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不浮生

12.虎狼

    
    天婴沿原路返回,罗浮生也还是远远地坠在后面。
    走到半路上,刚刚出了乌龙集,一个身材高大,身穿月白色唐装的人就挡在天婴面前,右手杵着的一柄九耳大环刀反射着月光,阴森慎人,吓得天婴惊叫了半声赶忙使劲捂着嘴,瞪着大眼睛看着这个人,再不敢有所动作。
    这个人对着天婴一声冷笑,偏着头看向后面已经冲上来的罗浮生,阴沉沉地说:“洪帮二当家,钱阔海领教。”
    罗浮生一把抓过天婴的胳膊把人挡在自己身后,一双虎目盯住钱阔海,皮笑肉不笑地回一句:“原来是青帮的卖国贼头子,爷正愁找不着你,你倒是送上门来了。”
    钱阔海听到“卖国贼”三个字狠狠皱了皱眉头,怒斥一声:“姓钱的打家劫舍都干过,唯独没有干过卖国贼这勾当,二当家血口喷人真是厉害!”
    罗浮生也没打算跟钱阔海扯嘴皮子功夫,看他那把刀今天这事就不能善了,于是悄悄对天婴说:“等会儿我跟他打起来,你找到机会就跑,死活别回头,听明白了吗?”
    天婴一边拼命点头一边嘴里不住地“嗯”,其实根本没把罗浮生的话过脑子。
    罗浮生拉开架势正要和钱阔海动手,没想到,钱阔海一声呼哨,乌龙集破败的犄角旮旯里陆续钻出来好一帮人,一个个人高马大,不是扛着棍子就是拿着斧头柴刀,凶神恶煞的样子。
    这下,罗浮生一身冷汗也下来了。如果是他一个人他倒是一点不怕,可身边有天婴,他只怕自己没能力护她周全。
    天婴看着这么多人,吓得一声惊叫,扑上来紧紧抱着罗浮生的胳膊颤抖着问:“罗,罗浮生,他们要干什么啊?”要干什么?不是明摆着要罗浮生的命吗?可天婴这会儿脑子都浆糊了,自己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
    罗浮生安抚地捏紧了天婴的手,稳住语声说:“怕什么,有我玉阎罗在!”他这句话就像一剂强心针,令天婴狠狠地镇定了下来,连脑子也转起来。看着这群人步步紧逼,天婴附在罗浮生耳朵边上小声说:“他们人多,你一个人恐怕打不过。你可护好了我,我帮你找出路。”
    罗浮生听了这话可真是呆了那么一瞬,真是没明白天婴哪儿来的这份心性。他不知道的是,天婴跟着戏班从省城辗转来到东江,一路上餐风饮露,也被饿疯了的流民追赶过,更碰到过打仗败下阵来强抢老百姓的日本人。这副架势吓她一时还行,却也镇不住她。
    眼见那帮人走到近身两三米的地方,罗浮生一声大喝就冲了上去,天婴紧紧贴在罗浮生身后。一时间,一人战群雄的局面就铺了开来。
    像罗浮生这种临时的行踪,钱阔海必然也是临时召集的人马,组织的围攻,准备并不怎么充分,不过是仗着他自己一身杀人的好本事罢了。
    这一群近三十之数的乌合之众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过来,被罗浮生一个扫堂腿过去踹开一道口子,前面的摔了两三个,后面的立马补上来,杂乱之中还是把罗浮生两个人包围起来。
    罗浮生发了狠,一把扣下离他最近一个人的脑袋往左边一拧,“咔咔”两声直接掰断了脖子。这招先声夺人一出,内圈几个亲眼见到玉阎罗杀人的都吓得面如土色,举起的武器迟迟不敢落下,瑟缩着往后退。
    罗浮生哪里容得他们退开,一个冲刺杀进人群中,夺了一个人手里碗口粗的棍子反手就是一棍砸在那人后背上,直接把人砸得爬不起来。其余人更是发怵,不知该如何进退。罗浮生回身立马抓住天婴的手腕把人护在身后,就像真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一条大粗棍子舞得虎虎生风,一棍一个毫不落空。
    钱阔海一时也被罗浮生的悍勇镇住,眼看这些人顶不住需要他亲自出手时,罗浮生身后一个人挥着大刀竟然向天婴偷袭。天婴吓得抱头蹲下,那把刀就朝着罗浮生的后背砍过去。刀刃堪堪要砍到,天婴尖叫着豁命站起身抓住偷袭者的手臂,照着这人的下半身就是一通乱踢。虽说是个娇小的姑娘,到底是生死存亡的时刻,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也把这人着实打得连连退避,哀叫连连。
