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来,那一天也像这样下着雨。
刚刚起床就被一阵门铃声强制醒脑的上条打着呵欠打开了门,就见全身湿淋淋的、学园都市第一位一方通行恶狠狠地站在门前瞪着他。
自从共同行动之后,第一位每日清晨都会到他家来汇合,所以上条对一方通行的出现并不是很吃惊,他所惊诧的是——第一位被淋得湿透的这件事。
“诶?……为什么弄得这么湿啊?”这样诧异问道的上条匆忙地找出一条毛巾递给一方通行,第一位此时正在费力地解下那身厚重的大衣,把遮掩面容的口罩取下后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湿漉漉的白发柔顺地贴在额际,紧贴在身上的衣衫更是勾勒出第一位那纤细的身体曲线。一时间上条不禁紧张地吞咽了一下,旋即慌张地将视线转开。
“外面在下雨。”简短地这样说道,一方通行用毛巾擦了一下还在滴水的发梢。
“……不,在下雨这件事我姑且还是知道的啦……”上条抽动着嘴角,他指向一方通行问道。
“我想问的是…..你为什么不用‘反射’呢?这样就不会被淋湿了吧……?”
凭借一方通行的能力——矢量操作,完全可以改变雨水的方向。明明是有着这样便利的力量,但却宁肯淋雨也不愿使用,其中的缘由令上条十分不解。
一方通行将毛巾扔回给上条,冷淡地盯着他说。“你是白痴吗?在大街上用这种能力和直接大喊大叫‘我是一方通行’无异吧……而且电极的电量不是花在这种无聊琐事上的。”
“……说得也是呢,啊哈哈。”上条挠着脑袋应和着。
他们两人都在秘密行动,所以第一位这种做法也是情有可原的。只不过上条有些难以想象那位素来不被规则所拘束的一方通行竟然也会像常人一般淋雨,当然,这个想法要是被第一位察觉到的话上条应该会小命不保吧。
上条拿起围裙将要转身走开,茵蒂克丝因为昨晚看电视节目睡得太晚所以现在还没起床,但他必须在自己的头骨受到生命威胁之前把早餐做完,这也算是每天的例行功课之一吧。
“稍微等一下,今天有话要和你说。”
出乎意料的,一方通行叫住了他。上条疑惑地回头,只见第一位脸上确实露出了严肃的神情。一直以来都是在外出路上边走边说,但似乎这回情况有些紧急,所以要提前要和自己说吗?
上条这样想着,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可是……我还要给茵蒂克丝做好早餐……”
刚说完这句话他就后悔了,用做早餐这个借口来搪塞第一位——上条感到脖颈一凉,他心惊胆战地望向一方通行,额上渐渐沁出细密的汗珠。
一方通行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在这似乎包含着多重意味的眼神中上条似乎读出了微妙的杀气?!不幸的上条先生赶忙做出随时以右手进行防御的姿势,同时战战兢兢地观察着第一位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
……会、会被杀吗?
就在上条在心中做出种种自己凄惨死法的预想时,一方通行做出了一个令他万分诧异的举动——
——把原本挂在椅背上的围裙拿起,在身后灵巧且迅速地系好了带子,然后一脸淡漠地走进厨房。
啊啊啊啊一方通行穿上围裙了!!!
上条感到自己的心脏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关键是,他一直不觉得一方通行是那种会进入厨房、亲自下厨的贤惠型角色,真要说的话,即使现在第一位手上拿着KRISS Super V□□或者M26手榴弹之类的杀伤性武器还不及拿着一个平底锅给上条的惊吓强烈。
“……你那副蠢到家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啊。”第一位挑起眉毛,冷冷地看着目瞪口呆的上条。“快给我进来把那该死的早餐做完,一边做我一边和你说。”
……
“总之,除了一楼还有一些残留的障碍物以外,二三楼之间的行动还是相当方便的。但是二楼那里有相当多的处理器,万一走个火就全盘皆输了……”
听着一方通行语气平淡的话语,上条悄悄窥向第一位那边的状况。
虽然只是偷看了一眼,但上条立刻再也移不开视线了。
娴熟利落地将鸡蛋打散,连面糊的厚薄程度也搅拌得恰到好处,那灵活巧妙的翻面技巧连上条这个经常出入厨房的人都自叹不如。
而一方通行一边进行着这样精巧的操作,居然还能分出心来和上条讲解行动事项,可见第一位的手法之高超。
“那个……一方通行,难道你是那种闲来无事就会下厨的人吗?”上条忍不住问道,他实在无法按捺自己的好奇心。
一方通行微微歪过了脑袋无趣地看向他。
“你在说什么啊,那种事情不用想都知道不可能吧?”
“可是……”
一方通行漫不经心的抹开蛋黄酱,淡淡地说道。“而且这种东西……看过就明白了吧?”
确实,一方通行在身为学园都市第一位的同时,也就代表着拥有学园都市最强的大脑。即使是第一次自己烹饪,也能通过对上条动作的学习与领悟能力成功做出美味的事物出来。
上条释然地点点头,但同时他感受到了第一位从背后发出的冷冽的气息。上条颤抖着回过头去,只见一方通行面露凶光,饱含杀意地瞪着他。
“……话说你这混蛋,刚才我说的话你一句话都没有听吧?!!”
……糟糕!在自己提问之前一方通行确实是在说着今天的行动事项的,而且第一位应该很讨厌自己的话被打断……刚才自己做的事情完全就是往枪口上撞啊!!
