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价还是个小孩子,就算一定要到人间去生活,也该是个普通家庭才好吧。”
墨锦看了一眼说话的于无间,垂了垂眼眸道,“此乃天命所归。”
于无间皱眉,“天命当真不可更改?”
墨锦意味深长地又看了他一眼,“我确是没法,你能,你来?”
于无间退了一步,连连摆手,“罢了罢了。”
“能改!”成价嫩声嫩气的声音突然响起,墨锦回头瞥了一眼,稍皱了眉头,却并未做声。
成价揪着眉毛硬气地道,“我不要去皇宫里过好日子了,我要回黑见山和舅舅一起过!”
花澈从于无间脖子上跳下来,颇有些趾高气昂地对成价训起话来,“小崽,这都到了皇宫门口了你才想起来反悔,怎的脑子就被你那舅舅给教坏了呢?”
成价还是有些怕花澈的,但他不想退却,至少嘴上不能退,于是他往时雨那边凑了凑,心下觉得离花澈够远了,够安全了,才缓缓反驳道,“舅舅教的好着呢,我就是,就是突然舍不得舅舅了。”
花澈习惯性地翻白眼,“死孩子婆婆妈妈的,你看人家连??多乖。”
时雨侧头看了一眼手掌里牵着的连??,不满地皱了皱眉,心想,关他的连??什么事。
墨锦走过来摸了摸成价的头,安慰似的柔声对他说,“如果我说,成为帝王是你的使命呢?”
成价抬起头,眼底有不解,有困惑,却坚强地透着几分坚毅,他对墨锦说,“如果我不信命呢?”
墨锦沉默了。
他也不想信命。
认命是最失败的妥协。
可他偏偏只能妥协。
于无间走过来拍了拍成价的肩膀,第一次露出略微正经的神色,“你舅舅希望你在人间活的出色一点,而不是在黑见山做一头没有獠牙的善狼。”
“不!”成价怔了怔,随后红着眼睛突然跑开了。
于无间拉了一把,奈何成价个子小,却人小鬼大,竟让他给逃了。
墨锦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无妨,因果线的终点,始终都在未央宫。”
于无间抬头望向皇城中未央宫的方向,金黄色的碧瓦亮的刺眼,那是人间最辉煌的地方,是帝王的宫殿。
倪姻跟着许四刷了一天的恭桶,累的腰都酸了,可她脸上却没半分埋怨,反而时不时地挂上几抹傻笑。
许四笑她,“王二,你这是咋了,可别是被熏傻了,一个人在那笑什么呢!”
倪姻仰起头对许四灿烂地笑笑,“我就是开心啊!”
许四低声骂了一句傻子,而后一边埋怨着今日的恭桶格外地臭,一边认命地刷着剩下的桶。
倪姻并不在乎,只是继续笑着。反正许四骂的是他王二,管她倪姻什么事!
例行完成每日的任务,倪姻几乎是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只草草脱下染了味道的外套随意丢在一旁,之后便急匆匆地从围墙的一个狗洞爬到宫外去了。
大约往南跑了百里,倪姻来到了她心心念念的楚王府。
楚王府后门的墙角处爬了许多的爬山虎,那下面埋了一张梯子,倪姻从这里进入楚王府已不下百次。
动作几乎熟练得水到渠成,连查岗的侍卫都被倪姻躲得一干二净。
而她如此大费周折地溜进楚王府,不过是为了看他一眼。
而且一般这个时辰,是楚王的例行沐浴时间。
倪姻几乎每晚都来,偷偷在窗前戳个小洞,悄无声息地看上那么一会。
窗纸上的洞,被她戳得边都磨黑了。
倪姻不是个凡人,甚至不是个人。
她只是楚王在闲时随意捏造的一个泥人。
她清晰地记得楚王掌心的温度,以及他指腹的那一抹柔软。
楚王捏造她时揣着的是一颗至温至柔,满怀爱意的心,以至于倪姻初生之时,从头到脚都是对楚王的迷恋。
倪姻是感受到了楚王掌心渗出的那抹暖意孕育而生的,因而她一出生,便带着对楚王无尽的爱。
可她始终都只是个泥人。一个无法言语无法微笑无法带给他温暖的泥人。
倪姻曾在楚王起身时悄悄藏在了他的衣摆中,可他坐马车一路颠簸着去了皇宫。半路上倪姻没撑住,捂着嘴吐在了路边,抬头间已不见楚王踪影。
后来,在偌大的皇宫迷了路的倪姻,拾到了河边一个被淹死的小太监。倪姻灵机一动,取了河边的泥巴嵌在自己身上,并剥了小太监的皮披在了自己身上。
那天他用小太监王二的身份在楚王身后跟了一路。
那天倪姻特别开心,只不过后来就被强制留在皇宫里刷恭桶了。
但倪姻也还是很开心,白天可以正大光明地跟在楚王身后,晚上刷完了恭桶还能偷偷溜出去蹲楚王的窗口,她简直不能再开心了。
“我天!这什么味这么臭!”
