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上线

    
    2017年, 华夏, 苏州。
    刚入了夏, 阳光渐渐刺眼起来。苏州图书馆位于老城区，最近市图书馆开了个便民新活动, 在全市设立了很多“取书点”。只要在手机上下单借书, 当天傍晚去临近的取书点, 就能拿到想看的书。
    一个黑发年轻人从公交车上下来, 他手里拎着一个巨大的包。包很沉，使他的肩膀不自然的有一侧的倾斜。他走到一个取书点，从包里拿出两本书, 放进储书柜。
    唐陌揉了揉肩膀，又走回公交站台, 准备前往下一个取书点。
    原本这事有专门的工作人员负责, 偏偏今天借书的人特别多, 主任就扔给他一个大包, 美名其曰提前下班, 实际上加班到了现在。
    华灯初上, 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映得黑夜半边通红。
    唐陌走在去公交站的路上, 忽然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来一看。
    【维克多：还没上线？】
    抬头看了手机顶上的时间。
    【磨糖：今天加班晚了。你已经开始了？】
    【维克多：没。】
    过了片刻，对方又发来消息：【我记得你是公务员。】
    言下之意：公务员也要加班？
    原来这个人对公务员也有那种误解啊。
    唐陌勾了勾嘴角, 正要发消息过去, 余光里瞥见一辆火红色的跑车。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没看清车牌, 只看到车屁股后那嚣张至极的皇冠标志。
    是辆很漂亮的玛莎拉蒂跑车。
    唐陌想了想，回复道：【公务员也要加班的，只不过领导会以稀奇古怪的方式让你自己自觉地加班[无奈]】
    两人聊了起来，唐陌走到公交站台。他随便地往四周看了眼，居然又看到了那辆火红色玛莎拉蒂。车子里下来了一个漂亮的女人，她朝着车里挥手：“真的不去玩啦，黎文？这才几点，咱们不去再续一场？”
    回答她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声：“我爸又打电话催我回上海了，走了走了，下次再把强子他们都叫过来，一起聚一聚。”
    “好吧。”
    身材高挑的美女转身走进一个高档小区，那辆玛莎拉蒂则转了个弯，疯狂加速。如同黑夜里燃烧着的火焰，这辆高级跑车吸引了公交站台上所有人的注意。唐陌低头和维克多发着消息，忽然他抬起头，看向前方。
    那辆玛莎拉蒂正好嗖的一声窜过众人面前，驾驶座上的年轻人笑哈哈地朝公交站台上的“围观者”耍帅似的送了个飞吻。
    他的视线与唐陌恰恰对上。
    两人都微微一愣。
    等唐陌反应过来，那辆车已经跑远了。
    “……现在的富二代都这么逗么。”
    坐上公交车，唐陌回到家。先打开电脑，进入在线桥牌游戏平台，确认与维克多组队。在等待匹配对手的时候，唐陌溜去厨房煮了点粥，回来时正好游戏开始。
    唐陌坐直身体，认真游戏起来。
    一直玩到了半夜十二点，唐陌伸了个腰，发现时间太晚了。不过他想起另一件事：【你明天不用上班么？】
    维克多十分神秘，总是神出鬼没。
    唐陌不知道这个人的姓名、工作，甚至连对方的年龄都只有一个大概的猜测。不过维克多从来都睡得很早，好像每天都要早起工作，有时可能一两个月不见踪影。当然，消失前他会给唐陌发消息确认。
    【维克多：最近要回国，有个长假。】
    假期可是一个稀罕词，全世界都有假期，维克多好像从来没有假期。
    【大忙人也有假期？】唐陌发完消息，单手撑着下巴，看着电脑屏幕。
    维克多那边输入了很久，似乎来回删除很多次消息，才发来回复。