“诶?……啊、啊哈哈……?……好痛!”
上条发出敷衍的笑声,但在这时,他忽然感到手指上传来一阵刺痛——
——由于太过紧张,他不小心割破了手指。虽然切口不是很深,但很快就沁出细密的血珠,看着有些骇人。
真是不幸啊,连简单的做早饭过程自己都如此多灾多难。上条这样感叹着,正当他苦着一张脸抬起头时却见一方通行盯着他手上的伤口看了一会后忽然叹了一口气,随即捧起了他的手。
……等等、现在是…什么状况?!
除了友情破颜拳之外基本没和一方通行接触过的上条此时心拍率直线上升,脸上的热度似乎也开始高涨。第一位的手指相当白皙细嫩,刚淋雨过后的冰凉还残留在皮肤上,那份特别的触感让上条心中一颤。
狭小的厨房中,两人本就靠得十分之近,而由于现在一方通行捧着他的手查看伤口的缘故,他们之间靠得更加紧密了。一低头能看到那头柔软的白发与沉默而不失严肃的面容,上条能感受到第一位浅浅的吐息洒在他手指上的微痒的触感,托这的福——他的吐息也变得灼热起来。
上条忽然感到喉咙有些干渴,他也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之前土御门和蓝发耳环曾经拉着他去玩恋爱游戏,里面的一个桥段是:做菜时不小心切伤手指,然后秀丽娇小的女主角就会红着脸一边说着“唾液有助于伤口愈合哟”一边将手指含入口中,那副羞赧而惹人怜爱的模样曾受到蓝发耳环的大好评。虽然上条表面上没说什么,但其实心里也偷偷妄想过那样的场景……温热柔软的口腔包含着手指,微微湿滑的唾液触感,估计疼痛也会瞬间不翼而飞吧?
然后他在此刻,将这妄想不自觉地加在了一方通行身上。
——感、感觉超不妙的说……!但是好像这样也很不错……
光是想象着第一位将他的手指含入口中,轻柔地将血液舔去的这样的场景,上条的心中不知为何就产生了一股高昂的兴奋感。
被这样对待的话……真的好像再深的伤口也不会痛了呢……!
然后、像是要阻断他的幻想一般,一阵更为剧烈的疼痛从手上传来,令上条的表情在片刻间扭曲了。
“呜哇……好痛痛痛……!”
上条大口地喘着气,猛地转头看向受伤的手。
原本的伤口之上被粗暴地贴上了创可贴,而且不知为何一方通行正以怪异的眼神望着自己,顺带把一个有着幼稚包装的创可贴盒子盖上。
“诶?这是……”
“不是你家的么?刚才趁你在这里白痴似的傻笑的时候向那个大胃修女借的。”
虽然贴创可贴也是一种温柔的做法,但是上条的心中不知为何萌生出了一种挫败感。
“总觉得你在想着什么糟糕的东西啊。” 看着上条的表情,一方通行立刻做出了不友好的瞪视。
“嗯……稍微,有点失望呢。”
——————
做好早餐,是15分钟之后的事情了。
两人默契地坐在沙发上,沉默不语地盯着电视屏幕各怀心思了很久。
最后还是上条打破了沉默。
“……那个,好像我们还没交换邮件地址吧?”
一方通行沉思片刻后,才不情愿地回答道。
“啊,是啊。”
“那么……姑且先记一下对方的比较好吧?毕竟方便联络…也好共同行动之类的……”小心翼翼地提出这个提议之后,上条带着略微期待的表情望向一方通行。
一方通行的神色有些僵硬,不过还算是配合地掏出了手机,一边念叨着“麻烦死了”一边记下了邮件地址。上条偷偷斜眼看向第一位,然后一脸尴尬地看着一方通行在自己邮箱的备注栏中输入了“フル(fool)”。
上条倒抽一口凉气,明白了自己在一方通行心中的地位后让他有一种眼前一片灰暗的失败感。
……虽然没有写得像“马鹿”那样直白但还是在贬低自己的智商吗?!
不…好歹对方也是有着学园都市最强的大脑……论智商第一位确实也有贬低自己的资格。但是、这种做法——
——也太刺激人了啊啊啊!!
