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报丧的是大姑父的一个远亲, 连夜赶了几十里的路,敲开门说完正事, 进去上了个厕所。
也没洗手,出来一屁股坐下,就地吐了口痰,掏出根烟点上了,“弟妹弄点吃的。”
安景云已经换过衣服准备出门,闻言开火下了碗面,现炒了个番茄鸡蛋浇在面上。
远亲吃完一抹嘴, “走吧。”
徐重在省里开会, 老太太去了卫采云那里帮忙做月子, 家里安景云托给了徐蓁。这会等人一走, 徐蓁出来收拾,挟了一只烧过的煤球放在痰上,踩碎后扫地,扫完再拖地。厕所是另一种狼藉,盖板没掀起,盖板上地上臭烘烘的都是小便。就算徐蓁不像安歌洁癖严重,看了一眼也想骂人。本来远亲嫌人少,想叫上三个孩子一起去,被安景云推了,明天高中第一天, 请假不好。实则安景云悄悄跟徐蓁说了, 那地方卫生习惯不好, 得肺结核的多的是。虽说孩子们打过卡介苗,但谁能保证疫苗一定有效,能远则远。
“大姐,这里我来弄。”冯超扯了几张草纸,接过打扫厕所的活。徐蓁转身出去,安歌在厨房洗碗,煤气灶上开着火烧水,准备高温消毒。
徐蓁哎哎叫道,“热水瓶不是有水。”煤气多贵,平时都是用煤球炉烧开水。
“只有小半瓶,不烫。”安歌淡定地说。天热,家里没准备多余的开水。
自家小妹要求高,夏天不吃小青菜豇豆,嫌药水打得多。
大半夜的,徐蓁也懒得管了,打了个呵欠,嘟囔道,“今天去跟明天去不是一样,非要折腾人。”小姑父逢年过节还会给她们发压岁钱,金额虽少但也是一片心意。大姑父就像貔貅,上门只有拿没有出的时候,徐蓁对他感情极其淡薄。看徐蓁也不小了,安景云慢慢地把大人的事情告诉她,自从听说大姑父以前隔三岔五把大姑姑打得起不了床,她特别厌恶这种人。打女人的男人,算什么东西。
全家唯一没被吵醒的只有徐蘅,睡得呼呼呼,张着嘴流着口水,也不知道梦见什么,还吧唧了两下。
大人不在家,生活也照常。
上午思想动员,“不怕苦、不怕累”,还请了一位退伍军人讲他参加过的战役。
“打进坑洞一看,喝!面粉大米罐头,全是咱们运过去的!咱们省吃俭用,帮着他们打跑侵略者,结果养了一群白眼狼,转身就打咱们。不过咱们能输给他们吗?不能!”
听得男同学激动万分,恨不得挥起拳头揍丫的;女同学泪光涟涟,为了那些永别的家书。
安歌哭得一抽一抽,方辉挠着头,小声安慰道,“都过去了,和平了嗯!”
安歌瞪他一眼,哭得更厉害了。
方辉望望礼堂天花板,小姑娘真脆弱,当兵就是有牺牲的可能。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开完动员大会,各回各班。
班主任梁老师宣布了临时班委名单,郑志远是班长,安歌是体育委员。郑志远略微有些吃惊,安歌年纪小,班主任可能担心她管不了比她大的同学,但为什么不选学习委员,成绩那么好,碾压别人足足有余。不过也有可能女孩子怕事,据他所知安歌小学初中都没当过班委,估计比较胆小。
梁老师讲完,干脆利落拿来一叠卷子:开学摸底考试,语数英混合卷。
松散了一个暑假的同学们,齐心协力发出惨叫。
“字都不会写了吧?摸到笔都生了吧?”梁老师怡然微笑,“一中的学生从来不怕考试,因为每天都在考试。”
就连安歌头皮也紧了紧。是啊,一中老师讲课如跑马,刷的一下小半本书过去了,学生可以不听,但从高二下学期开始,每堂课就是做试卷。有的老师利用自习课讲解卷子,有的根本不讲,错多了还不长记性,怪谁?
