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禁/上一/幻想通行]紊乱

7.24日

    
    耳边传来的是,紊乱的呼吸声。
    和荒凉的风声夹杂在一起,含混地在茵蒂克丝耳边回荡。
    “喂喂?”
    茵蒂克丝一边咀嚼着口中的食物一边含糊地问道,她正站在电话机前,身后传来了最后之作欢快的笑闹声。
    几小时前,被和蔼可亲的巨/乳运动服女子(黄泉川)所教唆,茵蒂克丝乖乖地来到了她家中。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上条在替芳川填申请表,大概在21时之前不能回到家给她做晚饭。在对空腹的恐惧的驱使下,茵蒂克丝立刻抛弃了上条家这个生活了许久的存在。
    ……不过,大概吃完晚饭后就会回去的吧?
    茵蒂克丝这样想着,将耳朵贴在电话听筒上。
    没有显示来电号码。在深夜里打来的奇异电话。
    能听到的,只有风声和呼吸声夹杂在一起的、令人发怵的声音。
    “那个……请问是那位啊?”
    把心中的疑惑再次吐出口,茵蒂克丝屏住呼吸倾听着对面传来的杂音。
    “……in……d…”
    终于传来了似乎有种某种意义的呢喃。
    然后,那个声音突然间变得清晰起来,在呼吸声中、在风声中显得格外突兀。
    那是上条当麻的声音。
    “茵蒂克丝!绝对不要回来!”
    急切的、苦楚的、仿佛在恸哭一般的嘶吼声。
    耳边盘旋的风声越来越大,好似下一秒就会冲破耳膜。
    茵蒂克丝全身一颤,她小心翼翼地捧着话筒,结结巴巴地确认道。“……当、当麻?”
    也许是信号不好的缘故,上条的声音似乎有些微弱。
    “啊,是我。……听好了,茵蒂克丝,一步也不要靠近家里,绝对不要。”
    焦虑而坚决得可怕的声音。
    这是茵蒂克丝从未听过的,上条的声音。
    “即使在街上的某处碰到我也不要打招呼,尽量装作不认识的样子,明白了吗?”
    仿佛有冰凉的藤蔓渐渐攀上心头,茵蒂克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最后发出了低声的呢喃。
    “……你在…说什么呢,当、当麻?”
    完全理解不能的话语,还有如此陌生的语气。这些——都不是茵蒂克丝所熟知的那位刺猬头少年。
    “……当麻,你现在、在哪里?”茵蒂克丝握紧了听筒,终于回过神来大声质问道。“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快回答啊,当麻!”
    在许久的寂静后,上条低沉而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好像是在恸泣一般,好像是在悲哭一般,他绝望而苦楚地说。
    “我已经……回不去了。”
    “不知道今后还会发生什么事情,但至少我希望你能平安无事啊,茵蒂克丝。”
    像是要将一切的迷恋与羁绊斩断似的,决绝的话语。
    茵蒂克丝忽然揪紧了衣角,接着她深呼吸一口气,以最大音量向上条喊道。
    “——你在自顾自地苦恼着什么啊!”
    听到对面传来下意识的倒抽冷气声,茵蒂克丝继续说了下去。
    “说出这样话语的人才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当麻!当麻他啊,是不论遇到什么困难与挫折都会奋不顾身地前进、哪怕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也不会停下来的大笨蛋啊!”
