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都想让我去死

34.卷终:告辞

    
    第34章  日暮酒醒人已远
    很快的,她来到了皇宫。她没有从宫门口进去,而是直接让云停在皇宫宫殿处,身子一侧从半空跳下。她这一跳将宫人们吓得不轻,众人回退几步,待胆大的走向前看到她的模样时,才惊惧地跪下高呼着“殿下千岁”。
    旁人心一惊,都齐齐跪下行礼,无殇没有管他们,直直朝着目标昭阳殿逼近。她走了一路,宫人跪了一路,他们在她走后低声议论自己竟能在有生之年见到尊公主,这一见实在是荣幸。
    她走到一半时,想着自己坚持不了太久,应该顺路去见见兄长们。身子一转,又想到兄长们大部分应该搬离皇宫就作罢。
    她摇摇头,又朝昭阳殿的方向走去,但又犹豫了,就剩这么一次了,去看一眼也行。于是她跺一脚,又朝她印象中的几个殿走去。
    遗憾的是,她站在殿门外使劲往里面望也望不到什么。满含难过地离去,才走不几步,就听见有人在她身后唤:“姑姑等等瑜儿!姑姑别走!”
    软软糯糯的语调,无殇转身,看见一个粉琢玉雕的娃娃。
    “殿下安好。”娃娃身旁的丫头恭敬行礼。
    “小孩儿,你认识我?”无殇站在原地问。
    小娃娃跑过去扑到她膝盖上,欢快地说:“瑜儿经常在皇爷爷的画上见过姑姑,姑姑就长这个模样,瑜儿当然认得!”
    “皇爷爷?”无殇笑出声,原来自己都当姑姑了。
    “父亲大人经常跟瑜儿说起姑姑,说姑姑是世界上最优秀最好的姑娘。母妃还让瑜儿向姑姑学习,说要让瑜儿以后要长成姑姑那样的模样。”小娃娃仰着小脸扯无殇的衣服,那样子异常可爱。
    “我的模样?那是什么模样?”无殇蹲下来问他。
    “无比优秀,无人能敌的模样!”小娃娃握起拳头,一脸坚毅。
    自己哪有那么厉害,无殇笑笑。
    “姑姑姑姑你要去哪?”小娃娃抬手摸摸无殇恶心的赤印。
    “去看你皇爷爷啊。”
    “姑姑还会走吗?”
    无殇握着他的手,低声道:“马上就走了,瑜儿有什么事吗?”
    娃娃有些难过,道:“父亲大人不在皇宫,去了别处,可能要过好久才回来。瑜儿想让父亲大人见姑姑一面,也想让皇叔皇伯见姑姑一面。姑姑不知道,父亲大人经常提起姑姑,瑜儿去皇叔皇伯家玩儿的时候,也无意间听见他们提起你。他们说,这辈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姑姑,说自己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却是老死不相往来。”
    “哦,那很遗憾,他们,见不到我了。”她说的很轻,故意敛去其中的哀伤,“瑜儿回去吧,姑姑要去见你皇爷爷去了。”
    她站起,娃娃拉住她的衣服,难过道:“姑姑,能不能等一下,我去喊皇叔叔,我去让他们见一见你。”
    “瑜儿回去吧,以后……”她转过身,深吸一口气,道:“以后会见到的,不差这一会儿。”
    “姑姑说的是真的吗?”娃娃追了几步问到。
    “真的啊!”她说完,一转身,走几步拐个弯儿消失在娃娃的视线里。
    娃娃拉拉一旁丫头的衣服,骄傲道:“你看,那是传说中的姑姑!你看见没有,我的姑姑是全世界最好看最厉害的人!”丫头微笑着称是,娃娃跑几步望着无殇的背影大喊:“姑姑要记得以后还来看瑜儿啊!瑜儿到时候领着姑姑去见皇叔皇伯!”
