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姻披着衣服,漫无目的地溜达,也不知道往哪里去。
绕着院子走了一圈又一圈,院墙的纹路都被她数得清清楚楚,瞧得明明白白,最终与抱着祈皇出来的祈王在院门口相遇。
祈王的手紧紧地护着怀中的少年,少年睡得正香,眼角依稀可见泪痕。
她挑了挑眉,注意到祈王的目光,又低垂眉眼。
躬身行了个礼,“王爷。”
“嗯。”他淡声应道,脚步匆匆。
路过她身边时候,苏姻依稀听到了一句多谢。
“不客气哟。”她轻声答道。
远去的脚步一顿,复又继续朝前走去。
**
这天晚上,苏姻睡得并不安稳。
窗外月光如水,透过纸糊的窗纸,照得室内也是一片明亮。
院里似乎有小厮起夜,有脚步声在院里走来走去,不一会便沉寂下来。
她又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孤身一人在雪白的长廊里行走,一直在走,走了很久很久,可那条路却似乎没有尽头。
焦躁又无助。
直到清晨青柳叫醒她的时候,她依旧陷在这种情绪中无法自拨。
“什么时辰了?”苏姻闭着眼问道。
青柳细声回道,“辰时了,王妃您没睡好?看您一直皱着眉。”
苏姻揉揉额角,“是没睡好,没事,待会再回来补会觉。”
青柳点点头,替她穿衣时又说起来,“王爷清早天没亮,便与祈皇一齐回了宫。”
“林清欢呢?”苏姻突然想起她来,“依旧在王府里修仙?”
青柳回道,“清欢姑娘一大早也出了门。”
“说起来,清欢姑娘为何要来王府小住?”苏姻低头扣上袖间的暗扣,“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住在王府传出去也不好听吧。”
“这……”青柳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面色尴尬地立在她身后,垂着头不敢作声。
略一思索,苏姻笑了笑,许是这丫头又想到后宅内斗之事上去。
拉着她到近前,苏姻软声道,“说说吧,我就是好奇。”
小心翼翼地抬眼,青柳仔细看了看她的神色。确定她不是在强撑后,这才松了口气。
“那奴婢就说了。奴婢是听闻,清欢姑娘前些日子在寻芳阁大出风头,被蒙国质子看上了,想纳她为妾。清欢姑娘宁死不从,于是求王爷护着。”
“寻芳阁?”
青柳一张脸羞得通红,声如蚊蝇,“就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
“哦,青楼啊。”苏姻恍然,很快又反应过来,“可她一介女子跑青楼去做什么?”
红晕褪下去了不少,青柳给她梳头,轻声说,“前段时间,那儿在办诗会。”
“青楼办诗会?”苏姻笑问。
这是蠢作者的什么神设定?
青柳低头嗯了一声,“清欢姑娘和王爷一向相熟,王爷便将她接回了王府。祈王护着的人,别人想动也得掂量掂量。”
挑起眉眼,苏姻笑道,“青柳对王爷很是仰慕哦。”
语气里的敬意与自豪,不是随便装得出来的。
谁知后面的小姑娘啪地一声便跪下了,膝盖实实在在地磕在了青石板上,砰地一声巨响。
单薄的身子在地上缩成那么小一团,声音颤抖,“青柳不敢。”
苏姻怔了怔,将她扶了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
瘦小的姑娘身子缩了一缩,紧闭着眼,眼睑不停地抖动,瞧上去可怜又无助。
见半天没动静,她偷偷睁开一只眼,怯怯地唤了声,“王妃。”
苏姻默默叹口气,“我以前经常打你吗?”
再沉稳懂事,这也是个才十多岁的小孩子啊。
小姑娘疯狂地摇头。
瞧这模样,苏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原身呐,大概也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小姑娘怯怯地看着她,“王妃,并没有很经常地打奴婢。”
苏姻暗自点头,那就还是动手了。
“只有在涉及王爷的时候才会动手,吓、吓吓奴婢。”
吓?
苏姻故意瞪着眼神看了过去,小姑娘抖了一抖。
默然,吓吓能有这般效果,现实大概也没那么多熊孩子了。
“起来吧。”苏姻抬手。
青柳一骨碌爬起来,拿起木梳继续梳头。
“既然我以前打过你,你为何还敢跟我这般亲近?”苏姻对她这一时之间的态度转变很是好奇。
不管是刚醒来时候的絮叨,还是平日里她的精心周到,无一不说明她与原身之间的亲近。
这便是奴性吗?
“王妃人其实也挺好的,平日里对我们也好。”青柳看向铜镜,视线交错。
她笑了笑,“只除了王爷,王妃您如果发现有人对王爷心怀不愧,便会……”
“嗯?”
“赶尽杀绝。”
脱口而出的四个字让苏姻一震。
原身该不会是有狂躁症加虐待倾向?
不知道祈王知不知道,原身对他的心思如此偏执。
她默默打了个寒颤。
难怪她来了就觉得不太对劲。
作为一个王妃,服侍她的人也太少了点。
不会是都被她给杀光了吧?
复想了想,应该不会。祈王瞧那模样,也不是残暴的模样,也断不会容忍原主在他地盘上如此胡来。
青柳拿了衣服给她披上。
苏姻看着小姑娘忙前忙后,心里没有一丝怨怼。
心里也会滑过一丝怀疑,真的有这种被打了都毫无怨言的人吗?