    “不…茵蒂克丝,我……”
    “反正你又打算对我隐瞒一切吧?当麻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是这样呢……不过这都无关紧要了。”
    茵蒂克丝带着哭腔说道。
    “……只要当麻能回来,什么都无关紧要了。”
    她所不知道的是,上条当麻已经离开了此处,并走上了背离“日常”的不归之路。曾与她一齐度过温馨平静生活的、那个唠叨却又温柔的刺猬头少年如今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可即使如此,她还是简单而坚定地相信着他,把最诚挚的信任寄托在他身上。
    “回来吧,当麻。”
    少女痛苦的恳求声在耳边回响,无时不刻不在动摇着上条当麻的心。他将胸中郁结的气息长长吐出,颤抖着咬住了下唇。
    上条颓然地靠在椅背上,头颅无力地向上仰起。空落落的电车中,苍白刺眼的灯光像是哀悯一般洒在他的脸上。
    然后,像是要把一切阻绝一般,他将便携终端的电源狠狠关上。似乎是疲累了,也似乎是丧气了,他慢吞吞地抬起手臂挡在眼前。
    那份虚弱的苍白立刻湮灭在视界中一望无际的浓郁黑暗中,世界瞬间恢复了一片死寂。
    “……我也想回去啊,茵蒂克丝。”
    许久,他发出了哽咽的声音。
    空荡荡的电车仍然毫不知情地一路向前,向前,仿佛没有止境一般继续向前驶入漆黑的夜雾中。
    就连这微弱的呼救声,也很快消失殆尽。
    ——————
    荒川三区。
    这是一片令人完全不能想象是学园都市一部分的区域。巨大的灰色烟囱与方形建筑物遮蔽大部分视线,错杂交通的管道横贯四处。不同于学园都市内大部分工业区的全自动化设施,此处的设备大多较为落后,因此也安置在了偏离都市中心的此处。
    虽说是工业区,但由于再开发失败,所以还残留着前时代的风格。
    “……对外有着那么漂亮的一套说辞,事实上也就是‘学园都市的贫民窟’嘛。”
    上条这样嘀咕着,拉开破旧的窗帘打量着这个区域的景观。
    虽然有着净化装置,但整个区域似乎还是笼罩在一片阴沉的灰色中。是没有实际见过就不能想象的、几乎和学园都市先进印象天差地别的地区——被遗弃的荒川三区。
    同时也是,上条当麻和一方通行的藏身地点。
    上条放下了破碎的窗帘,让房间里重新回到一片灰暗之中。他们所在的是一幢原本作为开发零重力设施研究所的废弃大楼,所有的器械都已经撤离,只留下一地厚重的灰尘与空虚的孤寂。
    在他的身边,一方通行正蜷缩起身子,卷着窗帘靠在墙角,如果仔细看的话能发现这位昔日的学园都市最强正在瑟瑟发抖,孱弱得好似下一秒就会尽数破碎在空气中一般。
    “一方通行……”
    上条垂下了眉眼,内疚而歉意地向第一位迈进了一步。
    但只是这一步,就让一方通行的红色眼眸瞬间收缩,第一位发出短促的吸气声,惊惧地紧紧贴向角落。纤细的手指死命撕扯着窗帘,像是要将自己整个掩藏起来一般胡乱摆动着。
    在第一位的肩膀处,用笨拙手法捆扎起来的绷带早已散乱,但那暗红的血迹依然触目惊心。随着一方通行的大幅度动作,伤口似乎又开始向外渗出殷红的液体。
    为了从神川一行人的包围圈中逃脱,上条不得已以一方通行的性命作为要挟,并先发制人的刺伤了第一位。虽然确实暂时摆脱了敌方的视线,但他也因此付出了沉痛的代价——
    ——那就是,他与一方通行关系的破裂。
    由于人格崩坏的缘故,一方通行基本是在依靠本能行动。面对“对自己有生命威胁”的上条当麻,第一位自然表现出了恐惧和疏离感。别说是基本的接触了,只要上条稍微靠近一点就会排斥且警戒地作出防卫动作。
    仿佛所有积累至今的信任感全部崩毁一般,一方通行对上条当麻仅存的感情,是冰冷的敌意。
    上条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了几步,果不其然,第一位立刻将整个人用力裹在窗帘里,从喉咙里发出低沉而含混的嘶吼声,好像是在警告上条一般,那双空洞的红眸中首次出现了紧张而畏惧的感情。
    上条的手缓慢地向一方通行的肩膀伸去。
    因为绷带松开的缘故,伤口裸露在空气中,让上条心中更加涌起一股罪恶感。在这种恶劣的天气和缺乏物资的环境之下,如果对伤口不加以注意与治疗的话说不定会发生感染。尤其是现在这个丧失能力、体质虚弱的一方通行,更是很有可能一不小心就会在这种地方死去。
    但是,上条的好意,被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一方通行狠狠地拍开他的手,那冰冷的眼神透过凌乱的白发直直刺向上条,第一位的胸口不住地剧烈起伏着,那纤瘦的身体也在不自觉地颤抖。
    果然还是,不行吗。
    上条苦闷地抿起了唇,不过下一秒他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手上的动作也更为强硬。
    虽然有点对不起一方通行,但是至少要对伤口做好及时处理——
    上条抓住了第一位的双手,不顾其胡乱挣扎的动作和略带哭腔的叫喊声,迅速用窗帘捆扎住。然后他用力固定住一方通行的肩膀,总算将带血的绷带解了下来。
    “抱歉。”
    说着本是不应该会被接受的话语,上条从背包中取出新的绷带,仔细而轻柔地缠绕在一方通行的伤处。
    就算他将动作放得极为轻缓,还是不能解除第一位对他的排斥之情。一方通行拼命摆动着双手想要脱离束缚,动作也变得越来越激烈,那看似纤弱的手指擦过上条的手臂,竟硬生生抓出几道血痕。
    上条吃痛地往后微微一缩,但手上的动作仍未停下,他紧蹩着眉头将绷带缠好后总算松了一口气,这才将一方通行放开。
    束缚解开的一瞬间,一方通行立刻向后狼狈地与上条拉开了距离,那副微微愠怒的模样似乎在无声地警告他:不要过来。
    意料之中的反应。
    “……抱歉,全是我的错。”
    维持着下蹲的姿势,上条低声说道。
    他不会去否认自己犯下的过错,因为这已经成为了既定事实。但是他现在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挽回昔日的关系,为此上条正全身心努力着。
    “……全部都是,我的错啊。”
    冰凉得让人恐惧的寒风在窗外盘旋,而那同样刺骨的寒意也在两人之间扩散。
    无论是一方通行的人格,还是他们之间的关系,都已经全数崩坏了。这是再怎样努力也不能挽回的,残酷的现实。
    明明知道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可为什么心中还有一丝脆弱的希望呢?
