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滴答”……
就像是下雨的声音。
曾经的她最喜欢听雨声,最爱看屋檐下串串秋雨滑落,连成了一层透明的珠帘,透过这珠帘,她无数次幻想着豫王府外面的风,是怎样的?外面的雨,是怎样的?外面的人,又是怎样的?
像那天荡秋千时远远瞧见的状元郎那样的吗?
想着那个俊秀的状元郎,年轻的少女郡主悄悄红了双颊。
“珠儿,董先生告老辞去教书一职,我给你选了一个新的西席先生,吕文兴吕先生年纪虽轻但学识不凡,你可要跟着先生好好学习,不许胡闹。”高胖的豫王爷说。
在他身后,一个俊雅的少年书生走了出来,拱手作揖,“吕文兴,见过明珠郡主。”
“明珠见过吕先生。”明珠侧过半边身子,施施然施了一礼。
抬头的瞬间,两人皆是情不自禁地惊呼一声:“是你!”
她看见了他眼中的惊艳和喜悦,她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他们之间悄悄萌芽。
弹琴、下棋、读书、作画……日子一天天过去,那颗小苗一天天长大。
他未曾说过什么暧昧的话,但是从他的一举一动,她能感觉到,他对她的心思,跟她是一样的。
终于,有一天,他为了她画了一幅画,一幅《墙头马上》。
“明珠,你可愿与我一同离开?”
愿意,怎会不愿意呢?
你可是我的良人啊!
明珠郡主毫不犹豫地与至亲血缘决裂,毁去容颜,抛弃一切,跟他隐姓埋名做一对平凡夫妻,从此之后,世间再无明珠郡主,只有吕文兴的妻子明珠。
三年前的明珠郡主,做梦也想不到,未来会变成这样。
明珠郡主最喜欢听雨声,现在,雨声是她最害怕的声音;
明珠郡主最喜欢吕文兴,现在,吕文兴是她最害怕的人。
明珠缩在地窖角落,听着那一声声的雨声,抖如筛糠。
“滴答”、“滴答”、“滴答”……
人的身体里面到底有多少血,能够这样的流?
地窖中不分日夜,她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坐了多久,她也不知道吕文兴到底会怎么对她,一直关着?还是杀人灭口?
她累得睡了过去,然后被开门声吵醒。
一阵????的声音后,吕文兴掀开她眼上的黑布,久违的光明让她忍不住眯起了眼。
“明珠,你乖乖的,很快就会没事了。”吕文兴温柔地说着。
明珠朝他身后望去,地窖的另一头,深蓝色的棉被裹着一个人影,有带血的长发从棉被中露出来。
“明珠,这是我熬的粥,从前都是你做给我吃,现在你尝尝我的手艺怎样?”
明珠拼命挣扎着,却还是抵不过,让吕文兴将满满一碗粥灌入她的肚子中。
药效迅速发作,明珠感觉头脑一片昏沉,她努力想睁开眼睛,眼前的世界却越来越模糊。
“明珠,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将来,你不要怪我。”吕文兴不断地重复着,像是在说服着明珠,又像是在催眠自己,然后,他掏出一把刀子,走到另一边,掀开棉被。
明珠隐约间听到千妩的惨呼声,错觉吗?千妩,不是死了吗?
“救命,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女子低弱的求救声唤醒了明珠,明珠奋力的睁开眼睛,“是谁在喊救命?”
“姐姐……救救我……”
姐姐?!
这个声音是……
千妩?!
“千妩……你是人是鬼?”明珠颤抖着问道。
“七郎不要……不要这么对我……救命……救命啊……”
低弱的声音在地窖中不断回荡,明珠强自镇定下来,侧耳倾听,那个声音似乎是从地窖的另外一头传来的,她努力蹭掉眼睛上的布条,扫视地窖几圈,借着地窖门缝透进来的光线,她看到深蓝色的棉被上有一团暗色的湿痕,似乎是沾上了血液。
不知道是烛火摇曳的幻影,还是她精神恍惚的错觉,那团棉被似乎动了一下,千妩的求救声也越来越大。
夫妻一体,若真是冤魂索命,那也是她该受的!
