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都想让我去死

10.闲敲棋子落灯花

    
    日暮时分,淅淅沥沥的雨停歇。乌云渐散,天空深处像是笼罩了一层紫棠色的浓雾。隐隐约约能听见一些轰隆声,那声音浅浅的,远远的。淡淡的胭脂色袭来,渗入紫棠的浓雾里,如同不小心晕染成的烂画。
    一朵葱黄的小云慢慢飘来,青溪一身樱草色坐在云上,身影倒有些模糊不清。
    “喵~”玄靛扒拉扒拉那朵停在自己面前的小云,爪子一下一下地拨弄,边拨弄边抬头看青溪。这样拨弄,云的一小边儿被它扒拉得散了去。
    “姑娘在里面吗?”青溪蹲下身子问道。
    “喵~”它喵了一声,轻轻一跃,跳到了云上。再喵一声,示意青溪让云飞起来。
    “若要让姑娘看到了可不好呢。”青溪笑着,手一抬,云开始缓缓移动,“你先玩着,我给姑娘送点东西。”
    “喵~”玄靛看他离去,摆个舒服的姿势打起了呼噜。
    青溪踏入殿里时望见了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深深,番黄的衣外套了件白氅,雪白的发垂着,额心火焰的红印耀眼无比。
    青溪未去打扰,步子放轻,才走几步,便感觉身后的人起身。
    青溪转身微笑道:“给姑娘的药比之前更苦了些,主人怕姑娘受不住,便想法子将药调的甜了些。”手一挥便拿出一个精美的盒子递给了深深,“你怎么在这睡?姑娘在做什么?”
    “她一直在做功课,尚不知我来。我在这等着,不小心便睡了。”深深用手语说
    。
    “怎么不进去等?她知你来,会雀跃万分的,说不定会快些完成功课呢。”青溪轻笑。
    深深摇头,手指在空中慢慢滑动,“不敢,怕见多了,就舍不得了。”
    瞳子里似有光在缓缓熄灭,眼角处漫出淡而短暂的叹。
    青溪低头抿唇,不知如何接话。
    “深深?”
    一个低低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两人朝那处望去,看到了一手握着笔,一手拨开珠帘的无殇。
    她梳了双环髻,发间别支步摇,着了件珊瑚色的留仙裙。唇是妃红的,嘴角漾出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笑意,眉眼里的温柔敛了些清冷的英气,这才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无殇走过去,抬头看深深一眼然后站在他身边。青溪嗔道:“你倒只瞧见深深,我这么大个人你却没看见。”
    无殇望着青溪山葵色的发答道:“你这从头绿到脚,像足了花盆里的绿植。次次都是绿,锦初也不给你换点颜色。”
    青溪委屈道:“我的本色就是绿,换不来其他颜色的,再说主人喜欢,我也没法子。”
    无殇挑眉,实在不懂他们世界的规矩。
    青溪望了一眼深深手里的盒子,道:“哦,对了,那盒药是主人新配的药,她怕你觉得太苦,便调的甜了些。这药你就吃着,之前的药不必再吃了。”
    青溪说完,深深便把药轻放在无殇手里。无殇低头接下并谢过锦初。
    “劳烦她了。”无殇轻声道。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你无需如此客气。”青溪道,“任务达成,那我就先回去了。”
    “慢走,不送。”无殇迈了一小步。
    青溪嗯了一声走出大殿。
    庭院安安静静的,乔木绿叶里夹杂着轻烟。灯火燃起,渐暗的天游荡着微光。