    明明知道已经回不去了,为什么还要做这些无谓的挣扎呢?
    一个虚渺的声音在上条耳边萦绕,像是恶魔的私语时时刻刻动摇着他原本就留存着迷惘的心。
    灰色的死寂天空。灰色的冰冷寒风。灰色的残破世界。
    在这个灰色的噩梦里,他们都已经沦陷了。
    ——————
    24日,荒川三区。
    “哟,这位少年,难道你是从外边来的吗?”
    正靠在街边护栏上一边喝着饮料一边眺望着街景的上条当麻,忽然被搭讪了。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套着灰色工作服,有着两片滑稽厚嘴唇却又眼神狡黠的大叔。看他的模样应该是久住在此处的居民,他的气质与这单调又透着些许荒凉气息的地区竟莫名的很相衬。
    不过上条毕竟也还是保有作为一个陌生人应有的戒心的,他有些狐疑地望了一眼这位中年男子,随即露出了敷衍式的笑容摇了摇头。“不,以前来过几次……”
    “不用掩饰了,你周围那股青涩的气氛真的和此处格格不入哦,一看就是初次来的游客呢。”
    大叔倒是很利落地揭穿了上条的谎言,看着他越来越僵硬的神色忽然露出了一个明朗的笑容。
    “不过,不用紧张。我叫泥谷,哎呀…看到你苦恼的样子就禁不住想帮一把呢,不介意的话,我来当你的暂时导游吧?”
    他向上条伸出了手。
    看着泥谷爽朗的笑容,上条微微一愣,在片刻的犹豫之后,他也伸出手与泥谷握了一下。
    自己也有必要熟悉一下关于荒川三区的情况,而且这位叫泥谷的、有着诚挚笑容的男子,看起来并不像是个坏人。
    “我叫上条。呃…请多指教。”
    ……
    一边指点着荒川三区中的主要建筑物,泥谷一边向上条仔细讲解着。
    在他的说明下,上条总算能分辨出这些灰色方形建筑物之间的细微差别了。
    “这一带的研究所并没有其他工业区多,因为这里还保留着上时代的研究设施,所以先进的企业都不愿意到这里投资,这个荒川三区也可以说是‘学园都市的废墟’吧。”
    泥谷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上条,问道。“怎么了,看起来少年你还有不少疑问吧?”
    “啊,是的。之前我就在想啊…这里真的和其他学区的景观不太一样呢,天空显得很灰暗,连净化装置都不起作用……而且路上还没有警备机器人……”
    上条打量着空荡荡的路面,没有警备机器人的面部辨识装置,这才是他敢堂堂正正走在街上不怕暴露的原因。
    泥谷有些凄凉地一笑。“少年你只见过表面光鲜亮丽的学园都市吧?被高科技产品包围着,成日只会享受沉溺于其中,这就是学园都市造出来的假象。这里是,学园都市的底层啊。”
    他怅然地抬起头望向浑浊的、似乎无法洗净的灰色天穹,叹息着道。
    “为了先进,就需要落后的陪衬。就像为了强调痛苦的强烈必须要有欢乐的铺垫,为了衬托出光明必须要有浓郁的黑暗来渲染一般。学园都市有230万人口,但拥有能力的人——只占120万人,荒川三区就是那剩下的110万无能力者的其中一个居所。”
    心中仿佛有某处被突然揪紧,上条停下脚步呆呆地看向泥谷。
    泥谷使劲张开双臂,像是要将这个灰色的世界全部展示给上条看一般,带着悲凉的笑容对他说道。
    “看啊,少年。这就是无能力者的世界——!”
