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 徐蓁说起何明轩打算放弃预备班考试。
“是骡子是马, 牵出来遛遛就知道,平时在学校厉害得不行, 没胆量到外头比。”
安歌连眉毛都没动, 这话她听过,何明轩一直是徐蓁的假想敌。
冯超悄悄看了眼徐蓁。他现在已经习惯徐蓁说话的方式, 像现在,她讲的时候其实忘了家里有两个也放弃这场考试的人。
“少管别人,做好自己就行。”安景云没在意, 随口说了声。
徐蓁欲言又止。
“怎么, 你想去?”安景云好笑道,“不是前两天还说想考电影学院学编剧?”小孩子三分钟热度, 徐蓁悄悄跟她说的时候她知道大女儿坚持不了,就没认真纠正。“预备班课程难,估计你妹妹还行。不过没必要,你们按部就班好好读书,不着急。”
徐蓁脸上挂不住, “摸底考试我考了年级第一。”
安景云想说那是因为别人寒假里没好好复习, 不过孩子嘛,“对, 第一。加油, 期中考试也快的, 继续争第一。”
那语气徐蓁一听就知道纯属鼓励, 实际上亲妈并不相信她有跟何明轩相比的实力。
安景云看到女儿的表情也明白她不服气, 可事实摆在这里,徐蓁连参加预备班考试的资格都没有。虽然癞痢头孩子自家的好,但也要尊重客观,徐蓁这是眼高手低。
正说着话,徐正则回来了,安景云奇道,“不是说今天在店里忙?吃饭了没?”
徐正则摇头,“有人来闹事,砸了胡家的铺子。”这下所有人吓了跳,徐蘅挟菜的手停了下来,她本来想趁妈妈不注意多挟两块肉。见她们担心,徐正则连忙说,“没事,派出所的民警来过,就是损失了一点蜜饯。”
安景云松了口气,“那就好,总归要讲道理。”
晚上夜深人静徐正则才跟安景云细说。
胡家卖零食虽然是小生意,但细水长流,胡阿姨做事又细心,渐渐积了些名气,甚至还有人闻名前来一买几十斤瓜子。难免有人瞧在眼里,人怕出名猪怕壮,大锅饭这些年大家都习惯了谁家都没余粮,像胡家这种靠投机倒把发财的,钱来得也太容易了。
眼看着开店才大半年,老的小的进进出出换了付神气,还带着孙子胡晓冬去海市看了几回病,换了辆轮椅。一个老寡妇,一个离婚女人,带着个病孩子,不是发了财能这么折腾?
明枪易防,凡是明面上打听的、借钱的、冷嘲热讽的,胡阿姨直接挡回去。
然而暗箭伤人就麻烦了。
有的写信去举报,幸好胡阿姨这边手续全是徐正则去办的,样样齐全,而且工商卫生消防知道店主跟徐家有关系,过来意思、意思查了几回,发现没问题就把事情给过了。
有的散播流言,说胡阿姨的女儿招了几个男的,还说从胡阿姨开始就不干净,以前在大户人家帮佣勾搭老爷少爷。人家倒掉她还不肯走,差点也被抓进去。
还有更讨厌的,有个三十多岁的劳改释放人员,说不嫌胡晓冬,要给她家当上门女婿当爸爸。被胡阿姨拿大竹帚赶走了,他叫了几个小青皮,隔三岔五来纠缠。
今天又是他。派出所民警来的时候,他口口声声说家庭内部矛盾,在跟胡阿姨的女儿处对象。还指着徐正则骂,说得有鼻子有眼,好像胡阿姨嫌贫爱富看上了别的女婿人选似的。
安景云吃了惊,“还有这种事情?”她埋怨道,“你们怎么不告诉我。”
徐正则疲惫地说,“哪里知道有人无耻成这样。再说跟你讲了你也没办法,我们哪里斗得过流氓。李勇说了,明天起他让侄子守着店,再敢来闹,他就叫人打回去。”
李家人丁兴旺,十五六岁的侄子外甥好几个。
“不行!”安景云急道,出口才发现声音大了,怕吵醒孩子们睡觉,她压低嗓门说,“对门徐科长说最近严打,蔡队长整天加班。十几岁的孩子血气方刚,万一打伤了人,可不是撞在风头上。”
怕徐正则不听,她连忙举了个例子,“上回电影院那人,没几天判下来枪毙了。本来属于作案未遂,就是碰到严打,判得特别重和快。”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徐正则苦笑,“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没敢告诉安景云,当时民警那半信半疑的目光,说不定真的相信有男女问题。
安景云说,“要不……别做了?”公爹听了就不会高兴,经商说出去不好听。
“我们还好,胡阿姨那边不行,她家困难,好不容易找到一条出路。”徐正则叹了口气,“再看看。”