    她扶着高墙慢慢走,听见他的话,回头道:“好,答应你。”
    走到昭阳殿时,守着的宫人一见她便惊得要趴在地上。胡云旗一路踉跄地来到她面前,颤声道:“殿,殿下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无殇迈进大殿,问:“本宫的父皇呢?”
    胡云旗不敢怠慢,连忙道:“陛下正在休息,臣,臣去喊陛下起来。”
    “不必了,你先退下,本宫先自己待一会儿。”说完,无殇便走入殿里。
    胡云旗点头,下一秒便将众人遣走,昭阳殿里只留了无殇和熟睡的陛下。众人一出来便低声讨论这传说中的南国尊公主是无比优雅无比贵气无比俊美。
    “哎呦哎呦,我这辈子实在没见过这样天仙般的人物。这传说中的殿下,实在是俊美啊!我刚才都不敢多看她,就怕多看一眼,那殿下会将小的杀了。”一人激动地说。
    另一人打他,道:“你这是什么形容,殿下生的这般美丽,怎会像鬼怪一般无理地杀你呢!”
    “非也非也,你且听我解释。我日日在陛下的画上见殿下的相貌,今日见真人,觉得那画画得十分逼真。但是这真人,却有着与那画不一样的感觉。”
    “哪种感觉?”
    “冷啊!不但冷,还有让人想肃然起敬的想法。我看一眼这殿下啊,全身都冷的不行,想跪拜,又被那冷气冷得动不了。就怕再看一眼,被那冷气给冻坏,然后死的毫无知觉,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这人一说,那另一人仔细想想,也觉得他说的对,便连连赞同。胡云旗看两人说的热闹便让两人闭上嘴,“殿下岂是尔等能议论的?去去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胡大人,你以前也是见过殿下的,这次见殿下,您有什么想法啊?”那几个人打趣问到。
    胡云旗瞪他们几眼,然后道:“想法?我也怕死啊。”
    昭阳殿的门被关上了,她步入殿里便轻手轻脚地转几圈。殿里挂有好几幅她的画像,有小时候的,有童年时期的,也有和她现在差不多年纪的。
    桌上放了一盘鲜花饼,又是鲜花饼,看那样子,还是他自己做的,她瞥一眼苦笑。
    她坐了下来,拿起鲜花饼往嘴里塞,慢慢嚼,一阵阵宛如刀割的痛感袭满全身。她咽不下去,又舍不得吐出来,便闭眼捂嘴努力吞了下去。
    她只吃了半个便再吃不下去,抹抹嘴,来到了正在熟睡的父皇面前。他身上盖了被子,被子滑落了些,她蹑手蹑脚走到那里,把被子给他拉拉。
    她跪在床边,认真看了他好久,看他脸上的沟壑,看他两鬓的白发,而后轻叹一声。
    她知道自己不是个好孩子,她也从没想过要获得好孩子这个称呼,只是到了这个时间,她开始后悔自己过去的所做所为。她站起退几步,朝着他跪了下去,然后嗑了一个头。
    之后,她便沉默地望着他。
    秦无殇,这,是你父亲,是你恨过的怨过的父亲,她告诉自己。
    人每当临近失去时,才会对一些人一些事格外珍惜,她不例外。她跪的直直的,脸上开始布满泪水,这时候她突然微笑,轻道:“父亲,囡囡给你告别了。这一世,囡囡很是不乖,囡囡知道错了。若有来生,囡囡不会做您女儿。”
    她有点想睡去的感觉,于是慢慢站起,鞠一躬,抬头道:“父亲,囡囡快走了,请父亲对囡囡不要太想念。”
    她走一步,身子歪歪斜斜的,又回头道:“父亲,囡囡,囡囡爱您。”
    囡囡也知道父亲爱囡囡,囡囡知道啊,囡囡知道啊。
    她有些走不动了,不敢弄出太大声响,跪在地上,喘息一会儿,又慢慢站起。她再转身看她父亲,然后很快转过去。不要看了秦无殇,再看就舍不得走了,她告诉自己。
    打开门后,一堆人想要围上来,却被她一眼瞪走了。她没说太多话,只是告诉胡云旗好好照顾他父亲,胡云旗追上去问她:“殿下,若是陛下醒来,还要奴才转告陛下……”
    “不必了,不用转告他本宫来过了。”她有气无力地开口。
    胡云旗察觉她的不适,便问:“殿下身子是有不适吗?不妨奴才带殿下去休息休息?”