身后突然传出声音,倪姻不得不把自己隐藏起来。
却没想到那提着灯笼的侍女越走越近,倪姻虽没有心,却也依旧觉得自己胸口处像有什么东西要喷涌出来了一样!她死死捂住口鼻不敢发出任何一点动静。
这时,倪姻身旁的树丛耸动了几下,随后里面挤出一只叼着死老鼠的黑猫。
“喵~”
提灯笼的宫女十分嫌弃地“啧”了一声,随后捏着鼻子倒退了几步,“呵!哪来的夜猫,吃死老鼠到外面吃去,别在王府里整这脏东西!去去去!”
黑猫被宫女赶走了,宫女也一边碎碎念一边提了灯笼远去了。
倪姻楞在原地,突然小心地闻了闻身上!
那味道竟不比黑猫离开之前淡多少!
倪姻挽起袖子,发现胳膊上已经烂掉了一块皮,腐黑的伤口正隐隐发出和黑猫口中的死老鼠一样的味道!
倪姻有些失落地低下了头,“王二”大概是真的要彻底死去了,这身皮已经开始溃烂发出腐臭味了,她大概不能再披着这张皮继续做一个人了!
倪姻原路返回到皇宫,推开那间属于王二的小屋,沮丧地一头栽倒在床上。
“姐姐姐姐,我们今天有带新弟弟回来哦!你快来看看!”
一个胖娃娃突然出现在倪姻的床边,叫了许久都不见她有任何反应,便爬上她的床,拽着她的袖子一点一点往上爬,最终骑在了她的腰上,猛地往前一扑,下巴正好抵在她胸口。
“姐姐~”
倪姻微微抬头,正对上胖娃娃水灵灵的大眼睛,以及因委屈而撅起的肉嘟嘟的嘴唇,让她心下一软!
“唉!好了好了,我跟你去看便是了。”
倪姻托着胖娃娃的屁股坐起来,起身的时候正好把他抱在怀里,之后便在胖娃娃满怀期待的眼神中慢慢走向了帘子后面。
王二的屋子并不大,那帘子后面本是他撑起来平日换衣服用的。男人身上少了点东西,总归是有点不大自在,一个人在屋子里换衣服也要遮挡的严严实实的。
倪姻来了之后,便用那帘子后面的地方养这群胖娃娃了。胖娃娃是倪姻从外面捡回来的,倪姻没捡他们之前,一个一个露着个白胖白胖的圆屁股扒着门缝就是哭,哪个屋子亮就扒哪个门缝。
那些太监啊宫女啊什么的,好像都看不见胖娃娃们,只有倪姻夜夜受他们所扰,索性就都捡回来了。
倪姻捡回来之后才发现,这些个胖娃娃们都是个小的很的孩子,一问三不知,连怎么死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倪姻自认倒霉,就这么养着了。
刚才来抓倪姻的叫小胖,是胖娃娃里最胖的一个,也是最黏她的一个,每天晚上回来都要求抱抱,还要蹭她的被窝一起睡。
不过最近倒是不怎么了黏了,只偶尔过来蹭个抱,倪姻只当小胖长大了。
倪姻掀开那帘子,就见胖娃娃中的小白缩在一个半大少年的怀里,用粗胖的小短手紧紧环在那少年的腰上,整张胖脸都贴到人家胸口去了。
这无比温馨的一幕看在倪姻眼里着实有点伤,她垂了垂眸颇为伤感地道,“小白,你平日里都不黏我的!”
被点名的小白把胖脸又往少年怀里深深拱了拱,隔着衣服传出个闷沉的声音,“你臭!”
倪姻一下泄了气似的弓着腰,耷拉着脑袋极丧气地坐在了少年对面,一本正经地问他,“我真的很臭么?”
那少年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带着几分防备往后缩了缩,见倪姻只是问话才试探着开了口,“比茅厕是强些!”
倪姻眼眸要垂到地上去了,只留一个发丝极度干枯的头顶,“好了你不用说了,我知道我臭了!”
倪姻脱衣服似的脱了王二的那张皮,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没了人,皮,她就没办法去看楚王了,这就很令泥伤心。
胖娃娃们本来都围着少年转的,一见倪姻失落地用泥胳膊拄着没有表情的泥脸,便都熙熙攘攘地凑了过来。
有人抱着倪姻的大腿,一不小心给抱到变形了!
有人拉倪姻的泥手,力气用大了不小心扯掉了她的手指。
还有人努力地往倪姻身上爬,爬上去了就乖巧地坐在她怀里,用力抱住了她的腰。
倪姻低头一看,腰上的是小胖,他那圆肚子都把倪姻的泥身给挤变形了。
小胖扬起比肚子小不了多少的胖脸,安慰倪姻道,“姐姐不哭,你还有我们!”
倪姻忽然就笑了,那张五官粗糙又模糊的泥脸尽最大可能地摆出了一个笑容。她一边拾起掉在地上的手指顺手安了回去,一边抱着小胖坐到了那少年跟前,笑着说道,“好啦!我不难过了,我们一起来迎接客人吧!”
少年发现众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忙羞赧地抱以一笑,“姐姐好,我叫成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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