    罗浮生听到叫声,转身就要回护天婴,刚一脚踹过去,身后九耳大环刀“哗哗”地就劈了过来。这把刀沉厚锋利,钱阔海也是个烧杀抢掠都干过的练家子,这一刀下去就该要命了。罗浮生为了护着天婴,不敢躲避,也不可能拿命硬扛,把手里棍子一扔抱着天婴向前扑去。
    二人同时倒地,罗浮生用大半边身子护着天婴没让她摔着,好险一起躲开了钱阔海开山裂石般的一刀,他却摔得半边身子发麻。
    罗浮生翻身爬起,还是把天婴挡在身后,面对着钱阔海力沉厚重的招数,随手抓起一把斧头向前一劈,厉声高喝:“来啊!来啊!”他一斧头扛在钱阔海刀刃上,溅出点点星火,加上他原本就汗水和血水和在一处的样子,说他是厉鬼投胎也不为过。那些还站着的打手一个个都吓得腿脚发软,连还没爬起来的天婴也有些吓住。
    唯有钱阔海,刀身一转,脚下八卦步递进,狠声说了句:“像你这样的对手,不杀死实在太危险!”说完,九耳大环刀挥舞起来,刀刀砍向罗浮生要害。罗浮生现在满脑子只有拼命地打杀,手里的斧头“咄咄”地钉在刀上,一下又一下,人却步步后退,眼见是敌不过这个钱阔海。
    已经瑟缩着要躲开的天婴这时果真兑现了她“找出路”的诺言,眼见乌龙集入口处没人,遂使劲在泥地上刨了大把的泥沙兜在衣服里,也不顾生死冲上去朝着钱阔海脸面上全撒出去。
    就这么一瞬间,钱阔海侧头挥臂去挡,罗浮生正要一斧头砍过去,天婴抱住罗浮生手臂拖着人就跑:“赶紧逃命吧!快跑快跑!”
    罗浮生脑子里一个激灵,想起自己虽然不怕死,却不能让天婴跟着遇险,随即三步并作两脚跑到天婴前面,带着人又冲进了乌龙集。
    乌龙集的地形他并不太熟悉,没头苍蝇一样乱闯,身后却传来一连串追赶的脚步声。那个声音最大,越来越近的都不用他回头看,一定就是钱阔海。
    这个青帮老大,跟洪帮对着干了大半年,罗浮生愣是今天晚上才算见到人,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就吃这么大亏,让人追得跟过街老鼠差不多,罗浮生心里又憋屈又窝火,要不是身边有天婴在,他都能豁出去直接跟钱阔海拼个你死我活。
    两人也不知东窜西躲地跑了多远,竟然从城边穿出乌龙集冲进了一片杂乱的林子里。一开始还能听到有人追赶的动静,俩人死活不论闭着眼拼命跑,很快就什么动静也听不到了,显然是钱阔海那帮人追丢了。
    知道没了追兵,两个人终于喘了口气,天婴更是什么形象都不顾直接扑在一棵树上抱着树干一边大喘气一边干呕,隔了半天气都喘不匀地说:“不……不行了,再……再这么跑……下……去,我就……要死……了……”
    罗浮生也实在没多大力气,只好干巴巴笑着,胸口剧烈地起伏。
    这样的荒郊野外有什么谁也不知道,俩人也不敢多休息,略喘过气来就又起身准备找个地方避避风。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是,俩人不自觉地紧紧把手握在一处,相偕着一步步走下去,颇有几分生死与共的意思。
    “罗浮生,我有点饿了。”照实说的话,天婴根本不是有点饿,而是饿得头晕眼花了,可惜当初陆先生家拿的那个栗子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丢在什么地方了。
    罗浮生也饿,不仅仅是饿,还有种虚脱的感觉。若只有他一个人,挨一挨也就过去了,按他自己的话说:“刀口舔血的人,什么苦吃不得。”但这时候有天婴,不仅仅是个女子,还是他心仪的姑娘。让人姑娘跟着他受这份罪罗浮生就已经够懊恼了,一路上也不知道暗暗骂了自己多少回,怎么还能舍得天婴挨饿呢?他二话没说就挽起袖子准备找点可以吃的东西,哪怕是几个酸果子也好啊。
    天婴见罗浮生当了真,忙拉住他说:“你别忙活,我就是说说。大半夜的,这种地方哪能找到吃的。”
    罗浮生自然不好说是为了天婴,只说:“你想多了吧,你都饿了,我一个大老爷们还打了好一场架还能不饿?”
    天婴也算是跟罗浮生好几回“不吵不相识”,知道罗浮生就是嘴硬,可她也不愿意戳破,就着话头说下去:“那你去找啊,我也跟着沾沾光,不用多,够塞牙缝就行。”
    罗浮生也不管天婴是什么态度,见她不拦着自己心里就舒坦了,磨拳擦掌准备在这乱糟糟的林子里找吃的。
    还没走出两步,一声“啊呜——”对着即将西沉的月光响彻这片树林,吓得天婴一脚崴在一个小泥土包上,直接疼得眼泪都出来了。罗浮生也立马警觉起来,终于皱着眉头骂开了:“妈的,这也是点儿背,才出虎穴又进狼窝!”
