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发,二之日栗烈。
一模来临那天,蝉鸣声少了些。林木的枝叶间偶有微风拂过,叶片摩擦发出懒懒的声响。感觉天空比先前远了些,云层薄薄的,散散的。日子已是夏天的尾巴,燥热渐远,不同于盛夏致人慵懒的气息。猫和狗还是喜欢趴在树荫下,但若是到巷子里转悠一趟,还是可以碰到悠闲溜达的猫。
天亮着白光,江水缓缓流动,波光粼粼,远望着江面会发觉有些刺眼。快上船时,无殇还是没等来秦暮离。缥色的学宫服在江中的倒影,仿佛要和那天空融为一体。
她不是急切想要见他,就是好奇些。每次她去考试,秦暮离都会来送她一程。那一程,他说或嘲讽她或鄙视她的话,可话语的背后却是殷殷的期待。虽然秦暮离从未透露那所谓的“关怀”,但无殇都明白。
阳光被缓步行走的云遮住了,四下被一片微弱的阴影笼着。
惊蛰察觉出无殇的心思,向前一步道:“殿下在等秦大人?”
无殇挑眉,缓缓答道:“没错,是在等他。”
头顶的云移动的很慢,远处的山依旧被亮白的光照着,热浪滚滚,像涌动的河流。
“秦大人前几日受伤,今日不会来了。”惊蛰颔首道。
“受伤?”前几日她可是见了他的,并且一个过肩摔将他摔进了池塘,“如何受的伤,我怎不知?”
惊蛰蹙眉道:“他前几日夜里跌进了公主府的池塘,奴才们发现他时,他晕死着,头上不停地流着血。虽然众人将他捞了出来,唤来他的跟屁虫阿笙来救治他,他也是隔了许久才醒。他腿伤着了,胳膊也折了,脑袋上像磕个大洞,看着心疼人。”惊蛰面露难过,“大人他也真是不小心,走路也不看着点,堂堂仙者,搞出这副模样,真是,哎……”
长长的叹息,无殇愣愣地听着,久久的,她掩过尴尬,道了句:“啧,可怜的人。”
脑袋磕个洞,腿伤了,胳膊折了,看来,那秦暮离的功力也就一般般。她就稍微用了力将他甩进池塘而已,本想着让他呛几口就解气了,可是万万没想到……
这下,老解气了。
这是句玩笑话罢了,听到他因她有了那副惨状,她还是心生许多愧疚。毕竟他护过她,毕竟,他实际上还是待她极好的。
虽然秦暮离与她交流时,字字扎她心。
她不是分不出好歹的人,她只是厌恶秦暮离太过掩饰。若是真讨厌,不见便好了,她时时避他就好了。可偏偏不去见却还是能见,避让也避让不了。许多时候,还对她那么好。若是不讨厌,何必整天视她如仇人,处处针对。
她猜不透,猜的累,那就不猜了。忍几个月,万事大吉。
她又开始烦恼,以后见了那秦暮离,该如何面对呢?
随便,反正她当时跑的快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若碰见了,看他一身伤,可以厚脸皮问问他如何得的那副惨状。她就不信,那身为仙者的秦暮离敢承认自己会被一个凡胎小姑娘弄一身伤。
她回回神,镇定地端一副淡漠的表情,不再去等那个“可怜的人”,提着裙子迈上了船。
云拨开时,亮白的光闪人眼疼。无殇用手遮住眼,侍女连忙为她打上伞。她眯眯眼,放下手,环顾江水的那一刻,她望见远远的巷子里有个熟悉的身影。
千草色的衣衫上爬着这刺人眼疼的日光,他打着伞往她的方向望着,像目送一个离家的孩子。
还能走动,看来伤的也不是那么重。
“若是觉得仇人的角色才适合你我,那就顺了你的意了。我不乖,你气着,你烦我,我气着。挺好,不是吗?”
