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两天后,沈钰又约两人见面,面色严峻,带着几分失落。
“怎么了沈记者,看样子情况不妙,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上次有个关键点没有弄清楚,稿子被毙掉了。”
“哪个关键点?”
“上传到找事儿网上的那个人,就是这个叫丁菲菲的人吗?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的吗?”沈钰面带愁容,“我主编对我说,这个丁菲菲在东海市也是有一定地位的,我们如果没有证据就写这篇报道,会承担很大的风险。”
“两段版本不一的音频,能证明就是她自己偷录下的,而且她根本没有被催眠,你说说动机是什么?是不是她上传上去的,是不是她发给张岸风的,重要吗?难道前面说的都不是证据吗?”
“是证据,但不充分,下不了实锤,主编还是不肯放,”沈钰说,“他自从升为主编后,遇到高管权贵立马就怂,什么新闻都挑不咸不淡的追踪,我手上的猛料一大把,硬是被他压下来,估计这次也凶多吉少。”
“大环境如此,也没办法,”秦淮喝了一口茶,“还好,我们最近生意也有起色,倒不是非要翻案。”
沈钰郁闷地直摇头。
“也不用这么介意,”秦淮笑到,“要不我请沈记者吃顿饭,就到一眸酒肆吧,那也是我的店。”
“一眸酒肆啊,就我们学校旁边的那家吗?是你开的?”沈钰有些惊讶,“我大学时好几次想去吃,后来还是舍不得。”
“我也是,”贾明臣笑道,“想来,还是挺怀念我们学校的。”
“我查过着丁菲菲的底细,还有张岸风,搞了半天都是我们学校的,”沈钰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你们知道以前学校有人自杀的事情吧,这张岸风就是那自杀者的前男友,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沈钰对一眸酒肆的酒菜赞不绝口,特别是酒,贾明臣没见过这么贪杯的女人。
酒过三巡,彼此都不再戒备,贾明臣夸她,“酒量是真不错!”
“都是酒精考验出来的,我刚实习那会,闻到酒精都晕,后来有一次,派我去一家做假酒的厂家卧底,喝了一个月的假酒,酒精中毒进医院了。出了院发现自己特别能喝,你们知道我从这件案子,悟出了一个什么道理吗?”
“酒量是练出来的?”
“这个算什么道理,谁都知道,我还需要悟吗,”沈钰笑道,“我告诉你们,假酒一样有酒精,一样能喝醉。”
贾明臣和秦淮就当眼前这个记者在说醉话,喝多的人见了多了,半醉半醒之间,话特别多,醒来再问他们说过什么,一概记不起来。
秦淮忍不住道,“沈记者,你喝起来真爽气,像男的一样。”
“没办法,被逼出来的,报社里几十个男的,就我一个女的。”
“没其他女的了?”
“有,长期休假,反正又不能炒了。所以我们报社的规矩,女生来了,一年内必然怀孕,然后再也见不到了,但是名还挂着。久而久之,就不再招女员工了。”
“那你怎么不考虑结婚生子?”
沈钰眼神闪烁,“我还想好好拼一下,做几篇家喻户晓的报道出来。”
贾明臣说,“你野心挺大的。”
“这不叫野心,是不忘初心。想我沈钰也是堂堂新闻专业出身,本想做社会新闻,没想到挖掘真相困难重重,还利益交织,最后只能写一些不痛不痒的题材。”
秦淮笑道,“我特别羡慕你,不像我,没能力却偏偏有上进心,没天赋却偏偏有梦想,你说我惨不惨?”
“怎么感觉你说的是我,哈哈,我觉得我就没有天赋,但是我有梦想,很多人都说做新闻不是这么做的,可我就是喜欢自己出去找。现在倒好,索性成了娱乐记者,一天到晚不是捕风捉影,就是煽风点火。”
“管他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
“我手上老鼠多得是,没人敢放,我随便拿一个出来就能吓死人,”沈钰眼神忽明忽暗,“其实做了几年记者,谁手上没有一些杀手锏,随便扔一个出来都是惊天动地的。我手头好多张照片,可惜不让上报,背地里有人撑腰,太黑了。”
贾明臣心中暗度,明明是你自己不敢放,“你不放,怎么知道不能上啊?”