    “即使想要努力地活着,却还是被视为蝼蚁一般的存在。即使想要拼上全身力量发光,那微弱的光芒也会很快熄灭。这里的人们啊,都已经绝望了。心中失去了色彩,所以这个荒川三区才是这样一片恶心的灰色啊!”
    上条颤抖了几下嘴唇,许久,他终于干涩地挤出了几句话。“不、并不是这样……”
    可当他看到泥谷晦暗的双眼时,竟一时吐不出一句话。
    连净化装置都无法洗去的人心的灰暗,确实在此处存在着。上条在泥谷的话中已经充分领会到了,而这份冷酷的事实,又在时时刻刻侵蚀着他的决意。
    他曾信誓旦旦地向一方通行保证,要挽救学园都市230万人口,可这件事情,真的做得到吗?
    即使阻止敌人的意图,也充其量只是救回那120万的能力者,余下的110万人——他们的处境依然不会改变。
    他们所处的地狱,依然不会改变。
    也许他们之中的许多人,是从心底里厌恶学园都市的,甚至想要脱离这个鸟笼的束缚,即使其付出的代价可能是死亡。
    “少年你…有想要保护的东西吗?”
    面对泥谷忽然的发问,上条在思索片刻后立刻回答道。“有的。”
    他想要保护的,是学园都市这个他生活已久的居所,是曾与他一同度过欢乐时光的那些重要的同伴们。上条此时也是正在为这些所珍视的事物而战,而他也有明确而坚定的目标。
    然而泥谷接下来的话语,立刻动摇了上条的内心。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想要保护的事物——已经完全变质了这件事呢?”
    在那一刹那间,似乎从心中发出了脆弱的声音。
    已经变质的…想要保护的事物么?
    上条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位白发红眼的超能力者的身影。
    那是已经失去,并且再也无可挽回的存在。
    他的初衷是——“保护一方通行”。
    但是现在的自己,确实是在保护着他吗?
    失去人格的一方通行,到底还能算是“一方通行”吗?
    既然如此,自己所作所为……是否还有意义呢?
    上条紧咬着下唇,矛盾又痛苦地攥紧了双拳。
    在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在这个灰色的世界里是那样的渺小与无力。
    孤身一人,没有援军,没有退路。
    甚至——没有希望。
    ——————
    在废墟一般的空间里,上条当麻和一方通行静默地坐在墙边。
    中间相隔虽然不过数米,但却是令人绝望的、遥不可及的距离。
    从破碎的天花板中可以窥见荒凉的、分不清是白昼还是黄昏的干枯苍穹的一角,于是上条就那样呆滞地,出神地凝视着上方。
    一方通行将脸埋在双臂之间,紧紧地蜷缩成一团,那瘦弱的身躯似乎融化在了这片死寂之中。
    没有任何交流,两人之间好似隔开了一道无形的障壁。
    就在数分钟前,上条从背包中取出了事先准备好的便携食品,打算补充一下能量好为今后的行动作准备。
    但这就遇到了一个难题——
    一方通行完全不肯接近上条,更别提能和乐融融地与他一同用餐了。可上条又不能放着第一位不管,如果再不进食的话,一方通行只会变得越来越虚弱,抵抗能力也会下降。
    进退两难。
    上条盯着手中的矿泉水瓶迟疑了一会,最终还是咬紧了牙关。
    ——果然还是,放不下啊。
    ……
    在半强迫性地把食物给一方通行喂下后,上条终于微微松了一口气,可还没放松多久,他又再次紧张起来。
    一方通行捂着嘴,痛苦地躬下身子,在痉挛几下后——将食物尽数吐了出来。第一位不停地咳嗽着,那副难受的模样被上条尽数收入眼底。
    并不像是为了与上条反抗而做出的举动,而更像是为某种疾病受苦的样子。
    难道是……发炎的症状吗?
