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八零小卷毛

103.第一百零三章

    
    出校门是一条大路, 安歌和冯超慢慢往回走。连着三天的劳累积压在一起,浑身上下酸疼,也幸好这身体实在年轻,即使累,内心仍然滚动着各种情绪。
    冯超一把拉住安歌, 一条鲜艳的红筋刺毛虫从天而降,掉在他俩面前。
    路两侧种的法国梧桐, 每到夏天就成了刺毛虫疯狂生长的季节。直到有天马路拓宽, 原来的树被砍断挖走,学校搬迁,改建成了景观道路, 新种的香樟树慢慢习惯水土。再到梅雨季节,空气中飘荡着香樟花幽淡的清香。而人们也只有看老照片的时候, 才想到马路曾经的模样。
    “我看见你哭了。”
    “嗯。”安歌没否认, 老气横秋地说, “方辉想考二哥读的大学,我高兴的。”
    冯超会意,浅浅地笑了。总觉得小毛毛有两个灵魂, 在老太太和五阿姨那里她喜欢撒娇,糯糯的还是个孩子,但大部分时候她比大人还大人。不过他听方辉说过, 以前安阿姨心偏到不知哪去的事, 能理解, 没人保护的时候可不就得长大。
    安歌抬头看向树间, 视力好的结果就是连毛毛虫的蠕动都清清楚楚。改变可以一下子拆除原有的,也可以放缓到每时每刻,然而前者难免留有各种隐患,在某个特定的时段爆发,后者却是潜移默化,不断调整。
    梦里方辉是跳级失败的例子,小学跳级,考入一中初中部,中考失利进了另一所高中。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男孩还有另一条出路,可以从军。女孩呢,除了找个好工作还是找个好工作。
    方辉通过招飞考进军校,离开了东城,回来已是英武的青年。
    路是人走出来的,然而有的时候选择哪条路,只是那已经算是当时最好的路。
    方辉的后事是她去办的,他的东西不多,“差不多就行了”先生对生活要求不高。
    “毛毛。”冯超犹豫着,方辉选定学校,那么到时毛毛不是落单了?
    “嗯?”
    假如现在讨论,她一定会拒绝别人的陪伴,冯超摇头改口道,“没事。”
    徐蓁骑车先走,安歌和冯超到家时刚好父母、爷爷也回来了。今天大姑父火化,他们去送了最后一程。农村白事仪式繁琐,三天里安景云和徐正则几乎没睡过觉,白天黑夜守在逝者灵前,来了吊唁的客人还要陪哭。晚上还有一顿豆腐席,但徐正则受过严重的烧伤,累得心脏病快复发,安景云赶紧婉拒了。
    到家徐正则匆匆冲了个澡,一头栽倒在床上。安景云洗完澡出来,强打精神一边做晚饭,一边跟徐蓁问这几天家里的情况。
    徐蘅绕在安景云旁边,闻言耿直地说,“妈妈,大姐烧的大排好老,咬都咬不动。”
    徐蓁瞪她一眼,她改口道,“妹妹炒的菜好吃。”
    “吃什么了?”
    “韭黄炒蛋,炒三丝,拌番茄,焖茄子,……”
    安景云好笑,“你改吃素了?”
    徐蓁无情地揭穿,“钻在钱眼里,毛毛给了她二十块让她买零食,她就样样都好。”二十块钱惹的祸,让徐蘅、胡晓冬坐三轮车溜得飞快,否则凭他俩那脚力,到夜也跑不出城。徐蘅意识到不妙,再说下去大姐就要把她干的“坏事”说出来了,干笑两声,“妈妈,我去看毛毛在干吗。”
    溜了。
    她溜了,徐蓁还是得把胡家的事情告诉安景云。安景云沉吟着,“最早幸亏胡家帮忙,否则那一年没人看二二,还不知道二二要闯什么祸。不用怪她们多想,现在孩子都大了,以后少来往就是。”
    徐蓁不服气,安景云耐着性子教她,“二二小的时候,你爸和我要上班,没办法只能交给你奶奶带。才一天,晚上我下班,二二摔成了血葫芦。你奶奶也不是存心的,就是不会带孩子。你再想想,胡阿婆带二二的时候,不但给她吃饱穿暖,还教她做手工,有时让我们在她家吃晚饭,省了我多少事。虽然我们付了钱,但拿钱不好好做事的人也多了去,不能觉得自家出了几个钱就是大爷。”
    “可我们帮她们的更多,”徐蓁哪里听得进,“远的不提,去年要不是你和爸爸帮她们去谈判,乡下老屋就被人占了。”
    胡家原来是农村的,进城后放弃了田地,但宅基地的老屋还在,胡阿姨经常念叨以后要到那里养老。去年紧邻借着翻新屋的机会占了两家之间的过道,紧邻是一幢假三层的小楼,靠得这么近,打地基的时候又不注意,老屋的两面墙被震得要塌。胡阿姨到村里讲公道,反被下了通牒:危房必须马上整修,不修就收回宅基地。胡阿姨性格虽然强悍,无奈身体只是一个中老年妇女,被几个壮年男人连推带搡赶了出来。
    说到这里安景云的耐心差不多用光了,沉下脸,“行了。要是老挂念别人的回报,到时难受的是自己。”她扶着腰“嘶”了声,“吃过饭我还得去你五阿姨那里。”
    徐蓁奇道,“干吗?”
