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端无方

20.李覆

    
    “吃这么急干什么,慢慢吃。”李覆说着倒了杯茶水递给她。
    李晏没回话。
    她默默地啃完了一整颗苹果都没有回话,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闹什么别扭,就是心里头怪怪的,好像在芥子船里刚腾空那会儿,没缓过来似的。
    李覆耐心十足,就默默地看着他的小妹妹。
    他黑了不少,军营里的生活不可能松快,整个人都生出一种严谨。不过眉眼终究还是那副眉眼,陌生不起来。
    “哥。”
    “嗯。”
    “哥。”
    “嗯。”
    李晏又瞄了他一眼叫到:“七哥。”
    “哥在呢。”李覆笑了,露出一排整齐雪亮的牙,看着份外温柔。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你刚来北域我就感觉到了。”
    “这么厉害。”李晏小声嘟囔了一句,她知道修者神识横扫数十里不在话下,连一点微小的动静也能察觉,别说是她这个大活人了。
    “哈哈,你来的那一日我就向白宗主递了信,不过白宗主庶务繁忙。没能回我,等了几日你一个人出来了,我就没顾得上礼数,悄悄跑过来了。”
    “啊,”李晏切实地感受到,她现在只是玄山门里的人,他的哥哥要见她是得经过她师尊同意的。一下子那么的疏远,“师尊最近挺忙的。”
    李覆敛起了笑容,然后轻声问道:“怎么了,不大习惯了吗?”
    “没,不是。”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这么疏离。
    “是不是看到哥哥我又黑又糙了,不喜欢我了?”
    “怎么会!”那么多皇兄皇弟里头,李覆绝对是最好看的一个,再说她又不是看脸的。
    “你长高了不少,脸上也有肉了,不像以前跟个排骨精似的,风一吹能跟着跑了。”
    排骨精努努嘴,没反驳。
    “看你在玄山过得还不错,白宗主总没亏待你。我就放心了。”
    “哥。”
    “嗯?”
    “你为什么要来戍守北域?”饶是李晏也清楚得很,若是卧雪岭大防真的破了,戍守在此的狼鹰军就是来填命的。
    这一句问的就算是朝堂之事了,他们的父亲如今的明成皇帝正值壮年,膝下却又有长大成人的儿子无数。大襄不讲嫡长,没有修为的成年了一律封做郡王出宫做闲人,就像他们的大哥这一代的大皇子。而下一任皇位落在谁头上,很大程度上是看修为的。
    李覆,不上不下,是个七皇子,头上有个修为不差,手腕更不差的三哥顶着,差不多算是十拿九稳的下任皇帝了。偏偏这个下任皇帝下头有他这么个天赋过人,甚至百年不遇的天才七皇弟。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李覆来北域其实就是为了避祸的,那时候他父皇给他赐字不恃也算是护着他了。不骄不恃,摆清楚自己的位置。
    不过这些是没法和李晏说的,前朝再怎么激流暗涌,也不会影响到李晏的。
    李晏见她哥半天没回话,又加了一句:“不是因为我吧?”
    “想什么呢?”他笑着说,末了又加了一句,“不过也不能说完全没这个原因,小时候有空了就去和你听淑妃娘娘讲故事,长大了多少有些向往。”
    “我不适合朝廷,前朝里做事也不自在。军营里虽然看着艰苦了些,但是大家都是直来直往的兄弟,日子过得痛快。”
    朝廷的事李晏不懂,但是她是相信她七哥的,这个人要走什么路,自己总是看得一清二楚。和她不一样,她总是随波逐流的,听着别人安排。
    “那也挺好。对了,银朱呢?她在你身边吗?”
    李覆想起了那个从小照顾他妹妹的宫女。
    “行军不方便带女眷,我将她许在了京城。”
    “嗯,这样啊。”
    “九儿想她了?”