明珠手脚都被绑了起来,她勉强蠕动着蹭到了地窖的另一边,强忍着恶心,用牙咬住棉被的一角用力往下拉,浓重的血腥味让她几欲作呕。
在她靠近棉被的时候,千妩的求救声便停止了,她费了好大力气终于扯下棉被,抬眼去看棉被中的那个女人——
“啊——”
吱呀一声,地窖的木门打开,吕文兴提着破旧的灯笼走进昏暗的地窖,迎面而来一道黑影,将他撞翻,灯笼掉在地上,火光霎时熄灭。
那黑影拖着一个人迅速朝门口跑去,吕文兴急忙伸手抓住一人的脚踝,用力将人扯回地窖。
“姐姐救我!”
明珠抄起地上的灯笼手柄劈头盖脸朝吕文兴打去,吕文兴放开千妩反手一抓将手柄抢了过来,明珠一介弱质女流,哪敌得过吕文兴一个大男人,三两下就被吕文兴制服拖回地窖绑了起来。
“明珠,你为什么要背叛我?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吕文兴心痛。
“别说是为了我!你分明就是一个疯子!”明珠吼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为什么要砍断千妩的手,为什么要挖了千妩的眼睛?!”
温暖的烛火照亮了昏暗的地窖,明珠被绑成了粽子跪坐在地窖中央,蜷缩着躲在她的身后,身姿婀娜,只是,右肩一片血肉模糊,竟是被人齐肩剁下一只手臂!
“我也是被逼的!”吕文兴大吼着。
“是谁逼你?”明珠追问。
吕文兴却没有回答,在狭小的空间中不断踱步,像是一只囚笼困兽,“我受够了!真是受够了!我一心追求功名利禄,到头来却依然穷困潦倒;我靠自己的本事考中状元,却被人骂成欺世盗名的骗子;我明明学富五车,到如今却连一首诗都做不出来!‘一个圆圈两个点,像你眼睛像你脸。竖做鼻来横做嘴,千妩姑娘美似仙。’这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我现在居然只能做出这种狗屎!”
“相公,你若肯潜心修习,一定能重拾往日风光。”明珠看见自己丈夫癫狂的样子,心中的怨恨和恐惧渐渐消去,忍不住开口安慰道。
“说得容易!皇家天子血脉,言出法随,豫王爷气我拐带了你,咒我目不识丁,一辈子碌碌无为,再也写不出好文章、再也作不出好诗句,他的诅咒应验了!离开豫王府后,提起笔我就脑子一片空白,什么字都写不出来,我已经完完全全成了一个废人!”吕文兴痛苦地说:“我寒窗苦读十数载,不是为了当一个潦倒的废人!我是状元,我该站在朝堂之上,挥斥方筹指点天下,这才是我吕文兴的命运!”
“只要能把我的才华还给我,我愿意做任何事情!”说着,吕文兴掏出刀子一步步逼近明珠。
“你想干什么?”明珠惊恐地叫道。
“别怕,明珠,我不会害你的。”他的声音一如往常的温柔,原本英俊的脸却扭曲成恶鬼,让人不由地毛骨悚然,“你让开,我只要一条美人舌,明珠,你让开。”
吕文兴一把将明珠推到角落,揪住千妩的头发让她仰起脸,千妩右边眼睛泪如泉涌,左边眼睛位置却只剩一团血洞,随着吕文兴粗鲁的动作,鲜血不住地从眼洞中涌出,像极了血泪。
“千妩,你不是爱我么?爱我,就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我吧!”
手起刀落,一团血肉像是小鱼一样在地上跳动着。
“你疯了,你真的疯了!”明珠颓然跌坐在墙角,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相公会变成这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地窖门悄无声息的打开,以为又是吕文兴来了,明珠抱着高烧昏迷的千妩躲到了墙角,努力用自己瘦弱的身子挡住千妩。
“阿弥陀佛。”长长的一声佛号,带着无尽的悲悯。
明珠抬头一看,来人踏光而来,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救苦救难的转世佛陀。
“女施主,贫僧带你们离开。”和尚说着,看见千妩瘫软在地,又说:“贫僧得罪了。”和尚背起千妩,走在前面为明珠引路。
走出地窖的时候,明珠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自己呆了几天的空间,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逃出了地狱,她以为,自己会和千妩一起死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狱中。
“女施主,时间不多,还是快快逃命吧!”和尚说道。
明珠犹豫一会,咬牙说:“大师,你带着千妩走吧,我要留下来问个清楚!”
“女施主,何苦呢!”和尚说。
“他是我相公,我曾发誓与他生死不离,他从前不是这样的,我一定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成佛成魔皆在一念之间,吕施主如今已在阿鼻地狱,女施主,你还是跟贫僧走吧!”
