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唯放下手,就听到小盼打了声招呼。
“蔡婆婆,你来这里打扫将军庙啦。”小盼叫道。
“不来,庙不就被这些小崽子弄脏了!”蔡婆从鼻子挤了一声“哼”,眼睛像淬过毒的刀,从方小唯他们身上一个一个剜过去,“这里不欢迎外人进来!将军像你们更不能顺便碰!”
“庙不正是建来让大家拜的吗?”费安雪不服气地说,“何况又不是你家的!”
“进庙可以,”蔡婆反而松了口,然后浑浊的眼睛朝向方小唯和费安雪,“但是女人不能带血气进去!晦气,不干净!”
“血气?”费安雪愣了一下,然后想明白了,尴尬又生气地回,“我们没来大姨妈!”
“咳咳,”为了防止吵起来,方小唯出来和稀泥,“我们都没有血气,可以进庙了吗?”
蔡婆慢吞吞地垂下眼睛。她拿着扫帚,一边在将军雕像前扫地,一边念念叨叨地说:“欺骗将军,会得报应,血激戾气,祸及自身!”
在庙口谈凤一和杨昱朝她们无声地招招手,示意赶紧进来。
一进门,方小唯就闻到庙里有一股淡淡的香火气。
庙里面阴森森的,除了方小唯一行人,就没有别的人了。
这座将军庙的香炉只插着几根缓慢燃烧的线香,还有一层薄薄的香灰。庙的背景画满了碧色的波涛和红色的祥云,正中间摆着一尊彩色的将军塑像,金冠红袍,大马金刀地坐着,旁边摆了两尊小神,神案前摆满了许多金色的小宝塔。
“气死我了,这都什么人啊。”费安雪还气咻咻的。
小盼劝解她:“别跟蔡婆婆生气了。她真的挺可怜的。她的小孙女早早就死了。之后她的儿子也死了,只剩下媳妇陪她。她年轻的时候是有名的绣娘,现在老了眼睛花了,只能帮村民补补衣服鞋子,换点东西吃。”
“不跟她计较,”费安雪张望了一下,撇撇嘴,“可是这里也太简陋了吧。就门口那尊将军像让我震撼了一下下。班长,这里还有什么好玩的吗?”
“我和梦梦有稍微调查过这里,”谈凤一说道,“但是这里的资料实在太少了,网络,图书馆,连翁教授我们都问过了。最早的文献没有记载这里有过人口,一直是不毛之地。据有限的资料来看,这里三面环荒山,一面临野水,迁移来这里的人一直守护着这个将军庙。他们应该是跟随将军的士兵或者族人,从某个战乱年代逃过来这里避难。之后这些士兵的后人稳定地繁衍生息,形成了臧巽村。小盼,据说这里有一种古老的祭祀,是为了祭奠将军的,有这回事吗?”他问小盼。
“祭祀?我不懂。”小盼抿着嘴,摇了摇头,她睁着大眼睛,“大哥哥,你好厉害啊,知道得比我还多呢。”
“那你们这里有谁知道吗?”谈凤一眼神凝重。
“如果你想知道这些事情,嗯……今天村长没空呢。你们明天可以去见村长,他懂得就比我多啦。”
小盼对方小唯她们说:“这里的确不是很好玩,村里的孩子们都不来,因为会被蔡婆婆轰走。我带你们去河边看看吧?我知道一处河滩,特别美。”
众人相互看了看,方小唯开口:“好啊。麻烦你带路了。”
小盼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说道,“对了,大姐姐,刚刚大清早没人。现在出去,村里人就多了。你们在这里千万要小心,跟着两个哥哥,不要一个人跑太远哦。”
她回头,眼睛乌沉沉的:“走散了,就找不到了。”
小盼静静地,深深地看着他们。
杨昱顿时笑了,他以为是小姑娘调皮,故意耸人听闻,应道:“放心,我保证寸步不离,守着咱校这两朵花。”
走出庙外,村民果然变多了。
道路两边矮房子的房门打开着,如同一排排的囚笼,关里面的女人在忙碌着,有的做饭,有的缝东西,有的在打扫。男人们却三三两两地坐在门口打牌,喝酒,赌钱。他们头发枯黄,眼睛无神,无骨一般瘫座在摇椅上,好像没有了三魂七魄的幽鬼。
方小唯突然感到一道视线,她转头,一个抱着婴儿的女人直勾勾地看着她。
她额角有一道狰狞的伤口,伤口没有愈合,翻出了白脓,一直划到了眼尾。她怀里惨青色的婴儿睁着鱼一般的眼珠,不哭也不笑。
方小唯越过了她,那女人眼睛落了一滴泪,滴入伤口里。
一些年轻的男人衣衫褴褛蹲在路口,目不转睛地盯着方小唯和费安雪这两名女生。
有一个头发乱蓬蓬的男人眼珠跟着方小唯转,看到她离自己越来越近,他忍不住站起来。方小唯身后的杨昱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男人又讪讪地蹲了回去。
小盼目不斜视地穿过那些人。她穿着一身小红衣,灵活地走在狭窄的街道上。她似乎不被这个古老山村阴沉的暮气所影响,是一簇跳跃着的鲜艳的小火苗。
跟着小盼又左拐右弯走了几段路,潺潺的流水声传到了方小唯他们的耳中。
“我们把这条河叫做女儿河。”小盼说。
“女儿河?”费安雪感叹,“名字好美啊。”
小盼道:“这边的河滩好看,水特别绿,待会我看看能不能抓到鱼给你们带回去。对了,你们住哪儿?”