上条抱着头欲哭无泪,就在他几乎要到达沮丧的顶点时,他看到一方通行若有所思地将备注栏中的文字删去,然后……
……很不情愿地打上了“上条当麻”的名字。
看着第一位那有些别扭的侧脸,上条心中忽然萌生出了某种莫名的情愫。心情不知为何比刚才好了些许,他眯起了眼长舒了一口气。
上条看向手机,刚才为了报复第一位的做法所以自己也在一方通行的备注栏里打上了“ツンデレ(Tsun dere,死傲娇)”。
——不过似乎现在是没有这个必要了吧。
看着一方通行那淡漠却不失认真的神色,上条轻轻地笑了起来。
此时此刻坐在自己身边的,是学园都市第一位的怪物,一方通行。但是在上条眼中看来,第一位并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一个普通的、有些不会直率表达自己情感的人罢了。
——他们现在的关系是,同行者。抑或是,相互利用的人。
但是上条相信,总有一天,他们将会成为真正的“同伴”吧。
听着窗外传来的淅淅沥沥的雨声,上条将后背靠在沙发上,在这安谧而寂静之中将心绪放飞。身边的一方通行则静默地翻看着地图,那专注的模样实在让人不忍打扰。两人之间难得的呈现出一幅和谐景象,时间在这片静谧中似乎也流逝得分外缓慢。
雨,静静的下着。
传入耳中的雨声,是那样安恬美好。
同样的,也是那样的痛苦凄凉——
——24日晚,荒川三区。
那落在街道上,路灯上,屋顶上,枝叶上的雨水发出单调得令人恐慌的敲击声。铺天盖地的、汹涌的雨水自头顶重重轰击而下,仿佛那漆黑的天穹下一秒就会崩塌碎落下来。
矗立在四周、像是巨大牢笼柱子一般将人们困起的高大建筑。
其间是像血管一样游走的错杂管道,密密麻麻排布着让人眼花缭乱。
好像有着一颗无时不刻不在鼓动着的心脏似的,这个灰暗的城市散发出森然的阴沉气息。
奔走在界限模糊的昏暗街道上,有时候会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完全割离,像是过客观赏走马灯一般迷茫地迈动着步伐。
——找不到。没有。消失了。迷路了。
现在也是,一无所获。
因为支撑不住身体,上条重重地靠在墙上,肺部传来的撕裂般的疼痛提醒着他仍然活着的这一事实,但他的眼神看起来却是冰冷得了无生机。
一方通行离开了。
正处于受伤状态的第一位,在这样恶劣的天气条件下伤口很可能会感染发炎。再加上抵抗能力下降,一方通行的体质极为虚弱,荒川三区这个区域的环境对其可以说是致命的。
然而,上条奔走了几个小时,还是未能找到分毫有关一方通行的踪迹。
也许是迷失在了这座城市里,也许现在正在某处彷徨。所以上条必须去找,不得不去找到第一位。
焦躁的火苗从他心底蔓延而起,他重重地一拳锤在墙上,但那难耐的钝痛和墙面传来的粗糙冰凉触感并未让他冷静一些。然而此时身后传来的声音,更是撩拨着上条原本就烦躁的心。
【“找到了,又能怎样呢?】
“一方通行“的幻影伫立在他身后,虽然确实拥有着第一位的动作神态,但那充其量也不过是上条心中幻化出来的妄想罢了。那不时的窃窃私语,更像是□□般侵蚀动摇着他的心。
【“找到以后就痛下杀手?还是直接交给学园都市?……放着不管也是一种选择呢,反正在这种天气里、在这个荒川三区里很快就会死掉的吧?”】
是的。那家伙不是“一方通行”。
倒不如说,是上条心中存在的黑暗。
有着第一位的外表,可却时时刻刻想要将他逼至崩溃的边缘。
“……你给我闭嘴。”
这样说道后,上条摇摇晃晃地想要走开。
【“难道想要逃避选项吗?没想到你连这种事情都会胆怯啊。”】“一方通行”的声音依旧萦绕在他耳边,即使用力地堵住耳朵也能听到,恐怕扎破耳膜也不会消失吧。【“哈,终究还是要做出选择的,现在的你只不过是在期限将至之前苟延残喘而已。“】
紧咬着牙关,上条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歪歪扭扭地走着。
——解决一切的方法是,杀了一方通行。
这种事,他完全明白。
上条行动的初衷是销毁指令文件从而保护学园都市,而一方通行为了保护学园都市把指令文件读写入脑中。
在同时与武装无能力者集团与学园都市对立的情况下,绝不能把一方通行交给学园都市。虽然纷乱会得到更有效的解决,但乱杂开放也会遭到学园都市的利用,一方通行也说不定会成为他们的实验体,这是第一位最不愿意看到的现象。
但是不这样做的话,上条就得亲手杀死一方通行。
只有把一方通行的大脑摧毁才能让这一切落幕,出于相同目的的两人,其中一人却不得不死去。
这是多么戏谑的结局。
也是让上条最为恼火与痛苦的结局。
……
将口袋里的便携终端拿出,之前已经在芳川那里将原本的通讯录备份进去,上条茫然地翻动着里面的人名。
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从眼前掠过,那些往昔明媚而美好的记忆又涌上了心头。
在学园都市里生活的伙伴们,一起欢笑过的朋友们,这些,都是上条最珍贵的事物,他一个也不想失去啊。
轻轻地滑动着屏幕,上条感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在这个漆黑的夜晚里,在滂沱的大雨之下,他默默地蜷起身子靠在墙上,显示屏微弱的灯光是这个世界中唯一的光亮。
然后在看到一个名字的时候,上条在屏幕上滑动的手指停了下来,他看着那个熟悉的“ツンデレ”备注,那个再也不会有邮件传来的地址,发出了无声的呜咽。
仿佛是凝视着这一切一般,雨静静地下着。
——————
……
心满意足地注视着通讯录中一方通行的名字,上条禁不住微笑起来。
这个笑容被身旁的第一位看在眼底,一方通行没好气地道。
“总觉得你这家伙…今天很奇怪啊。”
“啊哈哈……有吗?”
“当然有了。傻笑和发呆的次数可是远远超出往常啊,难道你的脑子要进入维修期了吗?”
