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若矢第一次上来摘星阁。
摘星阁并不是阁,而是亭。
四面透风。
早上温度偏低,虽无风,若矢也不禁打了个哆嗦。
他注意到苏姻一直盯着远方,那个方向是……
还没等他想到什么。
青柳抖开厚厚的披风,“王妃,再加件衣服吧。您今天回去可没姜汤喝啦。”
苏姻低头看她,青柳比她略矮一点,替她系披风的时候,整个人都几乎快要抱过来。她瘦瘦小小的,穿得不多,苏姻莫名有些心疼。
过来这么多天,就是这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将她照顾得很好。抖开另外一件,苏姻替她系上,“青柳你啊,陪我上来。自己也要注意点,比我还瘦,得了风寒可就糟了。”
青柳局促地低下头,想解释自己有内劲护体,又不知从何解释起。
若矢看见苏姻在体贴下人,心中一阵古怪。
他看见苏姻视线又落向远方,听见苏姻开口,“山河志上记载,祈国国土辽阔,皇城之外有岷州、苏州、锦州等各处州府,你们都去过吗?”
若矢摇了摇头,低声回道,“回王妃,若矢未曾去过。”
苏姻回过头,灿然笑开,“原来你叫若矢啊。名字很好听,谢谢你帮我们搬东西上来。”
若矢吓了一跳,仓皇退后一步,“王妃言重了。”
祈王成婚前,苏家的调查是他亲自去做的。
苏姻,苏家嫡女。有一同胞兄弟,苏垣。
长相美艳,苛待下人,性情古怪,心思深沉。
几乎查到的所有都与眼前这位祈王妃完全相反。
若矢想起祈王开始留意她,便是在她落水醒转之后。
连太医院都回天乏术的人,岂有放任烧了一夜后便悄然痊愈的道理。
不自觉地,他的眼神提防起来,手悄悄移到腰侧。
他的佩刀静静地挂在那里。
苏姻没注意一时之间,身侧的侍卫想了这么许多。
她握住栏杆,入手一片冰凉。冰棱微微化开些许,栏杆湿漉漉的。
向下看去,一阵眩晕。
摘星阁意欲摘星,必不是寻常楼阁可比。
在这全靠人力的年代,能建起如此一座高楼实属不易。
苏姻指了指下方,又指了指远方。
问道,“如果给你们一个选择,你们愿意选择哪里?”
青柳急得快哭,清秀的小脸皱成一团。
忙不迭地问,“王妃,您心情不好您就直接说,奴婢吓不得。”
苏姻奇怪地看着她,拍了拍她的脑袋,“想什么呢?”
苏姻看向远方,“山河志上言及,岷州壮阔,苏州秀丽,锦州繁华。虽都不及皇城,但各有各的风光。”
若矢试探着问,“所以王妃您……”
苏姻摇摇头笑道,“山河志虽提及,却潦草带过。我着实有些好奇,也不知哪里有书能看到各地详细的风土人情及介绍,所以如果若矢你和王爷出门看到有此类游记,还请麻烦带给我。”
若矢拱手,“是。”
若矢站在后头静静看她的神情,知道并不如她所说是好奇。
眸光闪烁,里面燃起的是绝对的向往。
一会的功夫,已然至正午。
阳光破开云层洒了些许温度,虽不至让冬雪融化,却也让人变得暖和起来。
空气变得清冽,吸入不是完全的冰凉。空气中带着早春的草木气息,让她有些怀念。
“俗话说,瑞雪兆丰年,明年大概会有好收成。”她勾起微风拂到脸畔的发丝,轻声说道。
“瑞雪兆丰年?”若矢重复一句,笑道,“那就承王妃吉言。”
若矢起先一直木着脸,此刻笑开了才满是朝气。
“正午已至,王妃要不要下去用膳?”
苏姻摇了摇头,吩咐道,“还不饿。青柳,你和若矢先下去,我一个人待着。”
“王妃。”青柳抬头,想说点什么。
瞧见苏姻的目光,低下头应了下来。
**
这天气果真放了晴。
散了朝,春晖在殿门前拦住他,“王爷,圣上有请。”
祈王颔首,“有劳。”
一路上都很安静,宫人们都在安静地做自己的事。
祈王已经习惯了这般的安静,静到能听见他的脚步声。
一下一下回落在这条路上。
不知不觉间,春晖也老了。
乌黑的发丝里有夹杂着些许银白,年幼曾攀爬过的背也渐渐地弯了下来。
春晖是他母后的心腹。
他母后逝去后,春晖便尽力照料起了当时还年幼的祈皇。
如今春晖老去,而祈皇却还未长大。
海晏殿是历任祈皇的居所,取自为海晏河清,四海升平。
殿内烧着火炉,倒是不冷。
祈王脱下披风,侍女接过后悄悄退去偏殿。
小孩像风一般冲过来,跳进他的怀里。
祈王下意识地搂住他,掂了掂,打趣道,“愈发沉了。”
怀里的小孩长着与他相似的眉眼,如出一辙的轮廓,只是看上去稚嫩了些。
眼底没有他的凉薄,没有他的算计,满是天真与热情。
“皇兄,你不来陪我真的好无聊呀。”
“你啊,怎么能天天想着玩?今日份的奏折看了吗?”祈王拍了拍他。
小孩一听这话,嘴嘟了起来。
返身跑到床上,往被子里一滚,嘴里念念有词,“听不见听不见,睡着了。”
祈王抱起他,“擎明,这是你的任务,给我过来。”
小孩蹬着腿,“皇兄,做皇帝太无聊了。你来做好不好。”
祈王抱紧怀里的人,揉揉他的长发,“皇位是你的,永远都是。”
“皇兄在这里看着你看完。”祈王将他放进铺满了明黄色锦垫的椅子。
小孩扁扁嘴,虽是不情愿的模样,却还是认真了起来。
祈王看着他出神。
祈三十二年,先帝后不声不响地去了,仅留下一纸黄帛交待由他继位。
彼时齐明才七岁,他也才十五。
以稚子之龄挑起举国重担,他惶恐过,担忧过,夜深人静之时也偷偷哭过。
擎明由春晖照料着,他忙于朝政。
苏相等一干老臣并未因他年小势微而怠慢,反而越发用心辅佐。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
祈三十四年,邻国蒙国突然发起攻势,闵州失守。
那一年,闵州血气冲天,久久不散。
护国将军王响携一干家眷死守闵州,被蒙国灭了满门。
祈国文臣居多,武将稀缺。待老一辈的武将退下来后,年轻一代几乎没有几个人能挑起重任。
他这才惊觉,皇位于他而言,不过是个负累。
当机立断,他即刻退位,转扶当时还年幼的齐明为帝。
他则跟随老将们东征西战,用了三年时间从一个小兵爬上将军之位。
发现闵州城灭的诸多疑点,花时间一点一点调查当年的真相。
“皇兄啊……”小孩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喊。
“什么?”祈王回过神。
“我想出去玩呐。”
“外头冰雪未化,你要去哪玩?”