他把顾虑跟李勇一说,李勇没当回事,“开门做生意哪有一路太平的,胡雪岩也要借左宗棠的名头,几十年前还得拜老头子求庇护。几个红眼病而已,好打发。”
徐正则再劝,李勇笑了起来,“这事跟你没关系,我和胡阿姨可以应付。”
他一付成竹在胸的模样,徐正则反而更担心。
李勇什么人?别看如今他胖乎乎笑眯眯,十几年前有名的小将,不然老丈人安友伦怎会如此厌恶他。
他做过的事,尽管不是对安友伦做的,但世上还有个词叫“同病相怜”,安友伦打心眼里反感这批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事情过了就算了?吃了灯草灰说话轻飘飘,小心雷劈下来一窝端。
但徐正则不放心也没用,三班倒,厂又离家远,他大部分时间都绑在工作上。
该来的还是来了。
这天徐正则早班,到家帮着老太太择菜,做了晚饭刚摆上桌,四小和安景云一起回来了。
欢声笑语,手上还有东西。
安景云左手拎着半只酱鸭,右手两瓶洋河大曲。冯超提着一大袋零食,从瓜子花生到水果糖。
四小的小脸都红扑扑的,见到徐正则,徐蓁和徐蘅立马抢着说,“爸爸,爸爸,今天二伯伯打人了!”
哪个二伯伯?徐正则没明白。
徐蓁忍住笑,让给徐蘅说。但徐蘅口齿不清,呜噜呜噜说了一气,把他听得着急,“在胡婆婆那里打的?打了坏人?你们怎么会在那里?”
安景云要帮忙解说,被徐蓁拦住,“妈妈你让二二讲。”一边又鼓励徐蘅,“再讲一遍,记住我跟你说过的,时间地点人物,按事情发展顺序说。”
安景云笑着摇头,任由父女仨人闹,她进厨房把荷叶包里的酱鸭切块装盘。
这是李勇发的“慰问品”,给孩子们消阴影。
至于老太太,早被安歌和冯超拖进小房间,他俩怕她担心,一五一十讲得清清楚楚。
原来这几天他们听说胡婆婆的店有事,中午和放学后守在那里想帮忙。李勇这边也找了人守着,不是别人,就是他二哥。眼下还没买到合适的横机,人闲在乡下,被叫了出来帮忙。
李勇二哥当年为了从兵团回来,硬生生敲断腿,接得不太好,走路有点一拐一拐,但动手毫不含糊,以一当三,举着一张长条凳把挑事的流氓打得找不到北。其中一个小地痞急了眼,拔出□□,眼看要插到李勇二哥身上。
“刑警叔叔就到啦!”冯超激动地说,“他扔下摩托举起枪,大喝一声放下刀,小地痞吓尿了!”
安歌怕老太太吓到,赶紧打补丁,“流氓来的时候我俩就去打电话报警,大姐二姐她们躲在院子里,没有危险。”
其实他俩站在人群中嚷了好多嗓子,跟小喇叭似的:流氓欺负人,小儿麻痹患者讨生活,兵团知青找不到工作做点小买卖。看热闹的人听完,再瞧瞧:真是,奋勇还击的腿脚不好,看店的孩子又坐着轮椅,也帮着远远地骂。人毕竟还是同情弱者的。
不过这些就不用告诉老太太了。不用讲的还有安歌带着冯超去公安局向蔡队长求助,得到允诺:如果有人再上门捣乱,会派队员过来劝阻。
安歌心里默默吐个舌头,不好意思蔡叔叔,借你的光。实在是没办法,派出所那个油腻腻的中年民警简直不会讲人话,居然说“想想你们自身的问题,苍蝇不盯无缝的蛋”。
冯超气得说难道没有公理,他竟又说,“我劝你们省点事,早就有邻居来反映,你家时常有不同的人进出,影响安全。”
再争下去,他牛哄哄地嚷,“这片区都我负责的,有本事你们找上头,否则这里我说了算。”
幸好蔡队长不是这样的人,派来的年青刑警也不是,抓了坏人,还热心地跟居委大妈解说了一下,个体经济是允许的。像胡家这种情况,全国妇联刚开过会,要保障儿童和少年的成长。
唉没办法,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不同的人,只能凡事往光明处想。一味靠别人不行,完全不靠别人也不行。
吃过晚饭洗碗,冯超问安歌,“毛毛,你说我……要不要找爸爸?”
今天刑警小哥哥给他们做笔录时说,像他这种情况,可以通过公安系统找生身父亲。
安歌看向他,转念间有无数想法,“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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