她想冷笑,却有个奇怪的表情往她脸上爬,再爬,是个温温和和的弧度,带了些微妙的感情。
他固然喜欢对她说扎人的话,但总归是为她好,所以她自始至终都没将“恨”这个感情加之他身上。君子之交淡如水,他与她有风和日丽的气氛时,尚会应这句话。
她转回头,端端正正地坐在伞下,知道内心该遵循何种法则,知道该如何与这样矛盾的的秦暮离“和平”相处。
江水涛涛,明日昭昭,长路迢迢,过去的无感和阵阵厌烦向后走,某些东西以极快的速度向她逼近。她也慢慢从中明白,这世界有很多角色需要被迫扮演,虽身不由己,却甘之如饴。
那船远了,些许燥热的风袭过,往秦暮离发上轻吹,配着他平静的脸,有着说不出的美感。
“她若看到的是你,应该会高兴的。”秦暮离低头道。
周遭,除却啁啾声,便是一片寂静。
墙上跳着鸟儿,叽喳几下拍翅飞走,阴暗潮湿的角落里生着苔藓。那苔藓早消了梅雨季节的味道。深深瞥了一眼那苔藓,感觉还是不太适应与秦暮离待在同一空间里,不回答一字一句,转身而去。
深深明白无殇的心思,倘若考试前不见秦暮离一次,她的心情会有起伏。三省学宫学宫的大小测验前,秦暮离都会见一见她,若是突然一次不见,她会很不习惯。习惯,一旦习惯,很难改变,她已经习惯有秦暮离的存在了。也非加之一些其他特殊的东西,只是见了,会安心些。
的确如此,他果然是最懂她的。
听见了声响,秦暮离转身丢了伞,艰难地追着他喊道:“深深,别走!”
那白发少年快步走着,仿佛没听到他的呼喊似的,他扶着墙焦急道:“就同我说一会儿话好吗,深深!深深,答应我。”
少年的白发掠过芭蕉叶,有户人家的院内传来柔柔的江南小调,墙内伸出的树枝带着葱绿的叶被光穿过。两种脚步声入耳,蝉鸣得虚弱无力,蝴蝶懒懒地拍翅溜过。
有寂静,有躁动,有焦灼,有不安。
“深深,深深!”
他喊着,腿脚不好,一走一痛。少年的身影在前方,却觉得怎么也追不上。
他再呼喊时,少年的步子缓了一点。仿佛预设好似的,慢下来,两人的距离,一前一后,正好一米半。
一步一步,再一步一步,依旧一米半。
秦暮离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浊隐已被诸神逼出神界,再过不久,神尊大人将会与浊隐正面交锋。这消息,想必你已知晓。但,浊隐,谁能抵抗,你我都清楚”秦暮离低低头,又道,“我身上的仙力已微乎其微。这些日子,集噬心时,我深感无力。靠近她的时候,我能感受到她体内的噬心在不断涌动着。我本猜想是因为浊隐走出神界的原因,但有天东篱他来到我面前说,那朵花,掉的只剩一瓣儿了。”
窄小巷子的脚步声忽然止住,少年左耳旁飞过一只蓝色的蝴蝶。
那朵花开了两次,开时,他都在,谢时……这一次,要让他回去亲眼看一次凋落吗?
“我同你说过多少次,见多了,便舍不得了。她迟早要走,你不是不知道,你又何必去等?”秦暮离同深深说这话时,何尝不是在对自己说?每多见一次,便是为未来的分离多加一层痛。他要如何忍心亲手制造离别。
“你本不该来凡界,你明知一切都无法挽回。你明知只会徒增伤感。你明知,不见便不念,不念便不痛。你明知这一切却还要固执着,痴傻着,你何必你何必啊深深!”秦暮离的声音高了几个度,那种侵染寂静中许久的狂躁里蔓延着许多难言,“你要看到哪种程度的死别才会明白呢深深?”
