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蓁急坏了, 一个劲催安歌快点。
“嗳你这个人太冷血了。”她冲在前面,边走边抱怨,“也不见你着急,亏外公在美国时照顾你。”
安歌, “……”
还要几年外公才去世,这次只是一次小发病,而且他住院后病情已经得到缓解。不过安歌承认,她确实没那么关心外公。
外公和外婆这对欢喜老冤家总爱比拼各自的带娃技术,随着她频频跳级、和同岁的安娜在学习上拉开距离,四阿姨的女儿又早早露出聪明相, 外婆“气焰”日益高涨,自诩会带孩子。外公气闷之余喜欢挑安歌的刺,嫌她不如安娜开朗外向。
安歌的心胸不大不小, 不会跟老小孩计较, 但要说凑上去亲近,也不会。
徐蓁跑上二楼, 挨个病房的小窗口看过去,却没找到外公,也没看见此刻应该在医院的徐正则和安景云。她回头, 发现安歌在护士站那边, 赶紧跑过去。
谁知地上有水, 徐蓁差点滑跤, 安歌扶了她一把, “小心。”
外公被转到了特需病房。
这所医院是新建的, 离李勇和安信云的新家近。李勇单位分房后,一家三口搬出安家老宅,每天只有晚饭回去。有了距离,安友伦在菜色上格外动脑筋,甚至跑去排队买鲜肉月饼,只为中秋将近,安娜不爱吃甜月饼,他特意买咸的给她尝新。
医院大楼有十八层,特需病房在顶楼,姐妹俩找到电梯。崭新锃亮的电梯里还有一位负责开电梯的阿姨,等她们说完要去的楼层帮她们按数字键。她穿着白色的制服,手上还戴着白手套。
徐蓁打量了这阿姨好几眼,安歌拉了拉她衣角。走出电梯,徐蓁才告诉她,“是吴砾的妈妈。”
“……你怎么知道?”
徐蓁白了她一眼,“我有什么不知道的。”但忍不住还是跟安歌说了,“他妈到学校送米,我看到了。吴砾对他妈可凶了,连催带赶让她快走。”很多农村的学生交粮食到食堂换取相应的饭票,可以省不少钱。徐蓁哼哼地说,“这小子成天跟你捣乱,我早就注意他了。要不是何明轩拦着,我肯定能找到法子整他。”
安歌看看她,不说话。
“何明轩说整他是看得起他,当他透明才对。”徐蓁思索着,“医院是事业单位,他妈农村户口,开后门进来的?肯定郑志远他爸帮的忙。”
她俩边说边走,没几步到了走廊口,那里有个服务台。徐蓁报了外公的姓名,才有位护士带着她俩继续往里走。整条走廊铺着地毯,静悄悄的,没有楼下病房的嘈杂。
像宾馆一样。
徐蓁还是头回看到这样的病区,爷爷呆过的老干部疗养区也就是普通房间,只是外围环境安静一些,每间房只住两个人而已。
安歌倒是在梦里来过,这所医院是涉外医院,十年后顶层被改造为涉外病房,每天住院费三百八十元。再后来就不知道了,想必跟着物价走。房内设施跟大饭店差不多,起居室、独立的卫浴、冰箱微波炉,比客房多了医疗服务。
现在,每天住院费一百二十元。
眼下还没医保,医药费是个人先垫,出院后回原单位报销。单位效益好、福利好的话,报销不成问题,不过也要层层签字,不是马上能拿到钱。如果轮到不好的单位,那就……自己拆东墙补西墙,靠亲友借了。据安歌所知,下岗潮时期,本地有位工人生了绝症没钱治病,带着汽油抱住厂长一起走了绝路。
唉。
安友伦曾经被关押过一段时期,放出来以后在一家杂货店当伙计。那家店原先是安家的,公私合营后变为集体性质。娇生惯养的大少爷不习惯劳动生活,好不容易捱到可以早退,赶紧办了退休手续。所以这个医药费的报销,可以说很成问题-谁认他的账啊。
安景云开了门,带徐蓁和安歌进去。几天来两家轮流陪护,孩子们早就说要来看外公,被她拦住了,心意是好的,但病人需要休息。
安友伦半靠在床上,鼻里插着氧气管,不过精气神挺好,看到徐蓁更是高兴,一个劲抱怨,“学习要紧,好不容易休息一天,跑过来干什么。”说是这么说,老头儿招呼着徐蓁吃水果吃点心,“多吃点,长身体的时候。”一边也叫安歌坐,“那边有椅子,来吃水果。”
安景云搬了张椅子,放到床边让安歌坐,徐蓁坐在床沿上。
徐蓁刚进来时掉了眼泪,缓过劲剥了根香蕉递给外公,被安景云叫住,“你吃吧,外公吃医院配的伙食,过会下午的点心就送来了。”
徐蓁仔细打量了外公一会,“瘦了,是不是医院里伙食不好?”
