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离歌默默地把李含章抱在怀里,任他随意的哭泣。
他哭了好久好久,久到他已经累得睡着了。
离歌帮李含章擦干净脸上的泪痕和鼻涕之后把他抱到了床上,匆匆处理了一下自己也被弄脏的衣服,便守在床边,静静地等待。
……
“姐……姐姐,带我走吧……”醒过来的男孩子睁着黑溜溜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离歌:“可以吗?”
离歌:“……”
“…果然…不行吗?”
离歌:“……”
“……可以。”
“什么?”李含章好像还没明白,突然,他惊讶又惊喜地瞪大了眼睛:“真的?真的可以吗?”
“可以的,我本来也打算要收养一个孩子。”虽然原来打算要收养的是女孩子。
“我之前一直没有和你说,其实我已经三十七岁了,不是姐姐,而是阿姨呢——到了这个年龄我都不打算结婚,当然要收养一个孩子。所以,这个承诺并不是一时兴起。”抱住扑过来的男孩子,离歌轻声解释道。
……
于是,当离歌从灾区回来后,两位呆在家里的老人惊讶地发现,离歌竟然不是独身一人回来的。在离歌的身边,一个小小的男孩子局促不安地看着他们。
“爸爸,妈妈,这是李含章,我收养的儿子。”
“含章,这是妈妈的父母,快叫爷爷奶奶好。”
“爷爷奶奶好!”
“好,好!”愣了一会儿,回过神来,两位老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
晚上。
“我的好媛媛,你不是讨厌男人吗?收养这个孩子没问题?”细心的媛母隐隐察觉到一点离歌隐藏在温和表面下的难测心思,因此她趁着媛父帮李含章洗澡的时候,把离歌拉到了房间里:“如果那个男孩子会让你不开心,我们还是不要收养了吧?”
“妈妈?!”离歌有些惊讶,随即她笑了笑:“没关系的,小孩子没有性别,男孩子不等于男人。等李含章长成男人,他肯定也长大了,到了和父母分别的时候。所以,没关系的。”
“更何况,等他长成男人的时候,我大概已经和他相处很久了吧,长时间相处所积累的深厚感情会让我无法讨厌他,我们之间不会发生什么的,妈妈你就不用担心了。”
“是吗?真的没关系?媛媛你可千万不要委屈自己!爸爸妈妈会心疼的。”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妈妈你就安心吧!”
……
李含章在离歌家已经里呆了两个多星期了,他渐渐习惯了这里,习惯了这个家,习惯了家里的人,也没有一开始的心慌、不安。
离歌看时间差不多,赶紧给六岁的李含章办了上一年级的入学手续把他的学习生涯安排好,就匆匆地把精力投回店里——关店关了这么久,再不开就真的要完蛋了。
忙碌的工作重新占据了离歌的生活,她又变成了早出晚归每天累成狗的大忙人——家里多了个小孩子这件事,对离歌的工作生涯根本没什么影响,或者说影响很小。
这时,如果你要问离歌会不会有愧疚?觉得“亏欠”了孩子母爱?
是吗?那要怎样?因为存的钱已经够多,没有经济方面的困扰,所以把店关了,在家陪孩子?
呵呵,做好人是可以,但是做好人做到连自己都影响了,做好人做到认为自己“亏欠”了被帮助对象?——抱歉,离歌变不成这样的人。她从来不认为自己的人生要为别人改变,为别人让步,为别人而活。更何况亏欠李含章父爱母爱的家伙是他那早已归天的父母,而不是她——离歌从来不欠李含章什么。
当然,离歌也明白,在被帮助对象中,小孩子是属于特殊对象,需要特殊对待。因此,她从来不认为给李含章物质就行了,他需要关爱。
是啊,所以离歌下了班在家都会和李含章说说话,监督监督他的作业,偶尔买些零食、玩具给他,在自己休息的时候带他出去玩……更何况,家里从来不止离歌和李含章,媛父媛母更是二十四小时在家带孙子——这样还不够吗?
如果这样还不够,那么离歌无话可说。
……
转眼,十年已过,离歌已经四十七岁了。
虽然本人是个审美观坏死的超级大脸盲,但不代表离歌不会数脸上的皱纹:看不出美丑,却不会看不出老幼——离歌知道,她在外貌方面的时间大概是停住了。
离歌感觉得到自己体力的衰退,她知道自己老了,但是别人却不这么认为——离歌真真正正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越老越受欢迎。
这种荒唐的事让离歌感觉怪诞至极,又,可笑、可悲至极——年轻的时候默默无闻,等到时间慢慢带来了富江的魔力,人们却开始注意起一个老人?
离歌一点也不觉得开心。她清楚地知道,就算受欢迎,受欢迎的也不是她,而是富江才对吧?