方小唯说:“在黄建德的那栋小楼里。”
“哦,我知道。他呀。他的房子的确是除了村长家最大的了。”
“小盼,那你们家是在哪里呢?”
“我家离黄建德那儿就一条街。要找我的话,就出门右走,尽头那间就是啦。”
水声越来越近。
眼前暗淡的村景仿佛突然被一把剪刀剪开,流淌出了一片蒙着云纱的湛蓝天空,这清澈的颜色沉淀在地上,就是女儿河碧油油的河水。
大颗雪白的卵石滚落在河滩上,漂亮得仿佛是一堆润泽的宝石。
费安雪欢呼了一声,和小盼在河滩踩水玩。
谈凤一忍不住拿出相机,“咔咔”拍了好几张照片。
方小唯在卵石上弯下腰,清冽的河水漫过了她的手,她捡起了一块冰冰凉凉的石头。这石头莹润得如同玉石,又如同某种小动物的骨头,白森森的,遍布了河滩。
突然,方小唯感到与石头接触的皮肤有一丝的刺痛。她蹲下来,放下石头,发现她掌心的皮肤渗出了一颗小小的血珠。殷红的血珠一滴又一滴掉落在水面,扩散开血丝,变成了小小的漩涡,吸入到一处石头的缝隙中。
方小唯将周围的石头移开,慢慢地将手探入澄碧的河水里,挖开了那一处缝隙。缝隙下是细密轻柔的白沙,方小唯的手摸索着,探到了一个小小的硬物。
方小唯捡起这个硬物,放到了手心上。
一颗洁白如玉,圆润小巧的……人的牙齿。
“亦梦!”
这时,一双修长的腿出现在她眼前。
方小唯抬头,是杨昱。
他烦恼地抓了抓头发,索性也蹲了下来。
“你……觉不觉得这个河滩冷飕飕的。”
方小唯默默地把牙齿收了起来,不动声色地说:“怎么了?你觉得哪里不对吗?”
“也不瞒你,本来我觉得一个大男人说这些挺不好意思。但是这个村子你有没有感觉……特别阴?昨天还比较轻微,今天这种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杨昱拉起了外套的拉链,接着讲,“太邪门了,明明是三伏天,我感觉臧巽村就跟秋天似的。”
“我和安雪都有这种感觉。不过凤一不是说山里温度低很正常吗?”
杨昱肯定地说:“不正常,绝对不正常。你看村里这些人都穿着短袖短裤,一点都没有感觉到温度有问题。虽然有点封建迷信,不过我这个人从小被算命的说阴气重,为了压住身边的脏东西,算命的还让我的名字含了一个“日”,就是为了稍微克制这些东西。我们还是赶紧劝班长离开这里。我看他挺沉迷的,你能不能劝劝他?”
“好,不过你为什么不直接找他说呢?”方小唯抖了抖手上的水,站了起来。
“他……好像比较听你的话。”杨昱也站起来,叹气,“重色轻友啊。”
方小唯忍不住笑了:“那我们晚上找他商量。”
他们俩刚站稳,忽地传来了一声巨大的爆炸声。
爆炸的地方就在河边,爆炸的水花溅起了三四米高,无数的水柱喷溅到了费安雪她们的身上。
小盼马上拉着费安雪,往后退了一段:“一定又是秦叔在炸鱼了。姐姐我们离河远一点。”
“太危险了吧?”费安雪喃喃说道。
“这不仅破坏自然,还有严重的安全隐患。”谈凤一放下相机,有点恼怒地说。
小盼喊道:“秦叔,你在哪?”
她的声音清脆地回荡在女儿河畔。
河面慢慢恢复了平静,过了几分钟,那些被炸死,炸晕的鱼翻着白肚皮浮了上来。
一艘破旧的小船从河畔茂密绿树丛荫里缓缓驶来。船头坐着一位带着斗笠的老头,他皮肤黝黑,脸上布满了褶皱。老头抽着烟,烟雾从他的鼻子和嘴溢了出来,如同一个废弃已久,锈迹斑斑的老香炉正吞吐着白色烟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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