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关正送走,易珊提着没吃完的关东煮回了宿舍。易珊刚准备打开盒子吃个鱼丸,兜里的手机响了。
易珊一看来电显示,易慧,直接开了免提:“你别催了,婚纱关正已经送去改了。”
“姗姗。”电话那头易慧的声音在这一刻听起来显得格外苍白。
易珊心下一沉,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怎么了?”
易慧在电话那头道:“妈妈找到了。”
易珊来不及穿上外套便冲了出学校,拦了一辆出租车,她完全记不起易慧在电话里说了什么,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那句话:市一院你快来,她快不行了。
一路上,易珊不知是冷,还是害怕,全身抖得不停,开车的师傅看到她的样子,吓了一跳,好心地把空调开到了最大,说道:“姑娘,别急,事情总能解决啊,别折腾自己。”
易珊哆嗦着嘴唇道了谢,她想给关正打个电话,可是手指颤抖得根本不停使唤,还没按完号码,手机便掉到了座位下面。易珊抱起双膝,缩到座位一角,眼泪不停往下掉。
师傅以为她是受了欺负,便小心翼翼的问道:“姑娘,要不要报警?”
易珊边哭边摇头,“师傅,你能不能开快点,我到医院有急事。”
她一直以为她还有很多时间,等找到她,给她道歉,然后再好好照顾她。她想她看着自己结婚,生子,听着她的孩子叫她外婆。她这辈子吃了太多苦,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易珊跳下出租车,一身凌乱地冲进医院,她沿着住院大楼一层层地询问,询问护士有没有一个病人叫安美。
安美,是她的妈妈,她不想没有爸爸之后,再没有妈妈。
跑到六楼的护士站,正抓着一个护士小姐,还没来及开口,就见易慧从走廊那一边走来,她看着易珊,眼眶通红。
易珊哭出来声,“姐姐。”她只有在极害怕的时候才会叫易慧“姐姐”。
易慧上前看着她,对她说到:“去看看她吧,她应该是在等你。”
病房前站着许久不见的周旭,甚至还有秦伯言。后来易慧才告诉她,秦颂那个禽兽把妈妈丢在秦家别墅的大门口就走了。是秦伯言的人把她送到医院,胃癌晚期,送到医院人就不行了。
此时易珊无暇关注那些细枝末叶,她眼前唯有一扇关起来的房门。全身好像被灌满了铅,连抬起手指的力气也没有,秦伯言替她扭动门把,打开了门。
易珊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那扇门。
门里面躺着她的母亲,她恨过,不原谅,却一直爱着的母亲。
易珊艰难地迈动着脚步,她很想见她,却又害怕见她,期待与胆怯搅动着她痛苦不堪的心,这也许是她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病房里很安静,弥漫着消毒水味道,心脏监视器发出有规律的滴答声。循着那个节奏,
她走过一段短短的玄关,依稀可以看见床脚。似乎是想到现在的样子很难看,她微微整理一下头发和身上凌乱的衣服。
然后往前走去,走到她和母亲隔了二十几年的岁月里去。
病床上的女人睡得很安稳。易珊见到她第一眼,吃惊地捂上了嘴巴,眼泪不自觉地流出眼眶,顺着指缝滴入袖口,上次见她的时候是初冬,现在不过晚春,几个月的时间,她竟然枯槁得不成人样,饱满光泽的脸颊只剩下一层皮还贴着骨头,她的五官已经被病痛扭曲的不成样,深深凹陷的眼眶,没有丝毫血色的嘴唇带着呼吸面罩,易珊实在不敢想象被子下面的身体是怎样的衰败。
轻轻坐到病床前的椅子上,颤抖着将她的手包裹进手心,泪水低落在她青筋满布的手背。似是感觉有人来看她,她的睫毛微颤。
“妈。”易珊俯身在她耳边唤道。
安美挣扎着睁开眼睛,易珊欣喜地道:“妈,我来了。”
她似是有话要说,易珊起身贴在她的唇边,只听见她用尽力气说道:’姗姗,对不起。”
易珊流着泪,拼命摇头,“是我不好,我早就该来看你,是我不好。”
她浑浊地眼睛里,易珊已经看不清自己的样子,她从没有和母亲如此靠近,她抚弄安美花白的头发,她艰难地扯起一个笑容:“妈,你快点好起来,来参加我的婚礼。”
安美虚弱地笑笑,动动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易珊懂她的意思,对她说道:“你见过他的,关正,他对我很好,我们相亲的时候没看上对方,后来在国外旅游碰见了,他很好,很照顾我。。”
安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脸上挂着安详的微笑,慢慢闭上了眼睛。那只抓紧易珊的手滑落,监视器发出一声长长的滴~~~,易珊盯着那条直线,猛地抱紧她,“妈,妈,姗姗在叫你,你听见没有?我来看你了,我在你身边,你听见没有?你醒一醒,好不好?”