    无殇摇摇头,摆摆手往外走,道:“本宫没事,你回去吧,切记,莫要告诉他本宫来过了。”
    “殿下……”胡云旗想去送送她,却被她拒绝了。她没有回头,踏上小云,很快离开了皇宫。她无力地趴在云上,感觉身体里有气体从她四肢里冒出,她想阻止却没什么力气。
    几天之后,她从梦中醒来,觉得全身上下无比轻松。她很奇怪,然后她一望远处,看到了飞在空中的纸鸢。
    莫名地,想起来自己那个被秦暮离弄坏的纸鸢。她整理整理书架上的书,还认真地将寝殿收拾收拾,虽然能力不太够,但也整理的像是那么回事。
    一个不易察觉的角落里,她发现了一个纸鸢。俗气的颜色,大蝴蝶,这,好像是自己之前的那个纸鸢。难道那时秦暮离没有给她销毁,当时只是骗骗她?
    她拿起看看,确定了自己的猜想,对着纸鸢神经兮兮地笑笑后,便拿起纸鸢开始在公主府里放起来。
    从寝殿开始,不停地跑来跑去,没有谁会阻止她,也没有谁会跟在她脚边愉快地小跑,现在的她,是自由的,孤独的。
    终于,她跑到了一枝书屋,跑到门前的那一刻,纸鸢的线断了。那个花花绿绿的大蝴蝶挂在了开满杏花的巨树上。挂着纸鸢的树枝恰好在书屋屋顶上生着,她便爬到屋顶想去将那纸鸢弄下来。
    她以为自己会没有力气,但意外地,从寝殿到书屋,到爬上屋顶,她的精神头出奇地好。
    当她的手将要碰到纸鸢的那一刻,她想到了一个词:回光返照。
    她仿佛碰不到那个纸鸢了,它就在自己的手边儿,可是任由自己怎么够,也够不到。她惊恐地退一步,嘴里呢喃着,然后两眼流出了泪。
    她突然不想死了,她害怕了,她还想多在这个世界待一会。她还想去淋雨,因为雨会让她感觉接近某个地方。
    她还想等雪落下,还想等深深过来找她,还想再去看看自己的父亲,还想看看兄长们。她还有好多事没有做,还没有认认真真地告别,还没有认识巷子里所有的猫,还没有数完临安桥上的石狮子。
    她要走了吗?她真的就这样走了吗?还没有写信,还没有告别,还没有再多看谁几眼。
    她拼命地摇头,踮起脚努力去用手碰那个纸鸢,碰不到,还是碰不到。她的眼泪流的更多了,力气也渐渐变小,然后她看见远处的天空里飞着许多纸鸢,远处的青山一片芳菲。
    她哭出声来,面前的巨大的杏花树开始疯狂地飘落花瓣。她舍不得,她舍不得这个世界,她这时候开始怀疑当初那个拿起酒就喝下去的人是不是自己。那怎么会是自己呢?来看看现在的她,她哪有那么勇敢呢?