面对一方通行不客气的说辞,上条笑呵呵地靠在了沙发靠背上。“不……该怎么说呢?总觉得交换了邮件地址以后就亲近点了呢……”
一方通行瞬间僵硬了,在沉思几秒后第一位勉强地挤出了一句话。
“啧……为什么你这浑蛋总会往这方面想啊。”
虽然也许潜意识中第一位确实与自己的距离缩短了几分,但以一方通行的性格恐怕是死也不愿承认的吧。上条深知着这一点,所以他有些开心地勾起了嘴角。
“呐,一方通行。以后如果碰到了什么困扰的事情的话,随时都可以找我商量哟。”上条忽然直起身子转头看向一方通行,眼中满是认真的神色。“虽然可能你心里还未认同我能成为同伴,但至少现在我还是你的同行者啊,所以……”
一方通行微微偏过头看着他,那冷淡的红色眸子瞥了他一眼后又迅速移开,最终还是果决地打断了他。
“……这种台词,别以为用在我身上还会有效啊。”
真要说的话,上条早就预料到了第一位的这种回答。所以他苦恼地道。
“真是的……为什么你总不能直率一点啊……”
“该直率的是你吧。”出乎意料的,一方通行这样说道。
“……诶?”
疑惑地看向身旁,第一位那对红色的、略带不满的眸子正直直盯着自己。
“你这家伙才是把什么事都自己扛着吧,明明就是个无能力者,想逞英雄也要有个限度啊。”
上条露出了尴尬的神情,面对一方通行的目光他第一次有了想要逃开的心情。
确实,本着不想把身边的人卷进来的心情,上条会选择自己去承担一切而不是向他人诉苦。在这点上,他也许和一方通行有着共同之处吧?
一方通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片刻后,又很快将视线移开了。“算了,我也没有资格说你。彼此彼此吧……?”第一位叹了一口气,重新低下头去审视着地图上的线路。
上条苦笑了一下,却听见一方通行低声地补充道。
“你这家伙的身边倒是像傻瓜似的围着一群同伴呢,即使遇到什么麻烦他们也会擅作主张地为你担心吧。”
或许是错觉罢,上条从一方通行的字里行间中感到了一股几乎微不可察的羡慕感。第一位也许也是渴求着同伴与关怀的,但却总是将自己置于不被这种情感所束缚的境地。这样的一方通行,在上条看来是既寂寞又让人怜悯的。
所以他,想要拉第一位一把。
想要让一方通行也能成为自己的伙伴,而不是仅仅停留在同行者的关系。
“对我来说,你也是我重要的同伴……”
上条的话语忽然被打断了,一方通行忽然将手上的图纸一推,随即淡淡地道。
“在顾及我之前,你还有很多更亲近的伙伴。比起我来你的那些琐碎废话还是更受他们的欢迎吧?”
素来伶牙俐齿的上条竟然一时无话可说。他怔怔地半张着嘴,直到一方通行从沙发上站起来。
第一位冷静平淡的红眸中隐藏着锋锐的光芒,在上条的双目触及到其目光的一瞬间,上条不禁微微一颤。
“能解开你这家伙心结的人可不是我啊。”
一方通行这样说道。
——————
在冰凉的雨雾中,显示屏的亮光很快黯淡了下去。
电池的电量已经所剩无几,上条索性关了机。这样,就连眼前唯一的光亮也消失了。
全身包裹在一片寒意与令人战栗的黑暗中,上条紧紧地用手臂环绕着自己。
然后,像是终于做出了决意一般,他缓缓地站起身来。
浑身骨头发出散架似的疼痛,由于从坐姿到站姿转变的突然让上条失去了重心,他重重地跌倒在地。飞溅的泥水落入眼中带来了干涩的疼痛,足足花了几秒钟时间上条才意识到自己躺在地上。
用酸痛无力的手臂艰难撑起身子,上条踉跄着向前方挪去。
在前方的黑暗中矗立着的是,一个公用电话亭。玻璃上满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涂鸦,就连拉门也被恶意损坏,冰冷的雨水飘入亭中,积下了不浅的水洼。
上条拿下听筒,往里面投入了一枚硬币,然后——
手指不自觉地动了起来,拨下了一串号码。
这通电话,该说是意料之外,还是情理之中呢?
仿佛是在梦中重复了千百次的动作一般,上条熟稔地摁下这串数字,然后将听筒紧紧贴在耳边。
这也许是,唯一的出路了吧。
唯一的、能引领自己走出迷茫的出路。
在漫长得好似过了一个世纪般的忙音后,一个熟悉的、清脆的声音从那头远远传来。然后上条在这似乎要撕裂世界的暴雨声中发出了难耐的哽咽,好像心中一直以来的重负突然卸下,所有的积郁与苦楚在顷刻间猛然爆发。
听着那个温柔的、对他来说是救赎的声音,上条说。
“个人心理辅导可以现在进行吗?小萌老师。”
已经,冷彻心扉了。
已经,疲累不堪了。
如果连这条路都不能通向迷宫的出口,那自己该如何是好啊。
想要把这心结解开,想要寻找到能破除心中迷惘的答案。
然后电话那头传来了好似包容一切的,柔和的回应。
“等你很久了哟,上条酱。”
这是漫漫长夜里,唯一的微光。
……
像是要将心中的一切尽数吐露出来一般,上条拼命地诉说着。
并没有对今后的事情考虑太多,只是不停地把至今为止发生的一切全都说出来。
像是要寻求解脱一般。像是要斩断现今留存的痛苦连锁一般。把心中的疑问倾诉给小萌老师。
在天地间单调的雨声伴奏中,在阵阵袭来的冰凉夜风中,上条不住地从口中吐出悲切的叙说话语,而电话那头的小萌老师只是静静的、有耐心的倾听着。
倾听着这一切。令上条痛苦不已的这一切。
……
“上条酱,听你刚才所说的话,你是在苦恼关于你的朋友的事情吧?”