    【……嗯，升官进爵，领导顺便给了个长假？】
    唐陌眼前一亮，调侃道：【说说看怎么升官进爵了，你家里有皇位要继承么。】刚发完唐陌就觉得这么说好像有点过了，又赶紧加上一句：【听说升官进爵后面一般跟着娶老婆，你准备好了么。】
    只是一句玩笑的话，维克多久久没回复。
    唐陌有点急躁起来。他用手指敲击桌面，思索许久，决定发一句“开玩笑的你别介意”，这时只见电脑屏幕上发来几句话。
    【怎么升官进爵，大概就是肩膀上又加了一颗星。皇位肯定是没有的，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看着这段回复，唐陌瞠目结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什么叫肩膀上又加了颗星，难道说维克多是……军人？
    还没来得及反应，对方又发来一段话。
    【至于娶老婆……】
    【磨糖，我喜欢男人。】
    一下子怔住，唐陌定定地看着电脑屏幕上这最后一句话。窗外是皎洁的月光，窗内，黑发年轻人单手拖着下巴，手指轻轻地在清秀的脸庞上敲击着。良久，他低笑着说了句“暗恋我就直说”，这话轻得好像幻影，似乎从未出现过一样。
    【磨糖：你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就背了三分之一，这种不合格的党员也能肩膀上加颗星么。】
    电脑面前的男人等了这么久，居然只等到这么一句话。
    漆黑的双眼里闪过一丝无奈的笑意，傅闻夺回复道：【党章我背得很熟，需要背给你听么。】
    唐陌可没兴趣听这种东西，他不是光荣的党员。
    【还玩么，我要睡了，明天还得上班。】
    【维克多：嗯，睡吧，晚安。】顿了顿，再加上一句：【或许以后，我可以找个机会背给你听，倒背如流。】
    【磨糖：……】
    【磨糖：饶了我吧，少校大人。】他刚刚抽空去百度了一下，少校的肩膀上就有颗星。
    谁料维克多非常认真地回复：【是中校。】
    唐陌：“……”
    【晚安，维克多中校。】
    【晚安，磨糖。】
    睡了个好觉，第二天大早唐陌来到图书馆。中午时，小赵鬼鬼祟祟地找着唐陌，小声说道：“唐陌，你有没有发现最近哪里不对劲？”
    唐陌想了想：“前两天主任又进了批书。”
    小赵摆摆手：“不是这个，就是少了什么人。”
    唐陌凝神思索，给出那个答案：“神棍。”
    “对！就是神棍，咱们都快一周没看见他了，他去哪儿了？以前他每天都准时来咱们图书馆报道，这一下子一周没出去……”声音停住，小赵吞了口口水：“不会出事了吧。外国不是之前有那种新闻么，一个老人老是在同家店订披萨，每天都订。突然有两天没订，披萨店专门派人去看，果然，老人倒在家里了。你说神棍不会也突然发病倒家里了吧？”
    唐陌帮一个母亲还了书，声音淡定：“那你可以去他家看看。”
    小赵：“……”
    年轻的女孩子走远了，唐陌还能听到她的嘀咕声：“一点意思都没有，真无聊。”
    唐陌挑挑眉，没吭声，继续帮人还书、消磁。
    他是去年才来苏州图书馆的。刚进来，因为长得好，图书馆里不少年轻女孩经常找唐陌聊天，不过很快就被他冷淡、不懂风情的态度劝退。他对这些女孩没有兴趣，也不想耽搁对方，直白地冷拒绝最方便，也省得有人想给他介绍对象。
    年纪大点的女同事最喜欢给年轻人介绍对象了，一开始她们也给唐陌介绍过，之后因为唐陌这人太冷、太不懂情趣，慢慢的就没人想给他介绍对象了，他也乐得清静。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小赵刚刚还念叨很久没看见神棍，唐陌一抬头，便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看着对方，唐陌一下子竟没认出来，他很快道：“陈先生？”