她该早点来的,不,应该早点去找她,而不是在原地等,是她的错,是她任性,是她固执,她很早就就想叫她“妈妈”了。
易珊一声声喊着“妈,”越喊越大声。她想用撕心裂肺的喊声盖过心里撕心裂肺的痛楚,房间里突然进来很多人,想把她从安美身上拉开,她紧紧抓着她不放手,易珊不记得是谁一根根搬开了她的手指,也不记得是谁架着她的双肩把她拖到了走廊上,医生护士一群群涌入病房,易珊蜷缩在墙角,木然地望着那些来往的脚步。
她傻笑着流泪,不知何时,她竟然想到无限苍凉的一句悲歌,“父母健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离去人生便只剩归途。”
很早之前,她读到这句话,还对乔雨嘲讽道,有的人即使有父母也不见得有去处。如今,她真的只剩下归途,她的母亲把她带到这个世界,没有留下可以怀念的过往,就轻易离去。
护士缓缓推着安美从病房出来,她的身上盖着刺眼的白布,刚刚她还有呼吸,转眼之间变成了一具尸体。周旭扶着哭的不能自已的易慧跟在推车后面,他们要送她走了。易珊不敢起身再看她的母亲一眼,使劲把身体缩在墙角,侧脸靠在墙壁上,不是雨水,还是汗水打湿的头发,一缕缕贴着冰冷的脸庞,穿墙而来的冷意激得她背上的毛孔张开,不知哪里吹进的风顺着这些毛孔钻进她的身体,每一寸皮肤,每一滴血液都被这冷意冻结,又是那种刻骨的寒冷,和她爸爸下葬的那个清晨一模一样。
“不去送送她?”有人在问她。
易珊讷讷地摇头,她有什么资格去送她?
那人叹了口气,道:“我给阿正打电话,让他来接你。”
关正接到秦伯言的电话,几乎把车开得飞起来。他气喘吁吁赶到,看见易珊失魂落魄地蹲在墙角,全身紧紧地蜷缩成一团,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刹那间,他的心像被人狠狠地捏了一把,轻轻走过去,他蹲在她面前,“姗姗,我来了。”
易珊没有理他,依旧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关正怕吓着她,只好扶起她的肩膀,让她面向自己,哄道,“姗姗,我在这儿。你抬头看看我,我是关正。”
也许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易珊微微转过头,迟钝地抬起眼眸,看了看面前的人。
她的眼睛里没有泪水,干干的,空洞地眼神好像是在看他,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
关正心下大痛,她和他不过刚刚分开一个多小时,刚才她还吵着明天要去看电影,还在抱怨导师给她出了学术幺蛾子,现在却好像对这个世界断了联系,说什么都完全没有反应。
他抱她入怀,她一身冰凉,关正红着眼,声音干涩地说道:“姗姗,我们回家。”
易珊在怀里不吵不闹,也不挣扎,关正打横抱起她,对一旁等着他到来的秦伯言道:“伯言哥,今天谢谢你。”
秦伯言淡淡道:“我们之间不用太客气。”
关正对他轻轻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抱着易珊离开了医院。
匆匆回到家里,他把易珊放在沙发上,自己去浴室里放上一大缸的热水。她没有穿外套,这个天气在外面冻了两个小时,全身已经凉透了。
他将她抱进浴室,脱掉身上冷透的衣服,她像个破败的娃娃,任由他摆布。他把赤裸的她放进浴缸里,骤然而至的温暖让她颤颤巍巍地打了一个激灵。
关正耐心地往她身上一点点浇着热水,腾腾的白雾里,她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
“我是不是很糟糕?”她突然向他问道。
关正手上的动作一顿,,却没有回答她,继续为她浇着热水,易珊闭上眼睛,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冲出眼眶。她抬头用手遮住眼睛,先是无声地流泪,然后是小声的呜咽,最后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对他说道:“阿正,我难受,这里,”她指着胸口,哭到:“这里堵了东西,堵得很难受。”
关正抚摸着她湿润的头发,心疼道:“哭吧,我知道你难受,哭吧,我在这里陪着你。宝贝,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易珊这一场哭泣持续了很久,就如同入春以来这场连绵不绝的阴雨,安美的死在她心上刻下一道深深伤痕,她的遗憾,她的自责并没有随着安美的下葬而有丝毫地减少。
安美被葬在郊区的一座墓园,她在C城出生,死后葬在这里也算是落叶归根。
下葬那天,易珊去了,她已经病了好几天。她照旧选了一套黑色的正装,穿上后才发现竟然是当天去秦家别墅穿的那件。
她穿着这件衣服去正式见她,也穿着这件衣服送她离开。
丧事是易慧一手操办,简单而庄重。安美在这里没有什么朋友,能送她的人不多,到场的人寥寥无几。令易珊意外的事,秦伯言带着他的兄弟天团都来了。
易珊无心搭理,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吴秀躲在宋云书的身后,小声劝道:“阿珊,节哀顺变。”
每个人都身着黑衣,胸前握着一朵小小的白菊,神情肃穆。下墓人抬起安美的骨灰盒安放在小小的方坑中,用水泥一点点砌好,易珊看着他将最后一丝缝隙完全掩盖,她知道这辈子她的心里终是空缺了一块,不会再圆满了。
易慧把手中的菊花放在墓上,易珊跟随在她之后,接着是周旭,周子一,关正……一朵朵白菊绽放在青灰色的墓前,天空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关正为易珊撑起了伞,“回去吧。”
易珊静静地站立的墓前,照片中那个女人对她浅浅而笑,小时候那时候那些回忆如潮涌般闪现在眼前,母亲抱着她在家门口等着爸爸,母亲牵着她的手学走路,母亲给她扎辫子,她因为安美的遗弃,故意将这些美好视而不见,现在安美走了,她反而愿意翻出来想想,大约怀缅都是伴着遗憾的,易珊曾经觉得安美欠了她,如今,她觉得她才是还债的人。
“原谅她了?”易慧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
易珊眼眶微湿:“从没有真正恨过,不需要原谅。”
易慧道:“不要太自责,她在最后听见你叫她‘妈妈’,已经没有遗憾了。”
易珊点点头,易慧搂住她的肩膀,说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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