    他没寻到玄靛,正要呼喊,却瞧见了阿笙。
    “青溪,你怎么在这?”阿笙提着灯笼边走边说,身后的人也有一丝诧异。
    青溪欲行礼,秦暮离摆摆手,他便以点头代替礼仪。
    青溪道:“我替主人给姑娘送药来了,你们这是……”青溪望向秦暮离。
    秦暮离抱着书,缁色的衣衫在渐浓的夜中看的不太真切。
    “不久她就要进行第二十四次测评了,我来给她送些资料。她现在,忙不忙?”手指摩挲着书角,声音略有迟疑。
    “在做功课,哦,深深在里面。您,您若不想见她,可以让深深转交给她。”青溪顿了一下道。
    “深深在啊。”秦暮离犹豫了。
    他是想见她的。
    草尖滴落下盛积的雨水,灯笼底座的流苏被风吹的缓缓飘动。
    他环顾四周,抱着书朝着殿门口走去。弯腰,把书放在门口又折了回来。
    看他回来,阿笙望着自己手里提着的灯笼抱歉地笑笑。
    “你刚刚是想寻玄靛吗?”秦暮离望向青溪。
    青溪点点头。
    “它就飘在这庭院外,稍后就过来了。我,我就先走了。”他的声音有些飘忽,目光落在殿门口的灯火上。他已许久未来见她,远远的望,也未有几次。
    “恭送……”青溪欲行礼,却被秦暮离制止。
    “不用,没必要。”他转身,阿笙迅速提着灯笼跑到前面。踏着悄然来临的夜,一步一步迈出庭院。
    “恭送陛下。”瞧他出了院子,青溪把未说的话说完。
    小云从庭院外飘了进来,青溪冲那云喊道:“玄靛,我要走了。”
    小云里探出一个小脑袋,喵呜一声,葱黄的云散了些烟儿。
    青溪召回小云,把玄靛轻轻抱出来。“你若是想玩,可以问深深要来些小云。深深的小云比我的要好看的多呢。”
    一听深深,玄靛有些不高兴。
    “还吃醋,都吃了多少年了。”青溪弹了一下它的小脑袋。
    “玄靛我走啦。”青溪跟它告别,忽然又想起一些事,便蹲下身子道:“青城山的那个叫小芽的,下个月会经过临安。我尚不知他要做什么,但若是姑娘遇见了他……算了,能不遇见就不遇见,若是认出,也是徒增伤感。我刚刚未来得及与深深和陛下说,你有空就跟深深说一声。可别忘了哦。”
    玄靛一脸幽怨,青溪揉揉它脑袋道:“乖,就说一声。”玄靛瞥他一眼点点头。
    “六百年了,之前,他与姑娘相处时间也没那么多,可能他已经把姑娘给忘了。”青溪坐在小云上支着下巴思考着,“说不定变成一个又老又丑的糟老头子,又老又忘事。”
    小云缓缓升起,青溪低头挥手告别:“玄靛乖,跟深深说一声就行了。再不行,就跟夏幽说。我走啦!”
    云似一道迅速移动的闪电,一晃神,天空只剩夜的深沉。告诉夏幽,还不如告诉深深呢,夏幽向来不靠谱。玄靛喵呜几声,迈着小步子走向大殿。
    夜色渐浓,深深还坐在大殿里安静地翻书。眼往里处瞄了几次,烛火静静地燃烧,珠帘一动不动。青溪走后他便在这翻书,无殇本要与他多说些话,却因功课多的要命而选择了沉默。真可惜,无殇握着笔叹到。
    最后一个式子解出来后,无殇把笔粗鲁地扔了出去。脚下生风般,一瞬间跑到深深身边。
    她跑到深深身边时,深深却起身欲离开。
    “你,要走了?”无殇抬头望,他雪白的发被红丝带系着,精致的侧脸如雪山般神圣安静。
    深深侧了下身子,温柔地对她点点头。
    “可我还没……”话未说完便停在嘴边。他的手,向她伸了过来。
    一捏,一挑,头发被别在了耳边。有温热的触感,无殇微敛目并咽了一口唾沫。
    “去淋雨还是看月亮,但凡你想做的,我都陪你。只是现在,你该休息了。”深深用手语说,眉目里夹着淡淡的笑意。
    想坚持的竟然被他的笑给打败了。
    “那让我送你回去,可以吗?”无殇试探性地问道。