小萌老师那关切的声音在耳边回荡,让上条禁不住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是的……我们两人之间闹了矛盾,所以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挽回我们的关系。”
如果是面对往日的、尚留存自主意识的第一位,上条还有些许能与其沟通的信心。但面对这个人格崩坏的一方通行,他反倒束手无策起来。
“那么,稍微和他面对面真心的谈话怎么样呢?”
“……不,好像普通的聊天都做不到的样子。”
上条有些为难地道。
确实,现在的一方通行完全是凭借本能行动,至今为止也未表现出任何能交流的迹象,所以上条一直是用身体语言让第一位领会他的意图的。
如果能跨越这层障碍的话,也许就能解决现在困扰着上条的问题了吧。
“——这种事情,并不是什么障碍哦,上条酱。”
电话那头的小萌老师忽然说出了令上条惊诧不已的话语。
“诶?”
将他心中最大的困惑干脆地否定,这完全出乎上条的意料。
小萌老师继续说道。
“上条酱,想要和一个人和好应该要做什么呢?”
“道、道歉……?”
“如果确实是你有错在先,那么道歉的话语是必需的。不过在那之前你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哟。”
上条怔怔地听着她的话语,然后尝试着结结巴巴地回答。
“是……真正想要和好的心……吗?”
电话那头传来愉快的轻笑声。
“你看,这不就明白了吗?”
“上条酱如果真的有着真诚的心意的话,就一定能够传达到你那位朋友的心中的。不是单纯的语言技巧,而是坦率的、让人感动的情谊啊。”
真正想要和好的心意。
也就是,真真切切、能够抓住第一位的手的勇气。
上条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了自己离开房间时,一方通行最后那无力而空洞的眼神。
也许那是,第一位对自己无声的求救吧。
然而他被灰暗的情绪所压倒,始终怯懦地没有去触碰一方通行,而是将第一位撇在阴冷孤寂的角落里自行离开了。
这就是,上条当麻的过错。
如果他那时能够不顾一切地抓住第一位的手,也许结局也不会变成这样了吧。
一切都已经晚了。
然而,还来得及。
一切还不能在这里戛然而止。
“好像稍微打起精神来了呢,上条酱。”
听着耳边小萌老师那略带笑意的声音,上条慢慢攥紧了拳。
“……啊,托老师的福,我已经明白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果决地挺直了脊背,上条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再将肺中那积郁许久的晦暗气息用力吐出。
踏出电话亭,无视那雨水击打在身上的疼痛。先是缓步行走,然后加快步伐,最后,上条当麻在雨中奔跑了起来。
不同于之前漫无目的的徘徊,这回他的脚步坚定地朝向一个方向。
上条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仿佛是宣言一般,仿佛要将这积蓄至今的不幸灰色全数打碎一般。他喃喃自语道。
“接下来就是,我的回合了——!”
——————
在傍晚响起的,突兀的铃声。
御坂美琴疑惑地将手机放在耳边,然后在下一刻,她的神色突然漾起了惊诧的涟漪。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某个熟知的刺猬头少年的声音。
“喂,御坂,明天你有空吗?”
还是一样令人手足无措的开场白,然而令少女更为惊讶的是电话的内容。
“诶?突、突然之间你在说什么呀……?难、难道是……”
难不成是约会吗?!
这句话美琴很有自知之明地并未说出口,虽然心底确实抱有那样的小小期待,但在亲眼目睹上条被一群身份不明的可疑男子追赶后她总算是了解了他的危险处境。在这种紧急情况下想必上条也不会有什么闲情逸致和她出来在街上晃荡吧。
“明天,能在三之轮桥站那边的‘Zakura’见面吗?”
美琴又是小小地吃了一惊,“Zakura”是一家备受好评的咖啡屋,以其独特的氛围与醇正的咖啡口感闻名,若要说的话实在是一个有着浪漫气息的恋人相会场所。但这并不是重点——
“——等等,这么说……你这家伙难道在第9学区吗?”
“目前看来似乎如此呢。”
似乎是误解为路途的遥远使美琴困扰,上条自顾自地说道。“地下铁和社区巴士都可以乘坐,到一中前站下车也不会太远……”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啦!”美琴慌忙打断他的话语,然后郑重其事地问道。“我想问的是……究竟是有什么事发生了?这样特意地来找我……”
越说越小声的美琴,感到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
也许是有些开心吧,一直以来都是独自背负着一切,不想让她卷进来的少年,如今终于肯向她吐露心声。
然后她听见了,少年温柔却不失决意的声音。
“……想要借用你的力量啊,御坂。”
——————
咬着牙用绷带固定住手臂,感受到关节处仍旧传来持续剧烈的疼痛,上条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
凭借着以前在书上看来的不靠谱之时,用胡来的做法把关节复位了。虽然可能会因处理不当而留下后遗症,但毕竟拖着脱臼的手臂会对行动十分不便,所以上条采取了这种危险的做法。
他做好这一切后,抬腕看了一下手表,确认时间后又疲累地靠在了墙上。
——现在是,25日的傍晚。
距离一方通行离开已经过去了22个小时。
将电池板放入便携终端中,上条把物品归类整理塞进背包,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身后站着的“一方通行”的幻影则不厌其烦地开口,不知是第几次重复着话语。
【“要去找一方通行吗?找到了以后又要怎么做呢,杀掉,还是为了自己的安全交给学园都市?”】
上条没有理会那令人心烦的话语,自顾自地进行着手上的动作。
这家伙是留存在自己心中的、乘虚而入的黑暗,不过是个披着一方通行外表的幻影,整日说着让人困扰的话罢了。
但是,正因如此,才让上条难以忍受。
【“反正一方通行现在也只是个空有躯壳的存在而已,果然对你来说很方便下手吧?”】
想要钻入自己内心缝隙的黑色思想,可能是想动摇上条的内心罢,所以才选择以这副模样出现么?