    上条立刻扶住一方通行似乎因眩晕而摇摇晃晃的身躯,虽然立刻遭到了激烈的反抗,但上条还是成功地让第一位躺了下来。
    将手覆到一方通行的额头上,果然传来了异常的热度。
    也许是因为受伤使得身体更为孱弱,再加上奔波劳累的缘故,第一位此时发起了烧,这是上条感到最为棘手的。
    …可恶,手边没有药品啊……
    上条将背包里的物品全部倒出,在急切的翻找之后,还是未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看着微眯着双眼的、急促呼吸着的一方通行,上条的心脏似乎被瞬间绞紧,攥紧的拳头上传来了痛楚。他看了一眼窗外略显昏暗的天空,然后从钱包中抽出几张纸币,胡乱塞进口袋中,随即站起身来。
    一方通行那浑浊、空虚的红眸微微向他这边转动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无力地垂下。
    “不用担心,我会很快回来的。”
    上条对微微阖起双目的第一位低声说道,他习惯性地伸手想去抚摸一方通行的头,但好像顾虑到了什么似的动作停在半空中,许久还是犹豫地缩回了手。
    收回的手,再也没有触碰过一方通行。
    原来自己的心底,已经默许了这道隔阂的存在吗?
    虽然很不甘心,虽然对此感到烦扰得几乎要发狂,但是果然还是逾越不了两人之间的障壁啊。
    这是多么的寂寞,又是多么的令人痛苦啊。
    上条静静地后退几步,仿佛要将眼前这位白发红眼的超能力者的身影烙印在视网膜中一般,沉默地凝视着一方通行。
    在阴影里缩起身子,因不适而陷入睡眠的第一位。
    只是空壳的、没有思想与自主意识的第一位。
    明明知道这个残酷的现实,可是自己的心中仿佛还在期待着什么,还留有一丝斩不断的迷恋。
    上条轻轻地掩上了门,他低垂着头站在灰暗的走廊中。良久,像是要逃离这个浑浊的世界似的,他开始不自觉地迈动双腿。
    最后发狂般的奔跑起来。
    粗糙的冷风擦过脸颊,寒冷的空气争先恐后地灌入肺中,上条的双腿变得渐渐麻木迟钝,而他的意识也渐渐涣散在这灰色的世界里。
    ——这样的恶梦,究竟何时能醒来啊。
    ——————
    放眼望去仿佛融成一片的灰色方形建筑群。
    巨大的、撕裂天空的黑色烟囱。
    好似是行尸走肉一般,无神游走着的人群。
    在这错综复杂的街道上,上条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他环顾四周,终于下定决心向一个路人迎去。
    “那个,不好意思,我想问个路……”
    刚来到荒川三区不久,上条自然对此处的街道不慎熟悉,况且这单调又难以辨识的景观更是加大了寻路的难度。
    上条只是大概清楚他和一方通行所在的废弃大楼的位置以及周边的一些路径,但眼下要去买药品这个任务却确实难倒了他。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出声寻求他人的帮助。
    然而,像是没有看到上条一般,那个人直直走了过去。
    难道是没听到自己的声音?
    上条微微一愣,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不屈不挠地向那人追了上去。“请等一下,我只是想问一下路而已…!”
    伸出去想要拍上那人肩头的手,忽然被用力地打掉了。
    阴冷的、锋锐警惕的神色在他脸上刻骨地流露出来,在恶狠狠地瞪视着上条数秒后,他冷酷地转身离开了,留下茫然的上条在原地。
    “……到底怎么了…?”上条不解地嘀咕着,他最后看了那人一眼,然后转身向其他人求助。“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路……”
    然后,他收到了同样的反应。
    熟视无睹,不屑一顾。当上条出声叫他们时又露出冷淡而凶恶的神情。
    像是要将上条当麻这个存在完完全全抹杀一般,从他身边急急行过。甚至——要将他孤立出来似的,人流明显地在他身边空出了一大片位置。
    “…骗人、的吧?”
    上条维持着将手伸出去的姿势,木然地站在原地。
    仿佛自己,一开始就不存在于此处一般,被残酷地无视了。
    “为什么……我…”
    话语哽咽在喉头,上条向前迈了几步,却还是茫然若失地停下了脚步。
    一阵强烈的孤独感向他袭来,上条不禁打了个寒颤。
    灰色的区域,灰色的天空,灰色的街道,灰色的人群。
    粘稠的、这份洗不净的,压倒性的灰色,他在其中是孤身一人。
    简直——滑稽至极。
    ……
    正当上条不知所措时,一只手忽然搭在了他肩膀上。
    “哟,又在烦恼着什么呢,少年?”