安友伦的牙在牢里被打得掉了个精光,平时全靠假牙吃东西,这阵子住院没戴假牙,腮帮瘪进去,看上去就瘦了。这会他笑眯眯摆手,让安景云去通知加两份点心,给两个外孙女尝尝,“这边厨房挺会做菜。”
安景云嗔道,“她们俩合吃一份就够,小孩子家家,用不着太补。”说时去加了一份。当天下午的点心是咸的,鸽子山药汤,又清淡又鲜美。确认账单时徐蓁惊了一跳,这么一盅汤,二十块!她还想可惜没带饭盒,否则装一份带回去给二二和冯超呢。这点份量,还不够二二一个人填饱肚子。
说说笑笑到四点多,安友伦催着安景云夫妇带孩子回去,“有事我可以叫护士,你们快回家,明天不用过来,后天出院了。”
又坐了一回电梯,走出大楼徐蓁拉着安景云好奇地问,“妈妈,外公那病房很贵吧?”
“不关你的事。”安景云想想又叮嘱两个女儿,“在外公面前你们千万别说钱的事,外公上了年纪,老年人容易多心,会觉得我们嫌他多花了钱。”
徐蓁不服气,“我懂,刚才我一句都没提。”
安景云看了眼走在前面的徐正则,压低声音说,“当着你们爸的面也别说。”
徐蓁点头,小声地问,“爸爸不舍得钱?外公自己有钱。”
安景云想想还是得跟两个孩子说,“是你们姨父送外公住院的,入院押金也是姨父垫的。安峻茂过来探望,说楼下六人间太吵,休息不好,让换到了顶层,转病房的钱是他垫的。你们姨父跟我商量过,不能让小孩子付这个,我们两家一人一半。”
徐蓁会意,看了一眼父亲的背影,“然后爸爸不高兴了?觉得太浪费?”
安景云戳一下徐蓁的额头,嗔怪道,“怎么说你爸的!他是这种人吗!”徐正则对丈人绝对好,跟亲生儿子也没差别了,在医院里服侍着老人,什么活都干。“钱是我挣的,你爸觉得自己没用。”
徐蓁偷偷笑起来,“爸爸现在才知道?整天看这个可怜,那个也可怜。”
安景云嘘了声,“家里有爷爷的工资,够开销,他才帮别人……”她俩窃窃私语,安景云越说越像耳语,安歌断断续续听到她对徐蓁说,“结婚前你爸就这样,四乡八里出名的好人,要不也不能跟我结婚。妈妈那会是黑……子女,虽说那时你爷爷也下来了……可毕竟是干部家庭,一结婚他什么前途都没了……妈妈是想,不能从前认为他这样的好,等处境变了就觉得这样不好,人啊不能光挑对自己有用的……”
“你们走得也太慢了。”徐正则去车棚推出自行车,才发现妻子和大女儿还在大楼的台阶那里。安歌迎上去,“爸爸,我们先走。妈妈跟大姐一辆车。”来的时候是徐蓁骑车带她。
“也行。”等小女儿在后座坐稳,徐正则才往前一趟,慢悠悠骑出大门,汇入街上的车流。
一路上徐正则都很沉默,安歌也没说话,直到快到家的时候徐正则才开口,“毛毛,爸爸是不是很没用?”
这可是见缝插针改思路的关键时刻,安歌立马说,“没有。”
说了“有”,按徐正则的脾气,说不定偷偷生气,不肯再谈心。再说徐正则也不是真的没用,就是心肠太软,这跟爷爷的教育有好大的关系。爷爷吧,总拿高标准要求自己和自己最亲近的人,吃苦在前、享受在后。
对此,安歌是尊敬的,因为爷爷说到做到,不是表面功夫。
安歌的想法有一点不同,就是努力双赢,帮人也得看看别人是否值得帮。与其给别人钱,不如教别人如何自立。
“爸爸可能干了,有很多证书,会修电器,会装自行车,会布线会修水暖。谁家的爸爸有我家的能干!”
钱不是唯一的衡量标准。
“小油嘴滑舌。”徐正则笑道,然而笑意还没消失,家属区那头徐蘅哭哭啼啼冲过来,“爸爸-爷爷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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