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凤的脸色很不好看,娘娘这话说得已是很严厉了,半点面子没给。要以往他听了肯定是要嫉恨的,可对于眼前的这个女人他却是半点都恨不起来。
没跟在帝王身边伺候过,谁都无法想象到这个女人受宠的程度。那当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坏了,说是陛下的心尖肉都不为过。
那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天子,在她面前乖得跟小猫似的,这样的女人你敢恨么?就是在心里想想都是罪过好么?!
且也明白了她的苦心,他高凤再狠的心肠也是恨不起一个关爱自己的人了。所以只能当是被自个儿娘训斥了,带着儿子般的恭敬微笑,讨好道:“奴婢愚笨,不该起那瞎心思,娘娘莫要气坏了身子。”
“唉。”
简宁摇头,“你要真替我想,就找些机灵的人给我。这认字的最好,不认字的,人机灵或老实给我打打下手也好。”
“是,是,奴婢一定好好替娘娘选一选,不让娘娘操心。”
“就你会说话。”
简宁故作娇嗔,“行了,把汗擦擦吧,以后好好办事,有你好的时候。”
高凤顿时心花怒发,连连作揖,跟个猴儿似的,看着颇为滑稽。
“给月娘搬个凳子坐坐吧。”
“奴婢不敢。”
月娘忙摇头,“奴婢跪着就好。”
“天气寒凉,这样跪着怕是要跪出毛病来。”
见月娘惶恐,她道:“也罢,去拿个软垫来,让她垫一垫吧。”
“谢娘娘恩典!”
“你可识字?”
简宁忽然问道:“我看你谈吐倒像是读过几年书的。”
“娘娘明鉴……”
月娘又是磕头,“奴婢未入宫前,在乡间有个老童生就住我家隔壁。他也没孩子,媳妇也早没了,我爹娘见着他可怜,便时常帮他做点饭,带着照应下。老先生读圣人书的,不想占我们便宜,便时常教我与弟弟认字。”
月娘悲苦的脸上终于有了点光彩,嘴唇微微抿起,一种叫作幸福的东西从她嘴角不自觉地溢出,显得此刻的月娘美极了。
“哥哥比我争气,认字多,虽没考上秀才,不过现在给人当账房先生也是令乡邻羡慕。”
简宁点点头,冲众人道:“听见没有?我平日教你们认字也是这个道理,读书能改变命运啊!”
月娘心里一动,这句话有点触动到她了,她大起胆子问道:“娘娘……女,女子也行么?”
“怎么不行?”
简宁笑了,“你这样认字的,等出了宫回到家乡那要比一般宫人体面。这宫里的宫婢举止坐卧皆有法度,若再认得一些字,懂得一些圣人的道理,那回去定有大把人延请为西席,如此一来,还怕会饿死么?可若你不认字,也就难说了,毕竟我有好的选干嘛不选?”
一群宫人若有所思,只觉娘娘这话太有道理了。可太监有内书堂,她们宫婢想学学问又该去哪呢?听说娘娘在找人干活,只要太监么?
一群人心思活泛,而吴姑姑则一脸复杂地望着简宁。
怎么总觉主儿好似在谋划什么?
简宁这番问话后,赵月娘的情绪也稳定了不少,待皇后进来后,虽颤着,可到底比之前好许多了。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妹妹不必多礼。”
皇后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这两年太后已不大管事,已将六宫事务移交给她。她得不到夫君宠爱,也无子嗣,唯一的一点乐趣也就在这上面了。
刚听人来报,问了经过后,当下就怒了。待怒过后,便是一阵惶恐。
陛下若得知此事,她还能好么?这是什么?!在这御花园里,一个太监敢对宫婢做出这等事,焉知哪天会不会对主子不利?想到这里皇后便是一阵后怕,顾不上吃她的桃胶银耳羹,放下碗便立刻赶过来了。
“妹妹可问清楚了?到底怎么回事?”
“事涉宫闱法度,妹妹不敢私下询问,故等姐姐来做主。”
说话间便是给了高凤一个眼色,高凤忙是大哭跪下,道:“皇后娘娘,奴婢有罪,奴婢有罪啊!奴婢有失察之罪,请皇后娘娘责罚!”
“怎么回事?”
夏氏蹙眉,“可查出来是什么人干的了?”
“娘娘……”
高凤抹着眼泪,惨兮兮地道:“之前就有小答应上禀说有人强迫与其对食,奴婢觉着兹事体大,没有立即上报,就想着能干这事的人地位不会低,未免打草惊蛇,故而奴婢想暗中看看……没,没成想,今,今天就让穆妃娘娘遇上了!呜呜,奴婢有罪,让人污了贵人的眼,娘娘请降罪!奴婢该死啊!”
“行了!”
夏氏有点不耐烦了,“请不请罪的往后说,是你么?”
她看向月娘,“到底是谁?!”
“皇,皇后娘娘……”
月娘又胆怯了起来。那边公公是皇后的掌宫太监,若说出来,皇后娘娘当真会替自己主持公道么?