索性,离歌经营自己的饭店经营了六七年扎稳了跟脚之后,就开始请厨师代替她——她现在是真正的甩手掌柜,那些找到她的饭店所在地企图骚扰她的人,被她狠狠拒绝之后,再也没有办法继续在饭店堵她了。
……
人闲了下来之后,和家人相处的时间自然变长了。离歌觉得她闲得正是时候,毕竟她都四十七岁了,比她大二十五年的父母?那可是已经七十多了!
七十多岁这样的年龄让离歌很有紧张感——她怕再不尽孝,陪陪父母度过晚年,以后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说实话,离歌这一生都在做好人,一生都在为下一辈子学习技能,到了现在,她怎么样也要抛掉“下一辈子”转而为这一辈子的父母做些什么才是;做了那么久陌生人心中的好人,也是时候做父母心中的好人了——要不然,她的人生不是显得太过可笑了吗?
……
当然,家里不仅仅有父母,还有另一个人。离歌除了与父母相处的时间变长了,与李含章相处的时间同样变长了——但是,不知道是错觉,还是李含章就是处于青春期的反抗阶段,离歌总觉得他在躲着她——渐渐的,他不再与她眼神相撞;她触碰到他的时候,他也会反应极大地一下子跳开;甚至于,他称呼离歌为妈妈的时间与机会都变少了。
“我想住校,这样学习氛围更浓,学习效率也更高。”在饭桌上,十六岁的李含章用他那好听的少年音如此说道。
“…是吗?”离歌想了想,又看了自己的父母一眼:“正好,城市里的空气与生活节奏实在是不适合养老,我本来就考虑过把爸爸妈妈接到乡下……”
“但是,我又担心我们都走了之后含章的问题——原来是准备再等几年含章上了大学能够独立才……”离歌把头转向已经是清俊少年的李含章:“不过如果含章要住校的话,也就没有这么多问题了。”
“这也算皆大欢喜吧!”
话音刚落,李含章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极为后悔。
然而,对人脸存在认知障碍的离歌显然看不出来。媛父媛母倒是看到了,却一同默默地装作什么也没看到。
就这样,李含章住校,离歌则带着媛父媛母回乡下养老。时间又过去了十五年。
躺在洁白的病床上,离歌依旧是如花一般的容颜,甚至,她比十几年前的自己更多了一种睿智平和的魅力——时间赋予普通人衰老与丑陋,对待离歌,时间却是带来了美丽与魅力。
然而,外表再如何美丽也无济于事,离歌的人脸认知障碍让她无法欣赏到这份美丽,她只感觉得到,与年轻美丽的容貌相反,腐朽得快要崩溃的内里——她的容貌比任何人都老得慢,她的身体却比任何人都老得快。
十五年后的今天,仅有六十二岁的离歌却即将迎来死亡。
“不可能,媛媛是绝对不可能死的!怎么可能!你还那么年轻!不可能!绝对!绝对!不可能!”不可置信地吼叫着,匆匆而来的李含章一脸“这是开玩笑请一定要是开玩笑”的表情。
“要叫妈妈。”离歌看向一米八五的高大男人,略有不满地说道:“难道你想让我死都死得不安心吗?”
“对…对不起,我太激动了才……”声音迅速小了下去:“我的大吼大叫让你不舒服了吧,对不起,对不起,你一定要没事……”李含章坐到床前的椅子上,握着离歌的手,小心翼翼地,轻声细语地说道:“你一定会没事的……”
离歌轻笑了一声——小时候是她对李含章说“没事的”,现在他长大了,却轮到他对她说这句话……
“含章,你已经三十一岁了,还没有要结婚的想法吗?”
“……也许受了我的影响,你觉得不结婚很快乐,但是,这真的是你的想法吗?”
轻声询问着,离歌眼中的景色越来越朦胧:“我希望你幸福。”
说完这句话,离歌便缓缓闭上了眼睛,永远。
睡着了吗?李含章心想。不料,在离歌闭上眼不到一分钟后,病床旁的机器传来一声极为刺耳的“滴——”……
那代表着——心脏,已经停止跳动了。
医生护士很快来到房间,对离歌检查过后,他们在李含章面前再一次证实了——离歌已经死了。
“那个,这位先生,病人是自然老死的,请节哀。”虽然医生在离歌入院的那天就知道了这位特殊病人的情况,但是看着离歌如此年轻美丽的容貌说着老死什么的,医生还是感到荒谬无比,但是事实的确如此。
李含章沉默着。
“你们出去吧。”
“先生,请节哀。”年轻富有同情心的护士不忍心看到如此英俊的男人伤心,在出去前,她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节哀。
“出去。”他的声音很平静。
……
在所有人都出去之后,李含章上前把离歌抱在怀里。这是他除了小时候,第一次和离歌那么接近。
他抱着她,就这么抱着她,沉默了好久,眼泪终于慢慢顺着脸颊流下。
“君生…我未生……”
……
……
……
……
……
我生……君已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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