    “有些。”也不止是有些,那么多年,陪在她身边最久的就是银朱了,比亲姐妹还亲几分。
    李覆揉揉她的脑袋:“有机会再见的,她过得挺不错的,之前修了一封信来,说是有了孩子,算起来这个冬天就要出生了。”
    “孩子?”这个概念对李晏而言太遥远了。她还觉得无论自己还是长她两岁的银朱都还是孩子而已。
    “是啊,不知道是个男孩还是女孩,不过想来小孩子生下来都是可人疼的。”
    “哈。”李晏还是觉得不太现实,可能是她在山里待久了确实有点出世。
    他们又坐了一会儿,李覆就熟门熟路地带着李晏逛起了这画屏镇。
    整个画屏镇地势都很高,所以热不起来夏天感觉和春末差不多,来来往往的商贩都很活跃,酒楼里说书唱戏的也热闹着。
    听戏的楼里坐满了人,乌泱乌泱的人头都被戏台上一举一动牵扯着。李晏走到楼门口,看见里头的看客们一起笑一起哭,觉得十分有趣。
    李覆大概是这儿的熟客,戏楼的伙计一见着他,就屁颠颠地领了他们上了二楼的包厢,水果点心也麻利地拿了上来。
    “呀~家门不幸,兄弟阋墙!”
    这戏已经唱了一半,上头的小生吊着嗓子,抑扬顿挫地唱了这么一句。然后就和另外一个唱戏的来回比划了一圈。
    李覆一边给李晏剥着松子,一边小声给她介绍这出戏:“这戏新上来没多久,倒是挺火的,唱的是修真大族里头出了魔修的事儿。”
    “魔修?这个词倒是少见。”
    “是啊,中原最后一批魔修都在两百多年前被围剿干净了,说起来还是白宗主除邪卫道,自那一战成名的呢。”
    李晏对这些并不大清楚,没人和她说,她也不好问。
    “师尊确实厉害。”
    那台上人比划了一会儿,又开始唱到:“你不容我,我又何苦顾那兄弟情分!”
    台上咿咿呀呀比划了一出颇为复杂的故事。那里头有一支强大的仙门,仙门的下属家族每代必须送一个资质上佳的宗族子弟到仙门里去,说是去资源更好的地方修习,实际上是仙门为了控制下属家族,强扣下的质子。双生兄弟里头的弟弟为了哥哥,自己请缨去了仙门,而后经历苦难背叛,连那最亲近的孪生哥哥都不肯认他,最后万念俱灰走火入魔了之后,屠了自己本家满门的故事。
    说白了就是一颗爹不疼妈不爱的可怜小白菜黑化到底的故事。当然其中的苦难是复杂的,不是三言两语能概括。
    李晏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她哥哥,李覆正在看台上人唱词儿。侧脸映在她眼里,是被北域风雪雕磨地更加坚硬的线条。但是眼神还是柔软的,还是那个温柔的哥哥。
    “七哥,你忙吗?”
    “嗯?”李覆愣了一下,“还行,军营里有副将看着,我一时半会儿不在也没多大影响。”
    “那明天还能再见吗?”她手里捏了一颗松子,捏了半天也没剥开。
    “当然可以,你想在哪儿见都行。”
    “我明天也出来,”李晏点点头,“师尊会同意的。”
    “行。”他答应着,顺手又剥了一把松子摆她面前。李晏笑着接过,李覆这才看见她左手衣袖下系了一根纤细的绳。
    他猛然捉住了她的左手。
    “怎么了?”李晏看到她哥的神色似乎一瞬间有些紧绷。
    “啊,没。”他松开她的手,眉宇间那一丝暗红一闪而逝。然后他笑了一下,“你真是胖了不少啊,手上都是肉。”
    李晏看了看她手腕刚刚被捏住的地方,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啊?”
    “有那么明显吗?”她抬手捏捏自己的脸,好像是软了不少。然后她默默推开了面前的松子儿,听说这东西挺油的,还是不吃了。
    “没事,几颗松子而已,你还得再长长肉呢。”
    “可你不是说我胖了吗?”
    “是胖了,但是又没说你胖了不好看,捏起来也软乎乎的多好啊。”他捏捏李晏的脸颊,“瘦的跟棵竿子似的才不好。”
    “好吧,那我再吃点儿。”说实话她觉得这戏楼的松子儿确实挺好吃的。“七哥,你还记得清我母妃长相吗?”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了呢,怎么了?”