沈钰闷了一会不说话,贾明臣心想,还不是被我说中了。
2.
“你以为我没胆子放那就错了,我在实习期就搞到过大手笔资料,踌躇满志争取过,后来被□□半死,还被上头教训我不知天高地厚。”
“实习期的满腔热情,现在荡然无存啦?”
“是啊,对现实屈服了,”沈钰苦笑道,“想当年我才大三,你们可能还在玩游戏谈恋爱,我就自己去找了个报社实习了。”
“那你也挺能耐的,我们同学都是大四下半学期才实习,你整整早了一年还多,”贾明臣自嘲道,“我是最没发言权的,我那时还有几门课没过,成天想着怎么能准时毕业,连实习都没心情去。”
“我那时可真是满腔热情,有同学和我说,我们学校居然有学生去做那种事,我觉得这是个很现实的题材,打算跟一下。”
贾明臣问道,“什么叫那种事?”
秦淮白了他一眼,沈钰笑道,“不就是皮肉交易么,文雅一点叫□□。现在说出来已经没有第一次听到那时头皮发麻的感觉。想想我们大学生代表着纯洁,怎么会和那种事情搭上关系。”
“社会总有阴暗面嘛,学校里也不外如是。”
“查是查到了一点,也拍了一些照片,看到了几个女生,平时校园里也算是高光人物,没想到私底下做着这些勾当,”沈钰摇着头,“挺可惜的,不知道是缺钱还是什么。”
“那你把这事捅出来了?”
“那倒没有。”
“我想也是,给学校知道了,会让你顺利毕业吗?”
“我倒不是怕这个,当然也不是不怕,是因为反应慢,没想到,”沈钰哈哈笑道。
“那为什么不报道,你不是挺感兴趣,才去跟这条线索的啊。”
“是啊,主要是后来我发现了一个更劲爆的新闻,拍了很多照片,”沈钰说到这里眼睛都亮了,“我第一次被主编摁下的报道就是这篇,当时我还不服,后来主编说要是报道出去,要出大事情的。至于出什么大事情,我当时也没过问,反正看着他真诚的双眼,我还是把底片什么交给他了。”
“你看,又没原则了啊!”
桌上的酒已经空了,沈钰无奈地碰了碰空瓶子,“是啊,那我还能怎么办嘛。”
“是什么事啊?”
“不能说,这是我沉箱底的秘密,可以埋一辈子。”
“说什么埋一辈子,已经四五年过去了,再惊天的秘密,都没什么价值了。”
“胡说,”沈钰打了个饱隔,“我这条线索,放在十年后都有价值!”
“那你说吧,”秦淮看出来沈钰就是想喝酒,“你管你说,酒我管饱。”
“这事说起来可大了,”沈钰喝起酒来一点不像女的,“组织□□,逼迫□□,这案子大不大?”
“这不哪里都有吗?不稀奇。”
“我这个不一样,”沈钰白了一眼贾明臣,“被胁迫对象是大学生。”
“那也都成年了吧,估计都是你情我愿,最后又是皮肉交易。”
“问题是并非你情我愿,被胁迫的大学生,在我看来是失去意识的,换句话说她们是被□□的。”
“呃,那确实挺大的了,手上有证据吧,譬如照片什么的。”
“那肯定,在跟学生那条线索时,偶然遇到的,我就留意拍下照片,存着。”
“都拍到了些什么?”
“迷迷糊糊上了贼船的女大学生,有中间做拉客生意的,还有就是花钱买服务的高官达人。可怕的是,还有很多熟面孔,都是带着面具活着,想想真恐怖。”
“最后这案子被摁住也是必然的,估计这花钱买服务的不是一般人吧?”