    天婴偎在罗浮生肩膀上,吓得手脚冰凉,颤声问:“罗浮生,不会是狼吧。是不是很远,很远啊?”她使劲憋着才没让罗浮生听出来她崴了脚。而那只狼就像为了验证天婴的话,紧跟着就又是一声“啊呜——”。
    罗浮生的注意力全被狼吸引了,一时没有觉出天婴的异样,只沉沉地回了句:“恐怕没这么幸运,这些狼离我们近得很。”
    天婴眼角还挂着泪,带着撒娇意味的哭腔说:“都这时候了也没见你说句好听的,真是……”真是什么?她还没说出口,罗浮生已经转过脸盯着她,那双虎狼般狠戾的眼睛里满是认真的情意:“等会儿我让你跑你就跑,别回头,听到没!”
    天婴感觉自己就要被这双眼睛把魂都吸走了,怔愣了一瞬才晃着脑袋逼自己清醒点,说出话里有委屈也有不安:“我跑不了了罗浮生,我崴了脚。你……我想说你自己跑吧,可我真说不出口,我还不想死呢。”
    罗浮生还没来得及蹲下查看天婴的脚,不远处迎着月光发出幽光的狼眼已经进入了两人的视线。
    还好是迎面走来的狼群,而不是直接把俩人包圆了。罗浮生二话不说背起天婴就往回跑。可又不能真的往回跑,只能绕着弯。谁知道钱阔海那帮人是不是还在那块儿堵着呢!
    俩人这一动,狼群像疯了一样飞扑过来,走林窜野,比起只有两条腿却负担着两个人的罗浮生简直就是压倒性优势,不过几百米就与罗浮生齐头并进,最前头那头狼只要一回爪子就能把天婴的背划拉下来一层皮。天婴哇咔咔地叫唤着:“罗浮生罗浮生……”她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只知道叫这个人的名字能浇灭心头的恐惧。罗浮生这下真是吓得全身冷汗,卯足了劲呼号着向前狠狠一冲,勉强拉开了一下距离。可两边还有一群狼,眼见就要呈现出包抄的局面来,罗浮生这时候连求老天的心思都没了,心里不住地骂天骂地。
    就在这时,罗浮生感觉自己一脚踏空,一个天旋地转,整个人向前或者说向下栽过去,一头磕在一个隆起的石头上,疼得他眼冒金星,生理性的眼泪哗就出来了。就算这样,他也没忘记自己背着的险些滚下去的天婴。
    也不知道罗浮生这时候哪儿来的力气和身手,竟然在翻滚中把天婴顺到自己身前,用自己整个的身体把天婴包围起来,尤其用手臂紧紧护着天婴的头。
    他们掉进了一个天然的地下通道,潮湿黑暗还蜿蜒曲折,各种隆起的或圆或扁或尖锐的石头都快把罗浮生砸成内出血了。约莫滚了有七八十米远,地道渐渐平缓开阔,俩人这才撞在一根石柱上停了下来。
    这会儿的罗浮生已经人事不知,脑子懵得就像拿大铁棍在里面狠狠搅了几十圈浆糊,全身的疼痛肿胀他都没办法去想。天婴却被他保护得很好,还能清醒着惊叫——有一头狼跟着一起掉了下来。狼比人灵活,虽然也是又摔又滚,快到底时竟然稳住了四肢连摔带爬自己冲下来的——这就是面对敌人天大的优势啊!
    “罗浮生,狼……狼——”天婴险些语无伦次,只有罗浮生的名字还叫得清清楚楚,连狼字都是大着舌头没把音咬实在。
    罗浮生听到天婴的声音,睁眼一看,正对上一双绿幽幽的狼眼,登时什么浆糊都从脑子里刨开了,一个激灵坐起身,还没站起来又忽地稳住不敢动了:“天婴,你慢慢从我身上挪下去,千万别惊动它。”这会儿,天婴还保持着趴在罗浮生怀里侧着头盯着狼的状态。
    姑娘家关注的重点就是不一样,罗浮生直到说完这句话都没多大想法,天婴已经脸颊滚烫,恨不得把脸狠狠埋进罗浮生胸口了。生死关头,天婴到底没做这么蠢的事,甚至做了一件非常惊人的事——她对着这头狼开了一枪。
    随着一声震耳的枪响,狼头血水脑浆迸溅,糊了天婴和罗浮生一头一脸,就这样,罗浮生还能找回自己的声音惊问:“你哪儿来的枪?你怎么会开枪?”
    天婴这时候还记得“同志”的交代,对罗浮生的两个问题都不敢回答,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刚刚在城里我怕惹事没敢开枪,而且一把枪也对付不了这么多人。那个……那个现在怎么办?”
    第一次开枪,杀的还是那么大一头狼,天婴的神经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说完话就软软地倒在罗浮生怀里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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