“姐姐,这等事有损女儿家清白,那人虽是个阉人,可到底……不若姐姐无关人等都遣出殿去,让她私下说可好?”
“妹妹办事稳妥,就按妹妹说得办。”
“那臣妾也告退。”
简宁起身福身,皇后急了,“妹妹可别走啊!”
这要走了,可就说不清楚了。
“妹妹贵为皇子生母,又是见证人,自不是无关人等。本宫信得过你,妹妹便留下与本宫一起听一听吧。”
“如此……”
简宁故作犹豫,过了几息后才点点头,“那妹妹就陪着姐姐听听吧。”
“这就对了。”
待人都走了,皇后便道:“这下你能说了吧?”
月娘下意识地看简宁,简宁温和地道:“皇后娘娘贵为六宫之主,贤良之名无人不晓。你不用害怕,娘娘自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给了月娘一个鼓励的眼神,月娘想想,这事左右今日是不能善了了,便是一咬牙,“砰”的一下,磕了响头,哭着道:“是,是边公公……他,他想与奴婢对食,奴婢不愿……他,他便……娘娘,求皇后娘娘做主啊!”
“你?说谁?”
夏氏呆住了,简宁也故意装傻。
边公公是皇后的人,这事不能由她说出来,不然皇后可要跟自己起膈应了。
皇后是个不错的人,起码到目前为止都对自己很和善。她不想跟这样一个人起什么冲突。不过太监凌辱宫女不是小事,她遇上了也没法回避就是了。
既如此,那处理起来就要费点心思了,得顾忌到皇后的脸面。
“你是说边忠?”
皇后的脸变得狰狞了起来,“你刚刚跟着本宫进来的那畜生?!好哇!本宫说他怎么脸色忽然那么难看,畜生,畜生!”
素来温和的夏氏此刻变得很可怕。她已经不剩下什么东西了,唯一还能让她骄傲的就剩下皇后这个体面了。如今体面被人一扫而光,怎能不生气?
夏氏真得很生气!她十五岁嫁给天子,一直未与天子有过亲近;刘瑾当家时,她担惊受怕,日日不得安眠,堂堂一国皇后总看着宦官们的脸色小心地讨着生活。虽不曾有短缺,可这日子却是过得无甚滋味。
那时莫说是她,就是高高在上的太后也是不如意。整个内廷都被刘瑾的人把持,好不容易熬死了刘瑾,太后也让她当家了,她已不指望夫君的宠爱,也不指望自己这辈子还能有个孩子。她只指望能将陛下的后宫管好,来日将来自己能有一个好的谥号,在史书留下一个“宽待妃嫔,不骄不嫉”的贤名,这是她如今唯一的乐趣了!
可现在是什么情况?!大白天的,自己宫里的人居然对宫女做出这等事?!
饶是好脾气那也是受不了了!
“你可要想清楚了说话!”
简宁忽然厉声道:“边公公是娘娘宫里的人,他怎会……”
“不要说了,妹妹……”
皇后咬着牙,“刚碧珠来请,这畜生的脸色就不对了,定是他,不会错了!边忠!”
她大喝道:“给本宫滚进来!”
“娘,娘娘……”
边忠哆嗦着进来,直接跪倒在地,“娘娘冤枉啊!奴婢在外面都听见了,这丫头跟奴婢是老乡,奴婢不过关照了她几句,哪里曾想她竟想与奴婢对食!呜呜,奴婢下贱之人,怎敢起这龌龊心思?”
“你还敢狡辩!你,说!是不是他?!”
月娘垂泪,“边公公,你到这时还要狡赖么?”
“你这贱婢!”
边忠骂道:“你马上就能出宫了,以你在紫禁城伺候过贵人的身份回家找个什么样的人找不到?!你何苦来陷害我这苦命的阉人?!是,我是有些家资,可那都是贵人赏的,是我以后用来养老的,我没财富可给你攀比!娘娘……”
“当真是说得好极了。”
简宁忽然冷笑,“你又不是司礼监大太监,月娘何苦要搭上自己一生跟你对食?你是长得英俊?还是有什么才华?”
夏氏的脸色难看极了,一拍桌子道:“还不从实招来!”
“娘娘,冤……”
“来人,给我掌嘴!”
两个健硕的仆妇从殿外进来。显然,夏氏是有备而来的。想来也是,发生这样的事,肯定是要动刑惩戒的,没见那见仆妇连藤条都带来了么?
“给本宫掌嘴!看他说不说!”
“姐姐,等等……”
夏氏诧异,“妹妹这是?”
简宁摇摇头,“姐姐,这事还须低调处理,还是警戒宫人,这儿发生的事一个字都不能往外漏,这可是丑闻,若陛下知晓了,对姐姐可不好……”
夏氏一阵感动,握住简宁的手道:“妹妹,你虽恩宠在身,可却从不持宠而娇,对我颇为尊敬,我很是感动。只是法度大于天,这事不能因为本宫身边人就轻轻揭过……来人,给我上撘刑。”
边忠差点吐血了!
就知穆妃不是好东西!一句话,挨耳光直接变撘刑了,这是要他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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