“有本地的大企业家,有最近刚入选市委班子的,还有东海大学的老师,一个个都是人模狗样,主编说得对,这里任何一个人动动手指,都能轻易把我摁死。”
贾明臣问道,“主编也是保护你,把你照片收走,怎么不把你底片拿走?”
“他以为底片在相机里,收了相机进了库房就完事了,肯定有人会专门处理的,这种不用多说,”沈钰说,“但我留了个心眼,我把底片换了,我赌主编不会查看,即使查看我也不怕,赖掉就行了。”
“你心眼是多,可惜再多心眼,这些东西还是不见天日。”
沈钰倔强地说,“这取决于我,现在有个新东西叫微博,你们知道吗?”
秦淮和贾明臣点了点头,“你打算发到这个上面?有谁看吗?”
“一看你们就是不懂,以后的时代,是自媒体时代,每个人都是能发声音的媒体,只要你提供的新闻有价值,你就是新闻台。”
贾明臣若有所思,“自媒体时代,这个挺难理解的。”
“这将来会对新闻媒体是个冲击,当然也有可能是好事。反正这次我的几个报道都被毙了,也包括你们明淮的,我打算自立门户,把我这些年累积的素材整理一下都放上去。”
“那第一个得放我们明淮这案子,”贾明臣笑道,“是我让你坚定了信念的。”
“没问题,咱一言为定,”说完又是闷了一口酒。
沈钰走后,秦淮数了数地上东倒西歪的酒瓶,“这姐姐真厉害,一个人喝掉这么多,估计回去可以睡个三天三夜了。”
“心疼酒钱啦?”
“对,心疼,这姐姐不干事,光喝酒。”
“那这样,看她说的那个自媒体能弄出什么声响来,不行我想办法让她掏酒钱。”
“我也只是说说的,不用当真,”秦淮笑道,“最近总是听店里的人说微博,我一直没工夫弄,等我收拾完,我们也注册一下微博,这样至少知道她说的话算不算。”
3.
沈钰信誉和酒量一样好,两天后,就打电话给秦淮,告诉秦淮微博上关注一下她,就可以看到她发的信息了。
贾明臣端着茶杯,挨着秦淮一起看。
看到主题下的转发数和评论数,贾明臣惊讶得茶杯都差点端不稳,“厉害,沈钰的一条微博,就是十几万的转发和几千的评论,当初郭染一篇文章,几百个回复,就被捧为一代神文,现在看来,差距也太大了。”
“这就是无病呻吟和济世救民的区别。”
沈钰的报道一出,果然有了很大的动静,最显而易见的自然是门店访客又创新高,惹得秦淮不住地向沈钰道谢,还打算送一面“明察秋毫”的锦旗到沈钰报社,被她谢绝了。
“不行,这事我老板不知道,是我自作主张,你们这样做是会害死我的。”
秦淮一想也有道理,不能为难恩人,便作罢,还不如几时约沈钰出来吃饭,当面道谢。
“秦淮,我又更新微博了,你快去看看。”
元旦刚过没多久,沈钰又打来了电话,催促着秦淮看自己的微博。
秦淮正忙着看销售报告,无心看微博。沈钰之前几次打电话过来让秦淮看微博,秦淮很听话,但是看了发现都不是自己感兴趣的,久而久之,盯着沈钰更新微博的劲头也下来了。
“这次不一样,”沈钰听出了秦淮的敷衍,“这次我放出来的,就是我被主编摁下的,你一定要看。”
秦淮在电话里很真诚地表示自己一定会看,才被允许挂了电话。
刚挂了电话,贾明臣的电话立即进线,声音抑制不住激动,“秦淮,你快看沈钰最新发布的微博。”
“怎么了,她刚和我打电话要我看。”
“你看了就知道了,帮我确认下是不是这辆车,我现在就过来。”
挂了电话,秦淮打开了网页,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为什么贾明臣会如此激动。
在沈钰上传的一系列照片中,有一张拍到了一辆蓝色宝马车,车牌末四位是醒目的0606,就是之前许亦泓夫妇在陈笔禅小区看见的那辆车,车主是已过世的邵谦。
继续看下去,发现有一张照片拍到了从这辆车里下来一个人,是一张他们都非常熟悉的侧脸。
十几分钟后,贾明臣驱车到了明淮,直奔秦淮办公室。
“我万万没想到从这辆车上下来的会是黄鸣宇。”
“如果没有误会的话,那就意味着,沈钰跟踪的这个案子,会牵扯到黄鸣宇、邵谦、丁菲菲。”
“墨姐的事情,也和他们有关,”贾明臣出了一身汗,“我得把许亦泓、郭染、张岸风、沈钰都叫来。”
郭染和张岸风一听张文墨的事情有新的进展,都第一时间赶往一眸酒肆,许亦泓和袁梦湘也答应一下班就来。
贾明臣无一例外都嘱咐他们,不要通知黄鸣宇,原因当面解释。
挂了电话,贾明臣才反应过来,张文墨和沈钰有说不清的纠缠。
但是打也打了,希望沈钰以大局为重吧。
先到的是许亦泓和袁梦湘,贾明臣把今天到场的人和他们一说,许亦泓也犯了愁。
“所以我要听听你的意见,怎么说比较好?”