“青柳,今天带我去落水的河边去坐坐吧。”
吃完小厨房送来的小米粥,苏姻擦了擦嘴。
突然想起原身莫名的死因,总觉得还是去看看为好。
青柳正倒水的手一顿,可怜兮兮地问道,“王妃,能不去吗?”
苏姻眼神一凝,佯笑道,“为何?”
青柳倒了水端过来,蹲在她脚边,微微仰起头,“听说啊,那湖里有水鬼。”
“什么?”作为红旗下生长的孩子,苏姻怎么可能会信这些。
“水鬼。”青柳微直起身子,趴在她耳边轻声道,“王爷因为这事,把那园子都封了。”
热气扑到她耳朵里,又酥又痒。
“封了?”
青柳狠狠地点头,“对,封了。那园子本就偏僻,基本都没什么人往那边去,在这祈王府也算是个弃园了吧。也不知道王妃您是怎么过去的。”
“弃园?” 苏姻不自觉地敲了敲桌面,喃喃,“跑去弃园做什么?”
越说,她对当初这事,愈发地上心起来。
青柳拗不过她,只能带着她过去。
那真的是一个弃园。
破旧,苍凉,一切用来形容它的词都与祈王府格格不入。谁也想不到,祈王府内还有这样一座被人遗忘的园子。
门锁虚虚地挂在门上,破烂的木门虚掩着。
苏姻拿起生满铁锈的门锁看了看,“不是说封了吗?”
青柳瞪大了眸,苍白着脸,不住地摇着头,“奴婢不知道呀。会不会是水……”
一把捂住她的嘴,苏姻安慰道,“在想什么呢?这青天白日的,哪来的什么鬼啊神啊。放宽心,没事的。”
青柳可怜兮兮地用眼睛瞅着她,点点头,大气都不敢出。
明明自己都被吓成那样了,却还是推开苏姻,率先踏进门里。
园子里比外面看上去更加荒凉。
地上铺着一摊又一摊枯黄的杂草,混着雪水看上去一片狼藉。
静悄悄地,唯有枯草踩在脚下沙沙作响,像是蛇游走的声音。
青柳转过身,怯怯地说,“王妃,还是回去吧。”
“青柳,我想看看。”苏姻摇了摇头。她拿起手中的枯枝扒了扒地上的痕迹,明明就像是有人走过。
青柳的视线落在她的身后,表情一瞬间变得惊惧起来,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王、王妃……”
苏姻见她如此模样,也跟着朝后看去,后颈霎时一阵剧痛。
她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王妃,抱歉。”青柳收回手,淡声道。
清秀的脸上丝毫看不出适才的灵动,此刻面上毫无感情,看上去像是换了个人。
苏姻昏迷在地上,紧闭着双眼。
有风吹过这个小院,带着秘密静静离开。
屋内有鼓掌声传来,有人轻笑笑道,“做得好,下手快准狠。真不愧是影卫营出来的人。”
未曾修葺的屋子里,走出一个男人。
年纪不大,披散着黑发,手里虚虚握着做工精致的暖炉。面色苍白如纸,瞧上去病怏怏的模样。眉目长得极淡,连带着整个人都是无力的,仿佛下一秒就能栽倒在地。
自他出来后,空气中似飘浮着淡淡的药味。
他走到青柳身边,青柳退了一步,拱手行礼,“大人。”
男人捂着嘴咳了咳,“免礼。”指着倒下的人问道,“她怎么又过来了?”
青柳垂着头,低声答道,“她觉得自己落水有些蹊跷,想过来看看。”
男人背着手慢慢踱回了屋。
沉思片刻,笑道,“既如此,那便让她彻底留下与我作伴罢了。”
青柳急道,“大人,不可。这位是祈王妃,苏相嫡女。”
“苏相?”男人声音低了下来,讥笑道,“可惜,苏相压不下我。我一已死之人,还能怕谁?”
青柳急得跪了下来,语带哀求,“大人。”
“心软了?” 男人轻轻抽出架上的剑,看剑身在昏暗的空间里闪着明亮的光。
他一步步走近躺倒在地的人,“青柳,影卫营可没教过你什么叫做心软。”
青柳膝行上前一步,细碎的石子硌在膝骨上,一阵刺痛。
“大人,王妃她什么都不知道。”
男人摇了摇头,语气似是失望,“青柳,看来你在影卫营学的都白学了。” 他轻声道,“第一天便教你们,斩草要除根。她今日能来第二次,明日便能来第三次。与其让她一次又一次地试探,不如,就圆了她的念想,让她彻底沉睡在这里……”
“不……”青柳话还没出口。
男人似是回忆起什么,语重心长,“青柳,做人不能太心软,要不然你会死的。你永远不知道,你救下来的是人,还是鬼。”手中的剑闪着寒光,他挥了下来。
青柳扑在了苏姻身上,紧紧闭上了眼。
空气中飞过一道气劲。
剑飞了起来,落在不远处,发出一声巨响。
男人目光落在自己不住颤抖的手上,不住苦笑。伸出另外一只手,紧紧攥住,逐渐停止了抖动。
看向来人。
他无力地闭上眼,眼角通红,似自嘲似苦笑,“擎光,连你也要阻止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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