    熟悉的腔调把上条惊醒,他回头看去,一位厚嘴唇、有着狡黠眼光的大叔正站在他身后。
    是泥谷,是上条为数不多在荒川三区认识的住民。
    看到终于有人肯搭理自己,上条忽然感到一阵释然。他露出了得救了般的笑容,有些无奈地说道。
    “……不,只是问路被拒绝了而已……感觉这里的人好像不太欢迎我呢。”
    泥谷侧过头看了看周围行色匆匆的人们,大大咧咧的说。“啊……这你可要谅解一下啊,毕竟这里的家伙工作可是很繁重的哦,大家都不想延误了时间,所以才那样一副冷淡的态度哟。”
    “…是这样…的啊。”上条苦笑着回应道。
    泥谷稍微抬头看了一下天色,随即拍了一下上条的后背。“你要去哪里?我带你去吧,因为好像快要下雨了呢。”
    上条也顺着他的目光向天空望去,但那灰蒙蒙的天色似乎如往常一般,完全看不出天气的变化。于是上条重新看向泥谷,挠着脑袋不好意思地说。
    “能帮我指一下去便利店的路吗?麻烦你了。”
    ……
    果然下起了倾盆大雨。
    上条在透过玻璃窗看着笼罩在雨幕中那朦胧又灰暗的街景,从胸中吐出一声郁结的叹息。
    自己没有带伞,该怎么回去呢?
    在便利店前泥谷就与他匆匆分别了,说是有什么要紧事还需要去办,但那临走前的对话,现在仍在上条的脑海中回响。
    【“那个,泥谷先生,今早你曾经问过我是否拥有想要保护的事物吧?那么泥谷先生你又如何呢?”】
    泥谷那时的发问至今仍然时时困扰着上条,他确实对至今为止自己所做的一切产生了动摇。他想要保护一方通行,但事实上真正的一方通行却已经人格死亡,上条的保护可以说只是徒劳无功而已。
    他今后,到底该何去何从?
    这就是上条目前所迷惘的事情。
    泥谷露出了有些为难的神色,他抚摸着下巴缓缓说道。
    【“我想要保护的事物啊……老实说,现在已经没有了。”】
    【“……诶?”】
    泥谷的脸色忽然变得肃穆严峻起来,和之前吊儿郎当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以前,为了家人曾经会去很努力的工作,挣取生活费去养活他们。那时自己就想啊,也许就这样平平淡淡的活过一辈子也许也不错。”】
    【“那么让这份心意改变的…究竟是?”】
    看着上条有些苍白的脸色,泥谷笑着用大手拍了拍他的头。
    但是那份笑容,却是上条没有见过的,无力的、疲累的笑容。
    【“本来是为了保护家人才拼命挣钱,但不知从何时起就变得麻木了,最终变成了只是不停地赚钱,对钱的需求也越来越大。”】
    带着僵硬冷漠神色的人们不断在他们身边行过,那急促而不曾停歇的步伐,好像会永远持续下去一般不断向前,向前,向前着。
    【“……然后啊,就开始迷惘了。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如此拼命,自己到底要保护、珍视什么,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着的。”】
    阴暗的天空下,这些话语好似冰棱般缓缓扎进上条的心中,他只觉得胸口一阵□□,寒意与刺痛感盘旋着绕上心头。
    泥谷在他的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
    【“抱歉抱歉,说了这些沉重的话语给你听……但是少年你啊,绝对不要相信这里的任何人。包括站在你面前的我。”】
    最后,他用悲凉的、歉意的声音说。
    上条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那个灰色的、融入街区中的身影。
    结果,没有告别的、没有预兆的,泥谷从他眼前消失了。
    ……
    从货架上拿起药品后,上条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他低下头凝视着脚尖,像是陷入了沉思一般久久没有任何动作。
    为什么自己……会这样的手足无措呢?至今为止的困难,不是都顺利地走过来了吗?然而为什么现在他仅剩的感觉,却是那样的困倦而颓丧呢?
    他将药品拿到收银台前,心中还在一刻不停地思索着。
    即使这就是所面临的试炼,但答案现在还仍未找出。
    直到店员冷冰冰的提醒声将他拉回现实,上条才反应过来,将手伸入口袋想要取出钱币。
    就在这时。
    他想起来了。
    【“绝对不要相信这里的任何人。包括站在你面前的我。”】几分钟前,泥谷刚刚对他这样说。
    为什么一个陌生人会无缘无故地对他打招呼、还善意地为他指路?可能这对以前的上条来说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但现在的上条所在的区域,是荒川三区。
    人心冷漠的、晦暗的荒川三区。
    口袋里空荡荡的,几分钟前仍放得好好的钱币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那罪魁祸首——恐怕就是泥谷。
    不。这可能并不是他的真名。连那爽朗的笑容,也恐怕不是他真心的产物。
    诱骗外来的游客,将财物骗到手后逃之夭夭。这就是——泥谷的真面目。
    而他应该是趁着假装和上条亲密交谈之时,就悄然将上条口袋中的钱全数拿走了吧。
    “可恶——!”