“随缘吧,”袁梦湘说,“这也没法计划,人都通知了,只能来了再安抚了,见机行事吧。”
4.
沈钰见到许亦泓很激动,“彩舟云淡,好久不见了,你还记得我吗?”
许亦泓已经知道信息来源就是眼前的沈钰,还是欣喜道,“枫林晚?真的是你吗?我们都快十年没见了。”
沈钰急忙摇手,“没有那么久,大概八年吧,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叫我沈钰就可以了。”
许亦泓向她介绍了自己的妻子,并把目前掌握的情况全部告诉了她,沈钰听完,不知为何面无表情。
许亦泓继续说,“沈钰,这次的事情,牵扯到一个已故的大学生,所以可能会需要你帮忙提供更多资料,不知道你愿意吗?”
“你们不要见外了,这是我分内事。”
“这个已故的大学生,和你有些渊源,曾经让你不快,不知道你会不会介意?”
沈钰奇道,“会让我不快,我可是一直很乐天的,谁呀?”
许亦泓看了一眼贾明臣,鼻子一酸,“墨姐,张文墨,网名是盈盈一水间,你还有印象吗?”
沈钰一呆,显然已经知道是什么情况了,沉声良久,“我当时被黄鸣宇甩了,一时冲动写了一篇文章,估计她看了也不会很开心吧。我记得她长得特别美,后来的事情真可惜,如果我能帮到一些忙,我也很荣幸。其实我后来也知道,张文墨并不是抢走我男朋友的人,我不怪她。”
许亦泓稍微松弛一些,继续说,“今天,她的前男友也会来,在墨姐出事后的这几年,一直念着这件事事,查了很久。”
沈钰两眼黯淡,“没事,过了这么久了,我早就接受了。他这个人,对张文墨这么痴情,我听下来印象挺好,能帮就帮吧。再说了我对张文墨都不抵触,何况是她的前男友。”
这边话音未落,郭染一脸疲惫地进了房间,和大家打了招呼,忽然看到了沈钰,很诧异地一愣,很快笑道,“你好,好久不见。”
沈钰点点头,“真的好久了。”
许亦泓赶紧介绍情况,告诉郭染,这次的沈钰提供了非常有价值的信息。
郭染听完郑重其事说,“沈钰,真不知道怎么谢你好。”
沈钰淡淡笑道,“没什么,于公于私都是我应该做的。”
“谢谢你不计前嫌。”
“我怎么会不计,只是人不能总是记住不好的事情吧。”
贾明臣怕张岸风来后,郭染会措手不及,“一会还有一个人会来,你也要做好准备。”
“谁啊?”
“张岸风。”
“他来干什么?”