“佛有菩萨低眉,亦有金刚怒目,大师你不如跟我一起留下来,调查清楚真相,救救我家相公吧!”明珠转念一想,觉得这和尚不简单,想让他留下来帮自己一把,自己一介女流,就算侥幸得了真想,怕也制服布料吕文兴,有了和尚的帮助那就不一样了,看这和尚的模样,保证她全身而退应是没有问题的。
“阿弥陀佛,贫僧不能出手。”和尚说。
“为什么?”明珠追问。
“贫僧不能说。”
明珠有些失望地说道:“大师若不便插手,那就莫要耽搁,带着千妩逃命去吧。”说罢,明珠朝着茅草屋走去。
“女施主,你要找的人,不在此处,在北面三里外山腰小亭之中。”和尚说。
“多谢大师。”
小山不高,风景还算野趣,半山腰上有一座小小的八角亭,朱栏绿瓦,亭中摆放着一张石桌,石桌上摆了四盘小菜,吕文兴和一个十二岁的女孩相对而坐品着美食。
“玉儿,这是我特意为你做的美人舌,你尝尝味道怎样?”小亭中,吕文兴夹起一片艳红色的肉片,殷勤小意地送到了一个女孩唇边。
这名叫“玉儿”的女孩梳着飞仙髻,明珠宝石点缀其中,耳戴红宝石耳环,身穿绣着鸾鸟翱翔九天的金色长裙,举手投足间,光华璀璨,华贵非凡。
玉儿一笑,如初生婴儿般天真无邪,她轻轻张开嘴,粉嫩的小舌藏在洁白的贝齿之后,分外惹人怜爱,“好吃,姐夫做的东西是最好吃的。”
“好吃就多吃点。”吕文兴又夹起一块送到玉儿嘴边。
“哎呀,掉了。”玉儿可惜地看着落在衣襟上的肉片,心疼地说:“好可惜啊。”
“没事,我们还有满满一盘呢。”
“哼,我不想吃了。”玉儿扭过身子背对着吕文兴发起了小性子。
“怎么了?”吕文兴坐到玉儿身边,关切地问道。
“今天吃完了就没了,还不如不吃了。”玉儿说。
吕文兴面色一僵,很快又恢复温文尔雅的模样说:“没了美人舌还有美人肉,只要玉儿喜欢,我天天做给你吃。”
“真的?”玉儿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吕文兴。
“真的,你要的,我什么时候没给过?”吕文兴说。
“不知道姐夫对姐姐,是不是也是这么好?”玉儿似笑非笑问道。
吕文兴面色一僵,急忙转移话题道:“你嘴角沾到一点酱汁,我给你擦擦。”说着,吕文兴凑上前吻住玉儿的唇。
许久之后才放开,二人皆是气喘吁吁,吕文兴一把将桌上的菜肴扫到地上,抱起玉儿将人压倒桌上,灼热的吻顺着玉儿雪颈一路向下,深入那稚嫩的山峰深处。
“玉儿,玉儿你身上好香!”
千金难求的百和香,真是好闻啊!
一想到在他身下的是金尊玉贵的豫王府郡主,想到她是言出法随的皇家血脉,想到自己失去的才华功名都会回来,他就浑身滚烫不能自拔。
“姐夫,你脱我衣服干嘛?”玉儿天真地问。
“你衣服脏了,穿着不舒服。”洗得发白的书生儒衣叠着金色华服落到了脏污不堪的地面上。
“你这个畜生!”匆匆从茅草屋赶来的明珠,见自己的相公哄骗着自己年幼的妹妹,瞬时觉得全身血液都涌上了头脑,太阳穴一阵突突突的发疼,她一把抄起地上的树枝冲上去棍影如飞落在吕文兴背上。
吕文兴猝不及防被打蒙了,回过神只见明珠抱着玉儿狂奔远去,恐惧地大喊道:“放下她!快跑!”
明珠抱着自己的妹妹朝着山下狂奔,三年未见,她仍一眼就认出了她——她唯一的妹妹、豫王府的明玉郡主。
“皇家天子血脉,言出法随……只要能把我的才华还给我,我愿意做任何事情!”原来是这样,原来竟是这样!吕文兴真的是疯了,竟然会信这虚无缥缈的血脉诅咒之说,为了功名利禄,勾引她年仅十二的妹妹!
“快跑!快跑啊!”吕文兴在她身后追着,如果她现在回头的话,就会发现,吕文兴的脸色,像是见了鬼一样的恐惧。
明玉郡主凑在了明珠耳边,用明珠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天真地问:“姐姐,你为什么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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