效果怎么样?梦里安歌所在的那届,会考九门基本上人人全a。而普通高中,能拿三五个a的两只手数得清。高二那年期末考试用的海市高考卷,最后皆大欢喜,三好学生率90%,剩下的同学体育不过关,得了品学兼优。
特意放弃海市轻松模式回来找虐的安歌同学,做完试卷沉思了一会,关于学习的目的,关于人生的意义。也许是重来一次的缘故,她会想得比别人多。对她来说,假如有目的或者意义,那么就是更认真品尝其中的滋味。
下午拔草,日头太晒?学生吃不消?这年头无论来自城镇还是农村,除了身体真不行,但凡健康的都不会逃避劳动。装也要装个样子,不然名声不好,以后升学、工作、婚姻成问题。
到四点操场上杂草拔得干干净净,这一天的学校生活结束。
安歌累得不行,拖着脚步慢吞吞往回走,冯超陪在旁边,只比她好一点。大家觉得安歌小,给她的任务少,而男同学则要多做。拖走拔下的草、清扫场地都是男同学做。
方辉骑着他那辆浑身作响的自行车追上来,“吃不吃冷饮?”
“吃!”安歌和冯超异口同声。
方辉蹭蹭蹭骑回去,买了安歌爱吃的娃娃头雪糕,跟冯超每人一瓶汽水。
安歌伸手给方辉看她的手,满掌的血泡。
冯超吓了跳,“怎么不跟我说。”
方辉把汽水瓶夹在腋下,皱着眉头伸出指头按了下。
安歌疼得把手一抽,被方辉拉住了。
“得用针挑,挤掉里面的水,再抹药。”方辉小心翼翼把汽水瓶贴在安歌掌心,冰凉的瓶壁减轻了炙热的痛感。“今晚别沾水。”想想她绝不可能不洗澡,又说,“别洗碗。”
幸好明天参观军营,不用劳动。
三人边走边吃,走到葱油饼的摊子,这回是冯超走不动了。半大小子,胃跟无底洞似的,他跟方辉一人一张饼,拿在手里,几口啃没了。
刚在考虑要不要再来一张,去接徐蘅的徐蓁踩着车从他们身边冲过。
一个急刹,徐蓁差点掉下车,连忙用脚踩着地,“二二和冬冬不见了!”
这俩,不声不响离家出走了。
说起来也真是无语,胡晓冬的妈给他在农村找了个童养媳!名义上说乡下的亲戚想到城里找份工作,家里正好要用人,两下里用得着。这姑娘比胡晓冬大三岁,小时候打庆大霉素伤了耳朵,听不到声音。然而胡阿姨是精明人,一听就猜到其中的用意,母女俩当晚吵了一架。
胡晓冬的妈觉得儿子这辈子少不了人照顾,这姑娘虽然聋了,但不是先天的毛病,家务农活都拿得起,又勤快又老实。自家儿子虽然有残疾,但有房子有店,也配得上对方。彼此谁也别嫌弃谁,好好过日子,将来结了婚有了孩子,她走的时候就不用担心了。
胡晓冬实足十四岁还没到,胡阿姨一直觉得女儿不够聪明,没想到不做声就整了个大事,气头下没控制声量。母女俩争论半天,恨不得把三十多年心里的疙瘩都扔给对方,“那年你在安家不走,害我吃了多少闲话,到底你是不是我亲妈”,“我让你别早嫁人,更别嫁给那样的人,你就是不听我”。
第二天,也就是今天,趁外婆买菜的当口,胡晓冬和徐蘅离家出走了。
徐蓁到胡家没见到徐蘅,只有胡晓冬的妈坐着抹泪,才知道了经过。胡晓冬的妈焦急之下,顾不得徐蓁还小,直截了当把心事说了出来,她是怕胡阿姨把徐蘅和儿子凑一对。
胡晓冬是有病,但脑子没坏。平时在家寂寞,徐蘅经常来做伴,处久了肯定有感情。这不,两人结伴出走。
徐蓁听完,简直怀疑人生,才多大啊!在她认知中,徐蘅会一直被养在家里,父母在的时候父母养,父母走了她和安歌接手养。
“阿姨,你瞧不上我家二二,我家却当她是宝贝。她哪点不好?学历比冬冬高,现在就能挣钱,她心肠好才来陪冬冬。要说谁配不上谁,我家可是书香门第!从我家老太太起就是读书人!”
噼里啪啦数落了胡晓冬的妈一顿,徐蓁赶紧回头找他们一起去找人。
当着方辉和冯超的面也不好说这些,“胡婆婆已经找了派出所民警帮忙。我们分头再去找找,冯超跟我一路,往北去。方辉你骑车带着毛毛,往南找。”
还好这俩特征明显,一个拄拐,一个外表跟平常人不一样。
“不管找没找到,六点在胡家碰头。”徐蓁看了下手表,定了个时间,“注意安全。”她吐出口长气,“社会太复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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