贾明臣说,“不要生气,他是应该来的。”
说完他把和张岸风见面以及交流的内容简明扼要告诉了郭染。
这里除了贾明臣和秦淮知道张岸风和张文墨的事情之外,其他人都只知道一些皮毛,听完贾明臣的叙说,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所以,我也约了张岸风,大家都为了同一个目标努力,不要再抱有成见了。”
“那怎么不让黄鸣宇来?”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这事和他关系很大。”
众人面带疑惑,迎来了最后一位来客。
张岸风一进房间,发现占了这么多人,也是一愣。
许亦泓说,“这位是张岸风,墨姐的男朋友,不用介绍更多了吧?”
众人点头,贾明臣主持道,“今天的邀请大家来是因为一个共同的目标,找出墨姐出事的真相。这位是沈钰记者,多年前跟踪一起□□系列案时,偶尔拍到了一些资料,拿来给大家看一下。”
秦淮补充道,“另外,希望大家在真相大白之前,不要对外透露过多细节,最好一点都不透露,以免节外生枝。”
5.
沈钰把包打开,拿出了一叠照片,“放在我微博上的那些照片,我也已经撤下,以免打草惊蛇,这些是当时我在一旁盯梢时拍下的。”
她手指着几张拍摄到蓝色宝马的照片,“许亦泓已经确认,车牌号就是邵谦的0606,秦淮也确认就是类似的车,当时出现在一眸酒肆门口。”
她又指着几张拍摄到黄鸣宇的照片,“这人,你们都很熟悉,所以这次贾明臣没有把他叫过来。尽管是一张模糊的侧脸,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从这辆蓝色宝马下来,以我的分析来看,他很有可能参与了掳走张文墨的行动,而他和丁菲菲可能有着密切的关系,邵谦也不能完全排除在外。我无法判定这两人,谁主谁次,而秦淮在监控内看到的一男一女,很有可能就是黄鸣宇和丁菲菲。”
大家安静地听着,觉得分析很在理。
“我还原一下这件事情,可能会显得比较夸张,大家主要听一下是否存在逻辑上的问题,不知出于什么动机,丁菲菲和黄鸣宇一直从事将女大学生挟持给官员和富商的行为,而在此过程中,涉及到□□,并且在某次运作中涉及到了张文墨,并导致张文墨怀孕。事后丁菲菲不知出于何种动机,告知张文墨是许亦泓、贾明臣和郭染所为,张文墨当时昏迷状态,昏迷前和清醒后,都在一眸酒肆,故以为是真相,却一时无法接受事实,最终导致服药自杀的悲剧。”
众人听罢,将信将疑,郭染赞叹道,“不愧是记者,这么点时间,居然理得这么清楚。”
沈钰不好意思,“拉皮条和伪造信息的两个动机都是未知,逻辑不严密,让你们见笑了。”
许亦泓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再也不是当时那个被陈笔禅三言两语牵着鼻子走的枫林晚了。”
沈钰笑容更显生动。
许亦泓继续问道,“我还有个问题,你因该知道,我们这边的人,和黄鸣宇或多或少都有关系,你不担心找我们商量会走漏风声,对你不利吗?”
“我并没有认出他是黄鸣宇,我自从和他分手后,这么多年,一直没再见过,我印象中的他,是长发飘飘的男子,长得很像郑伊健,”沈钰指了指照片,“这张照片上的短发男子,有半点郑伊健的样子吗?”
“这倒是,我也认了一会,觉得脸熟,才想起来是黄鸣宇的,”郭染点头,“何况黄鸣宇长发短发真的差别蛮大的。”
“所以我当时也没有发觉是他,就放上了微博,后来你们告诉我,我仔细看了看,才认出来的。”
“现在不说这些了,”张岸风说道,“我不管他们拉皮条的动机,我只对伪造这些信息的动机说一些我的看法,这要从她修路说起。”
“丁菲菲的梦想,是修筑一条从落霞山到乌友县县城的公路。”
贾明臣点头,“是的,这个我们都知道,她就快实现自己的梦想了,这点不得不佩服。”
“我一点都不佩服,她实现梦想,却扼杀了文墨的梦想,”张岸风嗤之以鼻,“或者可以这样说,完全是建立在张文墨梦想破灭的基础上。”
“为什么这么说?张文墨也要修路?”