    “其实我不大记得了。”李晏喝了口茶,“我和母妃长得像吗?”
    “嗯,”李覆仔细回忆了一下,两张脸重合起来,严格来说是不大像的。眉眼几乎没有一点儿相似,也就嘴唇的长法有七分像。这么看来他这个小妹妹其实和他们父皇也没几分相像。“听淑妃娘娘说过你更像你舅舅一些,就是元氏的前任家主,我有过一面之缘。确实眉眼里有几分相似的。”
    李晏知道那位前任家主已经血祭了卧雪岭的符咒线,可惜她没能见上面。
    李覆想起来她现在就住在元家,那位元少主算起来,还是她的表姐,但是没法相认。
    “若有机会,我该去祭拜一下。”李晏小声说。
    “嗯,有机会我该同你一块儿去。”
    等到戏终人也该散了,李覆一路把李晏送到了镇子口。
    “等等,”李覆好好叮嘱了一番追被离开,省得被来接李晏的人看见了,却被李晏拉住了,“七哥,这个给你。”
    “你做的?”
    李覆将这份小小的礼物放在手心里,是一支书签。一支尖儿黑尾白的羽毛底下缀着一根宝石,宝石?看着又不大像。
    “嗯,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做了些小东西。”这只羽毛还是小锦从那时可怜的鹰尾巴上薅下来的,他做了一只毽子还剩下不少的就撂那儿不管了。
    “这不是宝石吧?”
    “是种子,外边那一层是它天然长得腊,瞧着很漂亮。”
    “确实漂亮,”是深蓝色的,有点透的那种,“什么的种子?”
    李晏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这个在南岭种不出来。”
    “我收下了,谢谢,哥走了。”
    “明天再见,七哥!”
    李覆冲她摆摆手,一闪身就消失在了人群了。来接李晏的人也很快就到了。
    李覆回到将军帐,将那支书签夹在了他正在读的一本书里。这本书不算厚,但是他看了三年还只看到一半。夜里处理完所有军务,他才挑了一盏灯,摊开了这本书慢慢开始看。
    夜深人静无人打扰的时候,那时候莫维在皇宫里感受到一次的充满凉意的眼神,又出现在了他脸上。眼眶微微发红有些可怖。
    那厢白湛渊还在和元家人虚与蛇委,什么都干就是不干正事。元少主还以为大名鼎鼎的?泽君真的也没辙,神色一天天晦暗下去。元家受朝廷管制,她去请?泽君出山这事儿是像大襄朝廷报备过的事。在这么下去,元家也要彻底散伙了。她倒是无所谓元家,就是不太舍得这片从小待到大的祖地而已。
    白湛渊带着两个弟子在卧雪岭上转了几天,李晏就和她哥在镇上玩儿了几天。不过画屏镇本来也没多大,逛了两三天也该把每个犄角旮旯都研究遍了。然后他们的就到镇外头玩儿去了。
    “七哥,带我来这里没问题吗?”这里算是一个半山坡,很大一片空地,明显是人为清理出来的。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这里可以看到军营的校场。
    现在正是士兵们训练的时间,将士们的军号声声振屋瓦。
    “有什么问题,这边视野开阔,是个赏景的好地方。”
    李覆今天换了一声白袍子,连肤色都好像跟着白了两度。
    军营驻扎的地方非常大,戍北将军手下有将士三万,一半以上都是有正经修为的修士,是大襄境内最强大的军队。
    也是时刻准备用一身血肉去充当临时城墙的敢死队。
    两人吹了会儿山风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还是李晏开了口:“哥,卧雪岭的符咒线要是真的不好了,会怎么样?”
    “你倒是敢问,我都不敢想呢。”李覆笑着说,就和开玩笑一样。
    “我说正经的。”
    “你人没颗豆大,操这么多心做什么。”
    “我以前什么都不懂,你们也不和我说。”李晏拉了拉自己的摸额,又接着说:“去了玄山门,师尊师兄们也都对我很好,教我很多东西。可是那些东西我记住了也没用,这辈子是用不上的。”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