    他轻咬了一下唇,然后点点头。乖巧,温和,眉眼皎洁着,依旧是那片清冷却藏着温柔的月光。无殇望着他,呆呆的,许久说不出一个字来。
    “怎么了?”深深疑惑问她。
    他的手在她眼前舞动着,她的目光在他那双白皙的手上游移,末了,才柔声道:“无事,只是觉得你的手很好看。”
    那声音柔的快要听不见了,深深只得微微弯腰不解地望着她,然后做了个我不懂的口型。
    “你不懂啊……”他这样靠近,使她下意识退了一小步,脑子混沌了一会,她又向前挪一步,“我说,你很好看,哪里都好看,好看的要我命。”她望着他,弯起了嘴角。
    话出口后无殇惊讶了一番,这话,说的也太轻浮了,而且一点也不像自己会说出口的。流氓,简直像个调戏良家妇女的流氓啊。
    那话传到深深耳朵里,像是一块极寒的冰块落在温热的胸膛上,刺激的他不知所措。他慢慢站直身子,摸了摸发热的耳朵,缓缓神儿,长吐一口气。
    又不是第一次听了,何必害羞?他有些懊恼。
    他摸自己的耳朵时,无殇才发现他小指上戴有一个漂亮的指环。样式没看太清,但能确定是极其华贵独特的。虽没看清样式,可无殇觉得,这样的指环,姑娘家戴着应该更合适些。
    到殿门口时,她发现了摆在门口的书。她自然明白是谁放在这里的,只是奇怪,他来了怎么不进去。
    这样一想,她发觉自己已许久没见过秦暮离了。对于那天陌生男子的攻击,她醒来后就只字未提。如她所料,她不提,别人也不会向她解释。
    都当她是个傻子,都在“天衣无缝”地瞒她。她不问,装作全然未知,只是因为她不想承认一些事。
    深深将书递给她后,便踏出了大殿。无殇有些不舍,跟着他走了好几步,他转过身对她笑笑示意她回去。她听话,提着裙子折返到殿门口。
    “待我考完试,你愿意陪我下盘棋吗?”她问。
    他站在灯火阑珊处点点头。
    “那我等你。”她满意答到,“梅雨将至,你记得要把伞随时带在身边。”
    她顿了顿,又道:“我溜出去玩时,即便下着雨也不喜欢带上伞,但我想,我可以带着你。”
    他笑,然后点点头,暗夜里似乎燃起了不灭的火光。
    无殇挑眉,暗想,秦无殇,原来你也有拐卖良家少男的本领啊。
    这不是拐卖,这可是心甘情愿呢。
    考试那日,雨下的很大,纷纷扰扰,像是阖山落不完的雪。侍女给她撑着伞,她小心翼翼地提着裙子走出公主府。青石板路很滑,侍女搀着她,到一个拐角处时,她抬头望见雨幕里站着一个艾绿色的身影。
    “秦大人要送我?”无殇不知道他出现在这里的意义。
    秦暮离撑着卵色的纸伞走近她,漫不经心道:“殿下想多了,在下只不过恰好路过这里而已。”上下打量她几眼,又道,“殿下穿着学宫服,是要去,考试吗?”
    无殇轻挑眉笑道:“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假若我这次考试是一次劣评的话……”
    “不会的。”他打断她。
    无殇讶异,他这么相信她?越是临近终考,考试题目越难。她虽然不紧张,但她可没把握一定会得优评。要知道,她可是得过劣评的人。
    她没听见他多嘲讽什么,于是嘴角微勾,朝旁边走了一小步,眸子里盛些乔木的绿和纷扰的雨水,声音清冷:“承你吉言,我走了。”
    “不送。”秦暮离绕开她,走向另一个方向。
    能够和平相处,实属不易。无殇无限感慨。假若一直如此,她该有多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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