“张文墨的梦想也是修路,是修筑一条从芳意河到乌友县县城的公路,我和文墨都从芳意河出来的,”张岸风说,“张文墨也一直在为之努力,甚至比丁菲菲更早动这个念头。”
沈钰觉得奇怪,“这有什么矛盾吗?”
张岸风说,“有很大关系,有机会看下当地的地图就能发现,单纯考虑修路通车的话,肯定是从芳意河开始更为合适,只是这样一来,落霞山通车可能就会遥遥无期了。”
许亦泓说,“我想起来当时何状元和我们介绍这个项目,他和丁菲菲的这个项目是四十公里,整个项目需要十年,按计划第三年落霞山可以通车到县城,也就是说明年可以通车。而按照从芳意河开始的方案,项目更快,只需要八年,落霞山通车会比现在晚三年。后来在丁菲菲和何状元他们努力下,按照从落霞山的方案走。”
张岸风点点头,“我先回答沈记者的问题,因为经费关系,不可能两个项目一起开工,一旦选择一个方案,势必导致有一个村落会延缓通车。一开始,从全局角度考虑,所有人都赞成按照芳意河开始的方案,毕竟只要八年。但是最后不知道出了什么情况,让丁菲菲他们公关了,居然通过了从落霞山开始的方案。这里有很深的商业利益,落霞山和芳意河这两个地区,因为封闭所以原始环境都得以最大化保留,谁先通车,谁就能成为县里乃至国家重点扶持的自然保护景区,前途不可限量,经济效益也非常可观,而此消彼长,另一个地区注定不会有这样的机会,等于被推进了万劫不复的地步,毕竟不可能同时扶持两块地方。”
“在我们那种封闭的环境,推进事情特别推崇组织者的才能声望。一个村落因为落后,可能几年才出一两个大学生,大家觉得大学生毕竟走出山区,见过世面,所以一些大事会让大学生来参与决策甚至主持。丁菲菲和张文墨相差一届,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可以说是人气最旺的两个,张文墨更占优一些。”
“张岸风,你自己也是大学生,还是学生会主席,你就没人气吗?”
“没有人气,说话也没分量。我刚才忘了说,这些村落里还保留着很多以前的习俗,你可以理解为男人没有什么地位的母系社会,就是这种感觉,女人说了算,男人都是配角。”
贾明臣补充道,“上次聚会时,我们班的何子兴也说过类似的话,他也是从落霞山来的。”
众人听罢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6.
“丁菲菲很明白自己处于下风,她也找到了击败张文墨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抹黑她,让张文墨身败名裂,”张岸风痛惜地说,“我太轻视丁菲菲了,一直觉得这女生言行举止很得体,不管顺境逆境都很坚强,看上去是个善良的女生,没想到为了推进她自己的方案,会这么不择手段。”
贾明臣说,“聚会时听何子兴说过,用丁菲菲提出的方案,也是因为县里新走马上任了一个领导,分管这个项目,这个人是个落霞山人的女婿,所以政策才开始倾斜的。”
“之前管这事的人,正是张文墨。要是张文墨不出事,根本轮不到丁菲菲的方案,她那个从落霞山开始的方案,根本就不行。”
郭染问道,“那时墨姐就负责了?她才大三啊?”
“文墨大一时就开始筹备这事了,她远比你们看到的能干,很得家乡领导赏识,因此很早就确定这个项目由文墨负责,”张岸风拿出烟,看了一眼周围,想想又收起来了,“其实丁菲菲的工作能进展这么快,也是因为文墨把基础都打好了,大方向上只要推进就行。”
张岸风越说越烦躁,最后还是在屋里抽起了烟,众人也都大度地表示愿意接受一次二手烟的洗礼,郭染见大家没什么反对,也跟着抽了起来。
“我和丁菲菲打了这么久的交道,心里清楚是什么回事,丁菲菲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逼死张文墨。在我看来,虽然不知道她怎么让黄鸣宇趁着张文墨喝醉,带她上了蓝色宝马,然后——”
张岸风没有说下去,狠狠吸了一口烟,摁灭了烟头,大家都能想象之后发生了什么。
沈钰打破了沉默,“黄鸣宇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郭染说,“报警抓人,难道还放过他?”