【“呐喊也好,恸哭也好,哀号也好,倾诉也好,不管你怎样挣扎,结果难道不是徒劳的吗?”】
低沉的、略带嘲讽的话语在身畔响起,“一方通行”弯下身子在上条耳边轻轻地说。仿佛有微弱的吐息落在了颈窝,上条甚至觉得皮肤上传来了那白发轻触的痒感。
【“那么,要怎么做?”】
将这句话语,不断的重复着。
连脸上也露出了令人森然的空虚笑容。
【“——要把一方通行,杀了吗?”】
然后,突兀的,猝不及防的,上条突然以闪电般的速度出手,用力的一把掐住“一方通行”的脖颈。
虽然只是幻影,但能够触碰到。这也许是上条于此时此刻终于正视心中的这一存在的缘由吧。终于不再打算逃避,而是带着确实强烈的意志扼住这个幻象的咽喉。
“你给我……闭嘴啊!”
狠狠地把“一方通行”抵在墙上,似乎是还未反应过来似的,那对虚幻的、有些透明的红眸惊诧地望着上条。
随着手的缓缓施力,“一方通行”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从喉中发出细碎的□□声,白色的幻影开始变得有些模糊,那个身影在上条眼中甚至开始产生扭曲。
随后,爆发出了一阵狂笑声。
像是坏掉一般,像是失去理智一般,即使被掐住咽喉,“一方通行”还是发出了这样让人震悚的笑声。
空气被振动,光线被溶解,甚至只要些许的直视就能引起的、强烈的晕眩感。感知世界被粗暴地搅动着,引起了剧烈的波动。
“一方通行”的脸庞渐渐扭曲,血红的眼瞳中满是凶暴的、睥睨一切的笑意。
“啊哈哈哈哈,是吗……原来你选择了这条路吗?!真是有趣啊,无能力者!!”
上条冷冽的眼神不为所动,看着这样的上条,幻象露出了狰狞的神色。
“……那么,就如你所愿的,杀掉一方通行吧。”
拉上这个故事的帷幕吧。
不需要什么温柔的退场方式,冷酷地把这个物语的棺材盖子盖上吧。这才是,应有的结局啊。
一直沉默不语的上条,忽然低低地出了声。
“……啊,确实如此。”
他的黑曜石般的眼眸映着夕阳凄凉的光辉,竟带上了些许悲戚的意味。上条缓缓松开了掐住“一方通行”脖子的手,然后下一秒,他抬起了右拳。
——有着“幻想杀手”之力的、可以消除一切异能的右拳。
在那个瞬间向着幻影挥了出去。
在接触到的那一刻,传来了好似玻璃破碎一般的清脆的声响,那个白色的身影顷刻之间化为泡沫般的光影四散开来——
“我要杀掉的……是你这个幻想。”
身后支离破碎的窗帘在风中静静地摇曳着,像是在抚摸着这刻满伤痕的黄昏。在渐渐溶解消散的光辉之中,上条伸出手去,紧紧抓住了,那不可能出现在此处的苍白纤细的手腕。
像是再也不会放开一般地紧握着。
像是要将胸中那不会再改变的决意全数吐尽一般紧握着。
无论是杀掉第一位,还是出卖给学园都市,这两个选项上条都不想选择。既然如此,就舍弃这两个选项吧。既然如此,就去开辟新的可能性吧。
上条决然地露出了笑容。
这也许是约定,或是誓言吧,他对正在消逝的幻影吐出了真挚的话语。
“……我要,拯救真正的一方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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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涩的肩膀上传来背带紧勒的压迫感,就连视野也好似老旧的电视机荧屏似的不时闪现出白花花的光点。
耳边的风声混杂在一起,让上条产生了自己正身处于巨大漩涡中的错觉。皮肤下传来了跳动的疼痛感,连与空气的摩擦碰撞也会让他感到被割裂般的痛楚。
大概自己已经是,极限状态了吧。
没有睡眠、没有进食,一刻不停地四处奔走,以这副普通高中生的身躯是完全吃不消的。
但是,还不能倒下。
明明已经伤痕累累到如此地步,还是不能倒下。
在找到一方通行之前,在拯救一方通行之前,他还不能松懈下来。
踏上台阶,然而下一秒因为重心不稳而摔倒了下去。
像是没有感到那疼痛一般,上条踉跄着爬起,再次迈出了脚步。
然而像是要重复上几秒的动作似的,他整个人向前倾倒重重地磕在了台阶上。
失重感。晕眩感。疼痛感。
在重复摔倒的过程中这三种感觉紧紧包围着上条。
不知跌倒了多少次,不知脸上流了多少血,不知在清醒与昏愦的边缘中游走了多少次。他还是不停地迈动着步伐。
——至少要,找到一方通行。
周围的世界开始变得虚幻,像是掀起了一阵波浪一般,强烈的睡意突然袭击了上条,将他拖入了黑色冰冷的世界。
不甘心……好不甘心。
明明还没抓住那家伙的手,自己怎么能在这里安然入眠呢?
