺利调动这具身躯的各个部件。倒是他的声音活泼又清亮,好似为这一刻准备了许久一般。
    “灵兄?”五七有些犹豫地喊出这个名字。
    “呵呵,”那人低下头来,从喉咙里轻笑两声。乌亮的发顺着他的侧脸滑了下去,他有些不自然地反过手去将发丝拨在耳后,“你不能叫我灵兄了,得叫我……”
    他抬起头来,从浓黑的睫下看着他,那止不住的笑意堆在翘起的嘴角上,“沥云尊主!”
    “沥……”五七无声地动了动唇,感觉好似有一条冰冷黏腻的蛇从脚面爬过,顺着他的身体慢慢盘了上来。那蛇滑过的地方留下了湿滑的粘液,被风阴恻恻地吹着。它缠在他的颈上,浑身慢慢收紧了力道,朝他吐着猩红的信子。
    那信子的颜色,同那人眼角若隐若现的小痣,看起来一模一样。
    五七干笑着,“怎么是我叫你,你我难道不就本是一体?”
    那人歪着头,眼珠转了转,在这不大的寝室里来回打量,“邺风对你也真是有心了,将一个不会说话不会动的半死人,放在这样好的屋子里。”
    他的眼珠转回来,落在五七身上,“不过从今往后,可就由我来代你受享了!”
    那人说完,弯起眼来灿然一笑,艳若桃李,容若春花,将这原本阴沉的屋子都照亮了。
    五七不禁看的有些呆了。他有些迟钝地接受到那人传过来的讯息,终于琢磨出来其中的原委,难以置信地说道,“你……你骗我,你竟不是……”
    那人又笑,“你莫怨我骗你,要怨也得怨自己偏生就这样蠢。若不是你已入魔障,怎会被人三言两语就骗入巢穴中呢?”
    “你……你!”五七脚步虚浮地往前走了两步,“可是你是如何能在俞月三的灵识葫芦中的?你为何又尽知我前尘之事?你!你与我有何冤仇,为什么要这样做?”
    “尊主大人?你刚刚不是已经回来了吗?什么时候出去的,小童都没有看到您!”
    那人看着五七逐渐逼近,心下本有些惧意,又遥遥听得屋外邺风与那仙童的交谈声,心中便大安起来,勾起嘴角不屑地说,“你总是这样贪心,什么都想知道,什么都想拥有!”那人说着,眼中便弥漫出一股恨意来,“明明都有了一切,却总想拥有更多。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你想要就要,想明白就明白的事来?”
    那人余光往屋外撇着,听着邺风似乎逐渐走近了,便无所忌惮地探着身子靠近五七道,“如今我是邺风大病初愈的心上人,而你却是一个假扮尊主的乱臣贼子,你说你可怎么办呢?”他啧啧着坐直了身体,“可惜了,死也做不成个明白鬼,”
    “唔……”
    那人刚说完,却觉得两眼一黑,头顶一紧,好像有一只巨大的利爪正透过头颅从上自下狠狠拖拽着他。他的灵魂原本刚刚寄住入这具陌生的肉体,而刚生出的无数根须却被那股吸力不断撕扯着脱离那温热的骨血,碎成千段万段。他痛到无力尖叫,好似千刀万剐,又好似以火焚身,他颤抖着睁开眼,透过满眼的血色,看着眼前那个穿着邺风皮囊的人,犹如神?般站在面前,浑身冒着火一样愤怒的光。他手中举着一个白色的灵识葫芦,那葫芦中发出的刺眼光芒,将原本昏暗的寝室照的犹如神界。
    “砰”地一声,那葫芦从空中落下来,稳稳地落在五七手中。五七面无表情地看着床沿那个木然地躯壳软绵绵地跌落在地上,手中用力,将那葫芦捏成了齑粉。
    “沥云!”
    五七听得有人唤他,心中一喜,刚转过身去,一阵汹涌的灵力扑面而来,他被那力冲击着撞到墙上,一只钢铁浇筑般的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喉咙,叫他发不出声来。
    邺风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却变得愈发模糊,那刀斧雕刻的眉,凌厉冷峻的脸,还有泼天的怒气与恨意。
    五七努力地想伸出手来,可那张脸却越来越遥远,直到永远都触摸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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