    是的,她一点也不勇敢。让她去解救苍生?呵!凭什么?凭什么她要和苍生挂钩,她只是想成为一个普通人而已。
    没有可以考水木宫的资格,没有公主这个身份,不认识奇奇怪怪的人,只是一个平平凡凡的人。
    快乐地长大,看山看水,结婚生子,老去,慢慢死去。多好,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可为什么她一点也做不到,为什么一生下来就没办法平平凡凡地活着,非要被寄予厚望,非要被规划好人生。
    她恨啊,恨自己为什么要活着,可她也恨啊,为什么就这样死去。
    她不安,她放心不下,她为众生而死,可众生里她在乎的人能不能被好好庇佑着,她都死了,想知道也没办法知道。
    她该是个罪大恶极的家伙,那么多人想让她死,可她还是活了那么多年,牺牲了那么多无辜的生命,到最后自己混的还是不怎么样。
    雪白的杏花似狂风骤雨般落着,她真的抓不到那个纸鸢了,鬼使神差地,她往前挪了一步。
    那一刻,时间停止了。她身体里的剑慢慢移出,她看看四周,只能望到刺眼的白光。她努力睁开眼,然后看到四周的白光像载了许多图像从她身边飞驰而过
    。
    那像是一场将醒的梦,如同跌入一条洪流。她看到一团团凝聚不起的气,万物快速生长的模样,满身冰雪的狐狸,罩着黑气的红色物体。
    嘭的一声,四周炸裂,她又看到山河万里慢慢生长,草木鸟兽从地表飞出,巨大的杏花树下卧着一只狐狸,然后是杀戮不断的战场。
    血流成河的土地上,她看到一个女子被万剑穿身,看见那个女子化成花瓣飘走,又看到一朵朵花缠绕时间的脚步肆无忌惮地生长,步伐渐快,在朦胧的雨雾里她看到了一个撑伞的背影。
    她觉得那个背影莫名熟悉,想去追,突然成千上万个孔明灯从别处飞出,将她和那个人隔开。她惊慌失措地等了一会儿,再抬头一个身影朝她袭来。她站着,等那人过来,当她看到那人的脸时,愣住了。
    那是自己的脸。
    那个自己头戴花环,素白的衣,宛若清风。她慢慢飘来,伸出手,问她:“你看过雪吗?”
    “没有。”她也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自己。
    “你想看吗?”那个自己伸出了食指。
    她走向她,同时也伸出食指,将自己的食指与那个自己的食指触碰。
    她说了想。
    那一刻,她看到了,看到了雪,看到了万年以前她看过的雪,看到了她出生那一刻南国飘落的雪。如同生生不息的万物,如同不曾断过的生灵之脉。
    那一刻,厌世剑重新刺入她的身体,创界山上的那朵花落下最后一片花瓣,大地颤动后又恢复原样。
    也是在那一刻,巨大的杏花树消失,只余落不完的花瓣,盘踞在创界山的那条巨蟒醒来发出一声怒吼,跟随众神去往阖山的白发公子心口猛地一痛。
    他不想相信,不敢相信,怎么会,怎么会那么快……
    她的身体在变轻,也在慢慢往下飘落。她看到了世界再下起十几年前的那场雪,落地便消失,遇草木则化。
    她听到了惊蛰刺耳的尖叫,哎,谁看到这场景不会尖叫呢?一个人从天空飘落,身体化成花瓣慢慢消失。呀,原来她自己看得到自己呢。她苦笑一声,闭上眼。
    众生,无殇告辞了。
    南国皇宫响起了哀钟之声,水木宫的录取通知书被风吹到地上。一些人撕心裂肺的哭声,那个变成花瓣消失的人再也听不到了。
    南国尊公主,秦?,字无殇,十七,薨。
    [纤尘]
    七尘和花冽被攻走的时候,众神只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白发少年抱着装着那个人的全部的盒子愣住了,他朝着那个模糊的影子走了几步,停住。
    那个影子过来了。
    像是找不到家的方向的小可怜。
    披头散发,乱七八糟的衣服样式。总而言之,不好看。
    她站在白发公子面前,愣了许久,问:“我,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寂静的山谷间,狂风呼啸而过。
    世界仿佛刚刚醒来,又仿佛刚刚死去。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