但上条此刻,连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就好像尸体一般落入无边的冰凉海洋中。
他倒下了。
……
做了一个很美好的梦。
梦里一方通行湿淋淋地来到他家,大概是下雨的缘故吧?第一位看起来心情很是不快,表现也有点异常。异常到居然一反常态陪着他一起做早餐。之后两人还交换了邮件地址,虽然不小心看到了一方通行在备注栏里打下的“フル”,但结局还算是完满的。
梦中的两人,看上去是那样的遥远而耀眼。
而且那里有着一方通行的身影。
紧蹩着眉、总是摆出一副冷淡表情的一方通行。
总是口是心非、一点也不坦率但实际上很温柔的一方通行。
总觉得,好怀念呢。
如果能永远停留在那一刻该多好,如果自己再也不能从这个梦境中醒来该多好。
心中这种温热而微微疼痛的感觉,怎么都停不下来啊。
在氤氲温暖的雾气中,上条仰面躺着。
颤抖的、伸出去的手抓住了一方通行的手腕。
第一位在他身边跪坐下来,那对如同红色的、难以读懂的眸子沉静地注视着他。
上条明白,这只不过是梦境罢了。但他此刻,宁愿将这梦境与现实混淆在一起。因为只有此处,他才能见到真正的一方通行。
“我……一直想这样抓住你的手呢。”
上条低声说道,而一方通行只是静静地倾听着他的话语一言不发。
“那时候没能这样做,真是对不起。如果可以的话,除了同行者的身份,也把我看作是你的同伴吧……虽然是想这样说,但好像一直没有成功啊,啊哈哈……总觉得这样子好逊呢。”
发出无奈的笑声后,上条将头转向了第一位,然后轻声道。
“以前的我真是个笨蛋啊,完全没能明白20日晚的你想要传达给我的意思,而且还在心底抗拒着人格崩坏的一方通行,认为再也没有希望了、打从心底绝望了。”
上条的左手轻柔地握着一方通行的手,他没有伸出右手的原因是——害怕这美好的幻觉在下一刻就会消散殆尽。一方通行微微颤动了一下嘴唇,但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但是啊,即使人格消失了,你还是一方通行啊。不是什么空壳,不是什么伪物,不是什么人偶,而是真真正正的、如假包换的一方通行啊——!
“不管人格是否崩坏,我都要拯救你。”
感到胸腔中有着不知名的感情在撼动,上条仰面看向那张看似冷淡的、熟悉的面容,感到视线一时有些模糊,眼眶处似乎渗出了些许温热的液体。
说出了这样的宣言以后,上条分明看到第一位那平静的面容上出现了一丝情绪的波动。
然后上条,张开了双臂。
像是在欢迎第一位一般。
像是要给第一位一个拥抱一般。
“回来吧,一方通行。”
再也抑制不住这股流泪的冲动,上条咬紧牙关看着身旁的一方通行。
手上传来的这种温热的、柔软的触感,让上条一瞬间以为此处就是现实。他用力地握住那纤细的、脆弱得好像下一刻就会破碎的手,痛苦地低语道。
“回来吧,然后让这个漫长的、寻找你的旅程结束吧。”
已经,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让这个好像单行道般永远持续下去的地狱,终结吧。
虽然是这样想的,但是,现实终究不会如自己所愿。
恐怕醒来以后,一切都化为乌有了吧。不管是关于曾经的一方通行的记忆,或是在此处做过的如此美好的幻梦。
上条最后看了一眼一方通行。白色柔顺的发丝,安静却又好似要诉说什么的赤红眼眸,在朦胧的白雾中连那表情也变得柔和起来。
将这一切刻入脑海中后,上条伸出右手覆在与左手紧紧相握的第一位的手上。
这样一来,幻想就会被杀死,这也将是和一方通行的最后的见面了吧。
“真是……不甘心啊。”
这样说着,周围的白雾开始变淡消散,原本明亮的世界也渐渐黯淡下来,然后、在一瞬间,上条看到了四周废弃荒凉的景象,从四肢百骸传来的剧烈的疼痛再度袭来。
他的梦境,到此破碎了。
感觉自己正仰面躺在阶梯上,坚硬的碎石硌得他后脑勺生疼,大概是从楼梯上难看地摔下来后失去了意识吧,所以上条才会是这样一幅狼狈的姿势。
试着活动了下双腿,幸好没有扭到,上条叹息了一声正准备站起来时,忽然感到了异常。
——自己的手,正握着什么。
温暖的、柔软的触感。
他缓缓转过头去,然后下一刻遏制不住情绪颤抖了起来。
在暖橙色的夕阳光辉中,在破旧不齐的阶梯上,在上条当麻的身边。白发红眼的超能力者、学园都市第一位正握着他的手,静静地凝视着他。
仿佛是仍然身处于梦境一般,上条这回真的是喉头一阵哽咽,他无言地望着一方通行的脸庞,然后缓缓伸出手去。
好像是害怕这个幻象在触碰到的瞬间就会消散一般,上条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但是,这回他再也不会放开第一位了。
伴随夹杂着细沙的风儿在皮肤上粗糙的抚摸过的触感,上条真真切切触碰到了一方通行的身躯。
——也就是说,这并不是梦境。
从梦中就一直紧握着的手,也是真实的、不会因上条右手触碰而消失的实体。
从台阶上一跃而起,上条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了第一位,好像是被这个突然的举动惊吓到一般,一方通行有些迷茫地颤抖了一下,但最终还是轻轻地、像是安慰似的拍了拍上条的背。
沐浴在夕阳暖金色的光辉中,两人久久相拥。时间仿佛定格在了这一刻般,这个傍晚漾满了柔和的暖意。
真要说的话,应该是一种奇迹吧。
如果这世上真的存在神明的话,上条于此刻终于笃信了他的存在。即使以他之前十数年的“不幸”换回这样一个神迹,他想他也应该是心甘情愿的吧。