    神棍陈方知紧张地看着唐陌，搓搓手：“你觉得我这身打扮怎么样？”
    唐陌：“……”
    他们这是图书馆，不是服装店！
    神棍：“诶你别误会，我就是朋友太少了，完全不知道给找谁要意见去。我……我下午要坐高铁去上海看我女儿，她妈妈终于同意我看她了。你说我穿成这样，合适么，她妈妈会不会觉得我挺正经的，以后……以后就允许我多看看她？”
    唐陌看着神棍不吭声，神棍忐忑地捏着西装衣摆。
    叹了口气，唐陌笑道：“陈先生，你这样很好，很精神。不过能请你让开么，后面还有人想借书。”
    神棍的表情立刻飞扬起来，一连说了三个好：“好、好、好！谢谢你，真的谢谢你。那我走了啊，我走了。”说着，转身就跑，应该是去火车站了。
    唐陌：“……”
    没时间管神棍的事，唐陌忙了一整天。到快下班了才忽然想到：“也不知道神棍那边怎么样了。”但也只是想了一下，没往心里去。神棍只是一个经常来图书馆蹭书、和他们图书管理员比较熟的普通读者，他们并不了解。
    上海，市北理中学。
    一个脸色苍白、十分瘦瘪的中年男人穿着西装，紧张地在校门口踱步。终于放学了，下课铃响起，这人猛地一个激灵，这下紧张得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一拨又一拨学生从校门里出来，等了十分钟，两个女生和一个小胖子相伴走了出来。
    小胖子双手合十：“求求你了姗姗，我根本不懂，今天数学作业好难啊，你就借我抄抄吧。”
    其中一个短发女生淡淡道：“老师会骂。”
    赵子昂赶紧道：“我不说你不说，这谁知道！”接着又讨好道：“求你了，姗姗。”
    陈姗姗忽然停住脚步。
    赵子昂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惊讶道：“诶，那是谁，穿的好奇怪。”
    其实神棍穿的不奇怪，就是那副忐忑的表情和紧张的姿态，与一个成年人的身份格格不入。
    陈姗姗声音平静：“他是我爸爸。”
    赵子昂：“……”
    小姑娘背着书包，走向神棍，气定神闲地开口：“爸爸。”
    神棍感动得热泪盈眶：“诶！”
    小胖子赵子昂：“……”呜呜呜，这下肯定借不到作业了。
    垂头丧气地背着书包往家走，小胖子走到路口，再也忍不住地哭道：“这下完了，为什么那个奇怪的家伙是姗姗的爸爸啊。我的数学作业该怎么办啊呜呜呜呜……”
    小孩子总是一惊一乍，发泄过就继续埋头走路。他并不知道，他这一说话，吓到了路口停放的一辆黑色商务车。这是一辆外表看上去十分普通的十二座大商务车，没人知道里面有无数精密的保密级仪器和一位被三个武警保护的研究员。
    三位真枪实弹负荷的武警突然看到一个小胖子停在车门口，又大喊大叫了一通。他们一惊，握紧手里的枪。观察了一会儿，发现那小胖子走远了，他们才松了口气。
    被保护的科学家笑了一声：“一个小孩而已。”
    其中一个武警低声道：“洛教授，我们负责保护您的安全，请您配合。”
    洛风城推了推眼镜，没再说话。
    苏州，园区。
    今天主任没再找借口让唐陌几人加班，夕阳西下时，唐陌回到家中。他给自己煮了点挂面，打开电脑时，发现那个人居然又在线。
    嘴角瞧了瞧，他噼里啪啦地打字。
    【磨糖：这几天很闲？】
    【维克多：或许我昨天有说过，放长假？】
    唐陌：【来一局么。】
    维克多很快回去：【不了，要上飞机了。】
    这是要出门？
    唐陌：【好，回见。】
    还没关闭QQ，一个消息框就弹了出来，唐陌点开消息，手指微微顿住。
    【维克多：是飞上海的飞机。】
    【我记得你在苏州。】
    【……磨糖，见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