小孩讷讷地垂下眼,扁着嘴不说话。
祈王于心不忍,摸摸他光滑的发丝。
“你看完这些,今日带你回祈王府。”
小孩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祈王摸摸他的头。
春晖被留在了海晏殿,小孩不在春晖可以休息一下。
祈王也知道,他日日照顾小孩,被折腾得也够呛。
宫墙外地上湿漉漉的一片。尽职的宫人们已将雪扫走,只有墙角些微的白色,估计不多时也将化了。
枣红色的骏马在护城河边踱着步子,头高高地昂起,带上他主人的傲气。
祈王翻身上马,纯白的披风垂了下来,长发束起。
端的是一派公子风流。
小孩瞧了瞧自己的身材,有些失落。
“皇……哥,带我上去。”他站在马下,脸上还有未曾褪去的软肉。
朝祈王张开双臂,眼里满满的信赖,看得人心都要软下来。
祈王伸出手去,微微用力。
小孩便被提了起来,放置在身前。
轻抖缰绳,马蹄声轻轻朝祈王府方向前进。
小孩一路东张西望,满是掩饰不住的好奇。
年纪轻轻便被推上帝位,他远没有寻常孩童那般轻松的童年。
祈王在皇城时,还能帮他分担一二。
可一旦祈王外出征战,他便只能咬着牙靠自己硬撑。
只有面对祈王他才会软软地撒娇,才会任性地说不想做皇帝。
在朝臣面前,他永远只能端着一张脸,学习他哥的模样,让人不会因他的年纪而轻视于他。
门童将马牵去马棚,祈王抱着小孩下来。
若矢得到消息,站在门口迎他。
“祈皇,王爷。”
祈王点了点头,小孩一溜烟跑远。
“我要去摘星阁看看。”
叹了口气 ,祈王暗道,“少年心性,进去吧。”
***
苏姻裹得紧紧地坐在阁中,吃着青柳端上来的芙蓉糕。
还是热乎的,她吃得很是满足。
听闻林清欢安顿下来后,很是安静地待在自己院子里。
吟诗作对,弹琴作画,也是不将自己当外人。
苏姻摆摆手,不让青柳说下去。
女主做这些事都是用来吸引男主的,她并不想知道,和她又没什么关系。
摘星阁可以看到城门口。
远远地看到,一队人马领着长长的队伍进城,似与守城人相熟。
简单交谈两句便放了过去,“这些是什么人?”
青柳看了看,“回王妃,看样子似乎是商队。”
“商队?”
“是的。就是那些走南闯北,各地游历做买卖的商队。”
“那他们能去很多地方咯?”
青柳点头。
“真好啊。”身边传来一声赞叹,满满的羡慕。
苏姻觉得简直说出了自己的心声,下意识附和地点了点头。
“没错没错。”
这才反应过来不对,转头看去。
粉雕玉琢、衣着华丽的少年撑着下巴蹲在地上,与祈王如出一辙的眼眸里盈满了羡慕。
如果说祈王的眼中蕴着深不见底的湖,那他眼中便藏着清澈见底的小溪。
见她望过来,笑嘻嘻地打了个招呼,“见过皇嫂。”
你是?
许是苏姻眼里的陌生太过真实,青柳上前行了个礼。
“见过祈皇。”
苏姻站起来行了一礼,祈皇直起身来,抬了抬手。
苏姻坐下后,目光控制不住地往对面的祈皇身上飘。
祈皇是在这本书中,前文中作者并未具体写出的人物。
她得不到任何信息。
祈皇与祈王长相极其相似,唯一不同的便是年岁上的差别。
一沉稳,一稚嫩。
眼神也有些微的差别。
祈皇看上去是简单的少年人的模样,神采飞扬。
祈王沉下眸子时,如同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一般。
“皇嫂?”祈皇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嘻嘻道,“我和皇兄长得很像吧。”
苏姻点点头。
“唉,如果当初不是皇兄娶了你的话,你便是我的后妃了哟。”
噗……
一口茶水被喷得老远,苏姻瞪大了眸子看着他。
少年笑嘻嘻的嘴脸如同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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