    这样自暴自弃地大喊出声,上条发狂般地冲出便利店。
    然而在他眼前的,只有单调延展开来的灰暗城市、以及扑面而来的潮湿冰凉的空气罢了。
    然后一阵焦躁的感觉瞬间涌上上条的心头,全身像是被数只虫蚁咬噬一般,他感到烦躁难耐。他感到气愤的原因并不是钱被偷走一事,而是——泥谷对他露出的笑容完完全全是虚伪的这件事情。
    明明自己……是那样的信任他。说着那样开朗的话语的泥谷,却又自甘沉沦在这片人心的灰暗中。
    “为什么…要放弃一切啊。”
    上条低声地、苦闷地说道。
    ——————
    没有撑伞,就这样奔入了雨中。
    冰冷的雨水瞬间轰击在头顶,让上条感到全身像是被瞬间紧压一般无法喘过气来。
    因为钱币全被泥谷偷走的缘故,上条只能回去再拿余下的钱来付账,想到一方通行还在那里孤独等待的场面,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即使莽撞而疯狂的奔跑,也不会引起他人的侧目而视,因为身处荒川三区的人们——都不会去关心别人的死活,也不会去进行必要利益之外的接触。
    在这条冷漠的街道上,上条像是要将这一切抛弃一般,用力地奔跑着。
    像是在雨中发出无声的号哭一般,他痛苦地奔跑着。
    在他前方的是,浓郁的,深沉的黑夜。
    不过那已经无关紧要了。
    上条现在只是一心一意地想要逃离此处,逃离这个灰色的、令人发狂的世界。
    ……
    因为持续奔跑的缘故,双腿上传来了几乎要断掉似的,剧烈的痛楚,肺部也随着呼吸的频率一阵阵绞痛。身上的雨水将外套浸湿,贴在身上给皮肤带来不适的湿重感。
    在昏暗的街灯照明下,上条艰难地一步一挪地走着。
    大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打在身上时有一种微微疼痛的感觉。
    这片萦绕全身的、绝望的寒冷,究竟何时才能消散啊。
    然后自己,究竟何时才能找到前进的方向啊。
    上条踉踉跄跄地行走着,颤抖的双腿似乎要承受不住身体重量一般。他颓然地、缓缓靠着墙向前挪移着。
    然后,突如其来的、猝不及防的。
    在那因暴雨冲刷而变得朦胧的视野中,出现了一抹浑浊的白色。
    【“……你这家伙,看起来还真是狼狈啊。”】
    那轻笑的、略带嘲讽的声音并未被暴雨的声音掩盖,清晰地传到了上条耳边。
    在街角的不远处,在那浓郁黑暗之中。
    一个灼目的白色身影伫立在那处。
    那副姿态,那个声音,那种语气,无一不是上条所熟知的那位学园都市最强——“一方通行”。
    在此处不可能出现的存在。
    上条扶着墙缓缓直起身子来,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出了几步。
    白发红眼的超能力者静静地注视着他,仿佛是欢迎似的,仿佛是拥抱似的,张开了双臂安静地笑了起来。
    在漫天雨雾中,他们两人对视着。
    ……
    上条一步一步地接近了“一方通行”。
    然后,像是没有看到这一切似的,从那抹白色旁踉跄着走过了。
    熟视无睹。不屑一顾。
    以最无情的姿态,从第一位身边经过了。
    一边走在昏暗的街道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的温热液体混合在脸上,上条张开口发出低声的呜咽,用力地捂住了双眼。
    不同于“反射”的效果,雨水从“一方通行”身上穿过,猛烈凶暴地冲刷于地。
    也就是说,这个“一方通行”不过是上条当麻心中所产生的幻影与妄想罢了。因为心中太过于期待第一位的回归,所以产生了幻觉。
    眼前的第一位,只是个存在于上条脑海中的,虚妄的幻象。在他人看来,此时走在街道上的,除了上条外空无一人。
    【“还是老样子那么天真啊,说实话我还真的不知道你这家伙到底在期待着什么。”】
    熟悉的语气,名为“一方通行”的幻影自顾自地说道。
    “不……我已经…什么期待都没有了。”
    像是自问自答一般,上条低垂着头说道。