然后,在一方通行的耳边,上条低声地、颤抖着说出了那句一直想说的话语。
“——欢迎回来,一方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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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因为曾被蓝发耳环嘲笑过没有浪漫情怀不讨女孩子喜欢,在他的怂恿下上条硬是将星象图上的星座背了下来,结果现在到了只要抬头看向星空就能熟练说出星座名称的程度。
“五车二、北河三、南河三、天狼星、参宿七、毕宿五,呜哇……超壮观的‘冬季大六边形’呢。”
这样感叹着,上条搓着冻得有些通红的双手,将背靠在天台的栏杆上。
往日因为奔波没有太过在意,其实仔细观察的话是可以看到清晰的星光的。荒川三区的灰色无法掩盖这些透彻的光辉,此时群青色的天空中群星璀璨。
雨已经停歇,随便找了块还算干爽的地方盘腿坐下,上条仰头望着辽阔的夜空,细数着好似碎银般晶亮的星星。身旁是学着他那副姿态同样抬起头来望着苍穹的一方通行,红色的瞳仁中倒映着澄亮的星光,看起来是那样的安恬静谧。
“参宿四和参宿七……啊,是猎户座呢。”
上条这样喃喃细语,同时他悄悄握紧了身旁第一位的手指。像这样与一方通行度过的平静时光,于此失而复得了,所以更是要倍感珍惜。
轻声细语地对身边的人讲解着星座的名字,上条呼吸着雨后清新的空气,深深沉醉在这深色恬淡的夜晚中。
从这里也能望见的七区尖塔上,此时闪烁着霓虹灯的光彩,人工制造的灯光与夜空的星辉交相辉映,别有一番美感。
“等一切结束了,再来一起看星星吧。”
也许这句话语的意思第一位无法领会,但是,就如小萌老师说的那样,只要心意传达到就好了吧。
明天,将是做出了断的时刻。
上条明白带着第一位逃亡的日子不可能这样持续过下去,他将要在明天进行反击,为此御坂美琴的力量是必不可少的,这就是他约出美琴的原因。
而照刚才他和芳川联络的结果,芳川将会在他外出的时候赶到第九学区接回一方通行隐藏起来,这样就能令上条稍微放心一点了。
——也许这是自己能和一方通行度过的、最后的夜晚了吧。
毕竟这场性命攸关的战争,他实在不能把丧失能力、人格崩坏的第一位卷进来。
“……结果还是,违背了誓言啊。”
这样苦笑着,上条迷恋地看着这片灿烂而美丽的星空,还有在星空下融入黑夜中的这个城市。毕竟相处了这么久,突然离别也是会有些许伤感的。
感到肩头传来的重量,上条微微侧头,发现一方通行已经发出了入眠的浅浅呼吸声。
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一天,最终却还是回来了。虽然上条不能了解第一位到底经历了什么,但还能回到此处,也算是一方通行对自己的一种另类的认同吗?
在平静的星光中,在这个微凉却又不失温馨的夜里,上条轻轻抚摸着一方通行白色的发丝,随后也闭上了双眼,让自己也陷入温柔夜风的吹拂爱抚中。
不管明天会遇到怎样的艰险。丧失性命也好、再也无法回来也罢,总之现在先入眠吧。
将一切杂念摒弃,落入夜之怀抱吧。
上条最后看了一眼熟睡的一方通行,然后微笑着闭上了双眼。
——终于回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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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伴随着旭日东升,26日悄然而至。
棋子已全数安置,舞台已置办齐全,最后的故事即将开幕,一切将迎来终焉。
漫长的十二日旅程,即将到达终点。
然而那最后的景色究竟如何,目前仍未有人知晓。
“这是最后一战了。”
——将电池板从充满电的便携终端中取出,大步踏上第九学区的土地,眼中满是坚毅决绝的“幻想杀手”上条当麻。
“虽、虽然搞不懂,但是既然那家伙叫我,还是上吧!”
——还有仔细打扮两小时后终于忐忑不安地乘上电车,伸入口袋的手中紧捏着游戏币的“超电磁炮”御坂美琴。
然后,在他们两人所不知道的某处。
在芳川桔梗还未来得及赶到的某处。
学园都市第一位,一方通行的面前,出现了危险的黑色身影。
“果然放着不管交给学园都市的话很不妙啊,话说藏在这地方还真难找。”
身材削瘦、戴着墨镜的茶发男子,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一方通行。在他身边是数名散发着杀气的黑衣男子,他们手上都拿着枪械,毫不留情地瞄准了这个白发红眼的超能力者。
在上条赶去第九学区的现今,在芳川桔梗还未赶到的现今,没有武器,人格丧失。面对这样绝望的逆境,第一位只是歪了歪头,露出了空洞的神色。
恐怕是连这样的危急状况都无法理解吧。
茶发男子神川一步步逼近了木然站立的一方通行,然后,将枪口抵在了毫无反抗的、全无反应的第一位的头侧,以愉快的声调这样说道。
“——抓住你了,一方通行(Accelerator)。”
然后,巨大的风暴就此掀起。
那是席卷一切的、碾压一切的混乱风暴。
被完全逼至死路的26日,终于奏起了那令人震恐的序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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