    “大姑姑家大表哥想到城里找工作,不想种地……”安景云叹了口气,“也难怪,种地是累,面朝黄土背朝天,这滋味我是受够了,幸好总算过去了。看看你五阿姨那里有没有办法安排。”
    “要帮也是帮三表哥,大表哥跟咱们又没关系。”安景云给徐蓁细讲过亲戚家的关系,大姑姑是填房,嫁人时丈夫已经有两个儿子。
    “一样叫你大姑姑做妈,再说你大表哥出息了,自然会拉扯弟弟们。”安景云把菜起锅,递给徐蓁,顺手在她背上轻轻一推,嗔道,“你啊运气好,遇到我这样的妈,否则老大注定吃苦在前享受在后。”
    徐正则昏睡中,徐重也吃不下饭半睡半醒,安景云匆匆扒了两口饭要出门。
    冯超连忙放下碗,“阿姨,我送你去。”
    收养的孩子有孝心,安景云自然高兴,“行。你先吃饭,吃完饭我们再去。”
    “妈,五阿姨负责销售,不管行政和生产,恐怕挺难安排的。”安歌提醒安景云。
    “知道。这不是一时间没办法,你大姑姑恨不得我今天就把人带出来。”
    安歌知道。
    大表哥读到小学毕业就没再上学,大姑父去世后徐正则和安景云把他接出来,先安排在林场当临时工,后来送他学驾驶,最初在单位当司机,干了两年自己跑出租。大事小事没断,比较大的有一回疲劳驾驶,把路人撞得肋骨断了十几根;还有一回是他倒霉,遇到抢车的被捅了十几刀,装死才逃出一条小命。死里逃生后改跑货运,风风雨雨二十年,最后大表哥在邻省高速出事,被集装箱车连人带车压得扁扁的,大表嫂重伤昏迷。还是安景云连夜赶过去处理。
    大表哥是个浓眉大眼的少年,刚来时怯怯地想讨好表妹,第一年拿了年终奖,给大姐和她两块钱压岁钱,给二姐五毛钱。谁知小姑妈偏要说穿,徐蘅扯着大表哥又哭又闹。
    “找五阿姨商量还不如找安峻茂,他每年寒暑假都在公司,香港人势利,不敢跟太子爷顶嘴。”
    见安歌说得头头是道,安景云失笑,“他对你不好?送你那么多鞋。”她也知道该找安峻茂,可安峻茂不好说话啊,小小年纪就是一付老板的模样,冷漠老成。
    “让爸爸去厂里说,国营厂好办。”大表哥性格毛躁,在厂里干不长久,去别的地方都是白欠别人人情。徐正则工作的厂就不同了,一大半关系户。
    “你爸抹得下这个脸就好了。”安景云对丈夫拿回工资早就不抱希望,还好业余做维修的钱不经过他的手,否则多半也得被人借走。
    徐正则在工作岗位上病逝,按理属于工伤,徐蘅又属于残障人士,这种情况可以申请社保的长期抚恤金。但厂长嫌工伤影响考核,找了几个职工当证人,说徐正则工作轻松,发病纯属兼职造成的,厂里看在他工作多年的份上不开除他,但也不能承担责任。压力之下,安景云不得不放弃了徐蘅该得的抚恤金。
    “我跟大表哥去说,爸爸不要出面。”谁怕谁,徐正则已经放弃厂里的福利房,怎么,还不能安排个把亲戚。“二姐陪我们一起去。”
    安景云给小女儿一个毛栗子,“有我在,谁要你们出头。”她警告安歌,“小姑娘家,这种事传出去你将来还有好前途?”
    毛栗子轻轻的,安歌吐了下舌头,“那妈妈豁得出去?”二哥不说大哥,安景云还嫌徐正则,她自己也是薄脸皮。
    “不行也得行。”安景云想了想,还是安歌的主意好。谁家不是这样过来,老的退休,小的顶班进去。虽说现在改合同制工人,可换汤不换药,要是厂长不肯,那让徐正则早退把岗位让给大外甥得了。厂领导一个个尽想着往家里捞好处,徐正则多次抗议,把厂领导得罪厉害了,不能辞退就给他穿小鞋,明知他身体不好,就是不批准他调岗。
    安歌轻轻鼓掌,“妈妈威武!”冯超跟着,徐蘅、徐蓁也鼓起了掌。
    安景云瞪了孩子们一眼,忍不住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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