沈钰摇头,“现在我手头的照片,只有蓝色宝马车、黄鸣宇、几个官员富商、几个脸很模糊的女大学生,派出所不会因为我们提供几张照片就立案侦查的。”
郭染问道,“你们报社影响力怎么样?”
“这和影响力无关,这照片上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没有一家报纸敢引火上身。”
贾明臣问道,“那么你那个微博呢,自媒体现在挺火的,能不能在这上面做写文章?”
“像秦淮这种企业间的案例,可以依靠炒作,但现在我们说的这些事,我没有把握。”
郭染闻言倍感失望,“好不容易有线索了,却无能为力。”
许亦泓安慰道,“你先别急,大家和你一样,相信天理昭昭……”
话没说完,就被张岸风打断,“哪来的天理昭昭,我是不信的。”
许亦泓尴尬地看着张岸风,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从我的报道被摁下的那天开始,我就不相信公理了,”沈钰没给他开口机会,“我当了这么久的记者,也见了这么多的徇私枉法,这案子涉及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要走正常途径,我们是以卵击石,毫无胜算。”
贾明臣说,“我相信法律和正义!”
“你很天真,在政治社会里,是由有权势的人来决定什么叫做正义,他们享有任意制造正义的特权——和取消正义的特权,”沈钰说,“所以我们作为弱者,只能孤注一掷,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去抗争。”
“你这样未免太消极了,记者不应该抱着这种态度的,”贾明臣道,“我一直认为正义或许会迟到,但不会缺席。”
沈钰反唇相讥,“这些年你等到了吗?如果不是你我偶然遇见,你连这件事的门在哪里都不知道。”
“大家不要争了,”郭染劝道,“这件事情想要通过正常途径解决,道阻且长,我们还是从长计议吧。”
张岸风在一旁发话,“即使没有法律,我也要亲手缩短他们的有生之年。”
沈钰说,“难道你想法外制裁,这没你想象的那么容易,需要牺牲。”
张岸风喉咙微微嘶哑,“我可以牺牲!”
他捏紧拳头,瘦弱的身躯微微颤抖。
贾明臣说,“别冲动,如果选择这条路,我们更需要沉着应对,今天大家接受到的信息太多了,需要沉淀一下再做决定。”
秦淮碰了碰他,轻声道,“你也跟着瞎搞?”
贾明臣向秦淮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便不再说话。
许亦泓忽然问沈钰,“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们?”
“黄鸣宇这样的人,不知祸害了多少女学生,给她们今后人生造成了多少心理阴影,甚至还间接杀死了她们,譬如张文墨。”
“这是于公的理由,于私呢?”
沈钰笑出声来,“难道你会觉得我被黄鸣宇甩过,还记恨到现在,甚至还要除之而后快?”
“我也只是问一下,”许亦泓轻描淡写地带过,“如果你们想要法外制裁,也不是不可以,就像沈钰说的,有风险,有牺牲,必须计划周全。”
袁梦湘说,“反正也不差这两天,大家集思广益好好计划一下,下周再来这里商量吧,秦淮,这地方快成定点聚会了。”
秦淮笑了,“你们喜欢来是好事,但希望很快我们可以换一个主题。”
7.
秦淮和贾明臣送走众人后,回到房间,贾明臣先开口,“我觉得这事情已经超出我们的控制了,你觉得呢?”
秦淮点点头,反问道,“你没觉得兴奋吗?”
“为什么我要觉得兴奋?”