他吼后,沉默了很长时间。那是他自己都不想接受承认的事实,他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别人。
秦暮离看着前面一动不动的少年,换个轻柔的语调道:“最迟,最迟九月回创界山好吗深深?”
他知道深深不会答应,但他还是要赌一把。他对深深,千千万万年都怀着歉意,那种歉与对她的欠雷同。
一个补不了,一个还不完,如同身上那块愈不了的烂肉。
他见少年愤怒转身,以为会见他眼里的怒火,却不想,望见了那冷眼里盛积的清澈的水。
深深朝他走近了,一步,再一步,那睫一颤,晶莹剔透的水儿顺着脸淌了下去。
秦暮离抬手给他拭泪,刚触碰他的脸,手便被他抓住了。
不能言,不能言,深深说不出恨,说不出愤,说不出不愿,说不出甘愿。
“你若是九月还不离开,我自有办法让你见不到她。”秦暮离直视深深的眼。
深深嘴角飘出一个笑,和某人的嘴角弧度重叠。秦暮离读懂了那个笑,那叫不妥协。
令人作呕的人,深深用力把他甩出去。
将他甩到地上后,深深就快步离开这巷子,秦暮离吃痛地支起身子冲着空荡的巷子喊道:“不走如何,走又如何?她迟早要消失,迟早消失在这个她恨过的、爱过的、守过的、弃过的世界上!早一天,晚一天,你又能改变什么!你何必放不下,何必执着!越念越痛,越念越痛啊深深!”
有犬在吠,汪汪几下,又恢复安静。
生离和死别,都痛。可是,早一天,晚一天,都会如约而至。
有人不愿等,有人不愿信。
一模考完已是次日中午,学生们对此次考试深感吃力。考试时间缩短,题量增加,难度倍增,心理素质差点的走出考场便失声痛哭。更有者甚,曲子还没奏完便晕厥在现场。
“一点困难就被吓怕的学子,尚未有资格踏入水木宫。”前来考察一模情况的水木宫领导这样说。身后的记录员迅速记下那些人的名字,不出半个时辰,这些人将被开除学籍然后被遣送回家。
一、二模的分数基本上就是终考分数,而且一、二模里筛选下的学子也不少。没人跟学生们强调这些,甚至会用各种方法增加学生们压力。其实水木宫是在从各个方面告诉大家,哪条路都不好走,走捷径是要付出代价的,你可以不在乎,但你要接受。
下午,领导给学子们开了个小会,会议的主旨便是使劲给学生们增加压力。学生们听完后纷纷表示压抑得不得了。本来学生们经历那么多,在这条路上走了那么久,早该练习一身抗打抗摔的本领。可是水木宫的领导实在厉害,三两句便让学生们心惊胆战。仙者的口舌果然不同,众学子一致认同这个看法。
这一切也怪不得水木宫,这世界本来就是有阶级之分的,既然大家都想迅速迈入高阶级,那自然要各种刁难,优中择优。
会议开完后,有些人跑到角落里默默擦泪,有些人沉默看天看云看水。要回家休息两个月再来此处二模,如果两次劣评的人一模也是劣评的话,那就……华丽的广场顿时充满了压抑的气息。
无殇对着一棵老树打了个哈欠,惊蛰寻到她后嘘寒问暖的,她只懒懒地应几声。
困,她实在是困,她只想快些回去躺在榻上。
这次的题实在是一言难尽,哪怕近期秦暮离给她找了那么多题型不一样资料让她去做,她还是头痛这次的变态题型。这次考试曲子的曲风异样得惊人,更不要提那棋与那画的难度。她考完试,整个人都虚脱了,领导的讲话她没听,身边人的眼泪她没看见,也没听见所有人的叹息与悲吟。
她走出考场那一刻,她便也清楚,这一模她可能会是劣评了。虽然她及不愿承认,但……
秦暮离会怎样对自己?她想。
无所谓,她又打了一个哈欠。
休息比较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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