    “一方通行已经死了。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啊,所以你充其量也不过是个亡灵罢了。”
    【“那你为什么又要和我这个亡灵对话呢?”】“一方通行”轻蔑地摊开手,狠毒地嘲笑着上条,【“老实说,还不是因为你这家伙太过寂寞,所以堕落到要和脑内妄想自娱自乐的地步吗?”】
    上条没有回答,他紧咬着下唇,胸膛剧烈起伏着。
    【“……行了,赶快把你那自怨自艾的小模样收收吧,让人心情不快啊。”】
    “一方通行”撇过了脸,不悦地说道。
    连这样的反应,也和原来的第一位一模一样。
    但是,却是幻影。是自己无法触及的存在。
    但是,上条还是想去向这个幻想求助。还是想要相信这个虚幻的存在。
    “……告诉我吧。能让这一切结束的方法。”
    白发红眼的超能力者微微笑了。在席卷而来的狂风暴雨中,第一位露出了沉静虚渺的笑容。
    ——那是一个悲怆的、凄凉的笑容。
    ——————
    ***
    将因生锈的门扇轻轻推开,伴随着咿哑的声音厚重的灰尘扑头盖脸地落下来,一股熟悉的、尘土沉淀的气息也铺面而来。
    绕过巨大的器械,上条缓步向之前他和一方通行驻留的房间走去。因为怕吵醒可能正在熟睡的第一位,所以他的脚步放得格外轻柔。
    因为被泥谷骗走钱财的关系,上条还是没有成功买回药品。如果一方通行的病情依然没有好转的话他会拿了钱再去便利店一次,上条是这样想的。
    ……不知道身体有没有好一些啊。
    他担忧地站在原地,忐忑不安地向前走去。
    然后他感到了异状。
    有细微的雨丝撇到他脸上,留下冰凉的触感。潮湿的夜风携卷着灰色的气息灌入窗口,吹得破碎的窗帘在风中狂舞。地面上已经积了一滩雨水,甚至将上条的背包浸得湿透。
    在杂乱的物品中,在阴暗的墙角里。
    空无一人。
    上条目瞪口呆地看着原本一方通行躺下的那个位置,那里已经被雨水没过,反射出窗外黯淡的霓虹灯光。
    然后,像是要将他的心彻底碾碎一般,之前的场景又在他眼前闪现。
    ……
    一方通行的幻影沉静的笑着,然后说道。
    【“像这样畏缩地躲躲藏藏,你以为就能解决一切吗?而且逃脱这种噩梦生活的办法……你已经知道了吧。”】
    【“既然你的行动目的是销毁指令文件,那么就把指令文件破坏掉不就行了。”】
    “不用你这么说我也知道!可是现在指令文件在一方通行的大脑里……”
    说到一半的话语,突兀地停下了。
    一个可怕的想法沉重地压倒了上条,他颤抖着双手,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
    那是上条一直竭力潜藏在心底的、最不想采取的手段。
    “难……难道说……”
    幻影抬起手,对着脑袋做了一个开枪的手势。
    ——那是20日晚一方通行,曾经对上条做过的手势。
    红色的双眸中恢复了冰冷与果决,“一方通行”对上条淡淡地说道。
    【“把一方通行的大脑摧毁,也就是——”】
    在这仿佛要撕裂世界的冰冷灰暗中,冷酷无情的话语从口中吐出。
    【“——杀了一方通行。”】
    ……
    上条缓缓地蹲下身子,由于过于疲累的缘故,他控制不住双腿跪坐在了地上。
    冰冷刺骨的雨水浸湿了他的膝盖,他一边感受着这份苦楚,一边颓丧地将手撑在地上。
    上条干涩地挪动着双眼,看向了被随意丢弃在一旁的、带有暗红血迹的绷带。一方通行从这里离开——估计是相当长一段时间以前了,也许是害怕上条这个存在,拖着受伤的身体从这里逃走了。
    连最后的同行者也离去,现在的上条当麻,真正成了孤身一人。
    而这场孤立无援的战争,也变成了一个人的战斗。
    结束这场战争的方法是,杀了一方通行。
    仿佛是要残酷地斩断上条心中的所有迷惘一般,现实给出了答案。
    ——24日晚,两人之间的关系没有余地,尽数破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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