“随便问问,我只是觉得沈钰和郭染今天有些过于兴奋了,比张岸风还兴奋。”
“我也在想,他俩怎么这么起劲,不过这小子最近都很兴奋,据说写的词被人看中了,正在谈合作,亢奋也在情理之中,至于沈钰,被摁了几年的材料找到用武之地,能不兴奋吗?”
“你真是双鱼座,处处都帮人找好理由。”
“不想让周围人难堪嘛。”
“你觉得今天大家的推导的结果,离真相有多远?”
“都有照片了,八九不离十吧。”
“那对丁菲菲和黄鸣宇,你心里打算把他们怎么办?”
“我是不赞成法外制裁的。”
“你也没这个本事。”
“说的也是,不过更多是不认可这种方式,但是如果无路可走,我也不反对。”
“嗯,你有选择障碍。”
“人啊,真是矛盾体,丁菲菲,一心为家乡修路,谁曾想摘掉面具会开车撞袁梦湘,制造泄露事件构陷我们机构,和黄鸣宇勾结做拉皮条的勾当,还用假信息骗墨姐致她轻生,真是坏透了,”贾明臣一声叹息,“搞不好,邵谦都不是自然死亡。”
“邵谦也是可怜,一个是他好朋友,一个是他妻子。还有,邵谦临终前把黄鸣宇交了进去,也不知道到底和黄鸣宇说了些什么。”
在回去的车上,副驾驶座的袁梦湘问开车的许亦泓,“你认可今天大家得出的结论吗?”
“基本认同,除非照片是假的。”
“照片不能是假的吗?”
“照片造假成本很低,但我不觉得沈钰有造假的动机,我后来问她,为什么要帮这个忙,因为和黄鸣宇的纠葛做报复,可能性很低。”
“丁菲菲会为了恨开车撞我,沈钰就不会为了被甩陷害黄鸣宇?”
“不过丁菲菲撞你的还是邵谦撞你的,这件事还没坐实,”许亦泓冒了一身冷汗,“我以前接触过沈钰,就是一个特别单纯,傻到会让骗子骗到类的那种人。既然现在这件事前后说得通,我觉得就先不去想别的可能性,把这条线索深入研究透。”
“要是这些都是沈钰虚构的呢?”
“你怎么对她这么不信任,人家好歹是个记者,有公信力背书的。”
“我又不认识她,从来没接触过,就跑过来分析案情了。”
“你要是这么怀疑,那所有推导都得重来,又变得复杂了。”
“本来就不简单,我看你就是懒,”袁梦湘笑道,“如果沈钰说得都是对的,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件事?”
“扔给张岸风自己解决,这件事到了今天,主角应该算他一个。”
“果然是懒。”
“不是懒,开夜车不敢太动脑子,我要为我老婆安全负责。”
张岸风没有开车,也没有打车,而是和郭染一起沿着桂花河走回去。
从他参与进来,才没几天,就拿到了这个重磅消息。
“我原本想有了这些证据,交给警方就行了,总能给墨姐一个公道了,”张岸风走在河边,身边依然是五光十色,“但没想到那个沈钰说报警不可能。”
“其实当我看到照片上那几个富商官员,就知道报官是不可能了,想要报仇,只能想别的办法,”郭染说,“总之,这仇是不能不报的。”
张岸风刚想说什么,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他心情不好,按掉了。
那个号码很有毅力,又打了过来,这次张岸风给郭染打了个招呼,接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张岸风,是我。”
郭染离张岸风一步距离,只听张岸风笑着说,“好的好的,我明白了。嗯,你放心,对的,这没问题。好的好的,那么明天见,合作愉快。”
挂完电话,对郭染说,“一个客户,没存电话号码,刚才说到哪儿了?报仇对吧,这仇我一定要报,不然我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张文墨。”
张岸风回到住所,确认没有被人跟踪,关上门并反锁。
他自从张文墨去世后,就一直过着潦草的日子,用自己几年的继续在东海市买下了这一间小房子,也只是为了让自己有个睡觉之处而已,没有装修,关上门与外部世界隔绝仅仅靠窗和窗帘。
他回拨了那个电话,并按了录音,“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你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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