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又在吐血了

2.第一章

    
    冬天的永山,在寒冷而潮湿的雾气笼罩下,透着一股别处体会不到的异样凛冽,让每一个踏入山中的人都忍不住一阵颤栗。
    山腰的密林,常年无人踏足,仿佛盘踞着许多不为外人知道的生灵与植物,偶有一些阳光透过叶缝漏下来,都显得格外亮堂。
    就在这样影影绰绰的阳光下,一个垂髫女娃,正努力地顺着树根寻找什么,约莫五六岁的小身板看上去有些瘦弱,原本明眸皓齿的一张小脸,神情严肃而专注,双眼因着那份瘦弱又更加炯炯有神了些。
    “啊,有了!”
    忽然,女娃眸中一亮,从盘根错节的老树干下挖出几颗泛着盈盈白光的蘑菇,也顾不得手上的泥,蹬着小短腿“吧嗒吧嗒”地跑到不远处的竹篓里放好,眼见着那竹篓里已经堆了小半篓的各色蘑菇。
    女娃似模似样地直起身,双手叉腰看看竹篓,仿佛在思索是不是差不多可以回去了,这时候身后传来声音。
    “阿弯,如何了?”
    同样稚嫩的一声呼唤,从林中走过来一个男娃,看着比唤作“阿弯”的女娃要年长个四五岁,穿一身粗布短打,脚上一双草履,最让人侧目的是他那光溜溜的大脑门,看着竟是个小沙弥的打扮。
    阿弯见到来人,弯起嘴角露出个软软的笑来:“同光!”
    同光应了一声,走到她身旁站定,一看她那半竹篓的颜色乱七八糟的小蘑菇,不禁皱了皱眉头,很是嫌弃的样子:“怎么又采了这么多蘑菇,上回你们念云师太不就吃了这个腹泻了几回,你们庵那凶巴巴的沙弥尼不是让你少采点蘑菇多摘点红果子回去的嘛。”
    “哎呀呀,”阿弯撅了噘嘴,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拉着同光的袖子低声说道,“可是阿弯吃了都没事的,阿弯喜欢吃嘛!煮了汤,可鲜了!”
    同光向来是拗不过她,看这小无赖可怜巴巴的样,也只得叹了口气:“行吧,就说是我采多了分给你的,省得念云师太又横挑鼻子竖挑眼,到时候也是你吃排头。”
    说完同光就主动背起了竹篓,将自己手上原本拎着的大篮子挎在一边,另一只手伸了过来。
    阿弯见状“嘿嘿”一笑,小手往同光手心一放,两个小人就手拉着手地踏着山路往回走了。
    永山上最有名的就是位于山顶的大乘寺,因为供奉了佛祖遗物以及皇家先祖的排位,向来是皇家最重视的圣地,同光今年九岁,七岁时被爹娘送到山上来相看面相,寺中僧人说他与佛有缘便收了下来,如今入寺已经有两年,虽还不到正式受戒的年龄,也是个像样的沙弥了。
    像同光这样的小沙弥,在大乘寺约有百十来号人,都是七八岁的时候送上山的,大多是穷苦人家出生,到大乘寺求个安身立命,能坚持到二十岁受戒之前,除了每日早晚课的学习更多是跑跑腿打打杂,给大师父们帮帮手。
    去年,同光在帮伙房师傅出来捡柴火的时候遇到了瘦不伶仃的小阿弯,偌大的林子里这个四五岁的小不点窜来窜去地找地上的野菜和蘑菇,起先还以为是哪家走丢了小孩,后来才知道是泸月庵收养的姑娘。
    泸月庵是座尼姑庵,距离大乘寺不远,算是依附大乘寺的香火而活,只是与大乘寺一样,通常只收七八岁的孩子,从不曾有过这样小的一个小娃娃,听说是从小就被丢弃在庵门外的。
    只是尼姑庵里的师太们显然都不大会带孩子,好好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愣是被她们养得面黄肌瘦灰头土脸,大冬天的在野地里瞎蹦哒。
    同光原先在家里的时候就很会照顾弟弟妹妹,所以后来隔三差五的,他都去泸月庵叫上阿弯,看看她过得怎样,带她出来寻摸寻摸外头的野食。
    “小心看着点地上,这片林子地刺很多,上个月你不是就摔了?还跟我哭鼻子。”牵着小阿弯的手晃晃悠悠地走着,同光还不忘叮嘱这个东张西望的小家伙。
    “阿弯只要吃到好吃的就不会哭鼻子啦!”小小一个人很不赞同同光对她的指责,声若铜铃地反驳。
    “小馋猫!”同光毫不吝啬地批评她,“这么贪吃也没长几两肉,早上吃什么了?”
    “喝了粥,吃了咸菜,还有馒头!”阿弯掰着指头一个个数给同光听。
    这么小的孩子只吃这些怎么行,然而寺庙与尼姑庵里的生活本就清苦,出家人讲究无欲无求,要真的在口腹之欲上下功夫才是破戒,同光也说不得什么,只略有些担忧这小姑娘。
    小姑娘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她向来乖巧机灵,知道同光待她十分好,也很喜欢跟着同光出来,便一边走路一边摇头晃脑地将近日里的见闻说与他听。
    “今早念云师太说,主峰下面那个大大的别院里,有人住了呢!”
    同光想了想,伙房师傅仿佛是提过一句,有贵人要到主峰下面那个别院长住来着,也不知是何方的贵人要到永山来,这里说着名头是好听,却着实是清苦,山上难以运送物资,吃的东西都得自己种,所以皇家的人多少年都不见得来给祖宗磕一回头,便是来了也担心劳师动众的会惹了佛祖的不喜。
    “念云师父说了是哪里的贵人吗?”同光问道。
    阿弯摇摇头,头上的小髻团也跟着晃了晃:“不知道呢,念云师父还想去你们寺里打听打听,说住持他老人家总是知道的。”
    住持方丈是得道高僧,向来无所不知,可他就是个锯嘴的葫芦,十分的事也只肯说一分,哪里会告诉你哦。
    同光如此腹诽道,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眼看着已经看到泸月庵的月洞门了,拍拍阿弯的小脑袋让她自己回去,身为一个男娃,他不好总是踏足泸月庵。
    阿弯习以为常地向同光挥挥手,抱起他递过来的竹篓,嘴里嘿咻嘿咻地哼着,一脚就跨过了月洞门。
    咦,门后头怎么站了个人?
    月洞门是泸月庵外院的门头,严格说来还算不上是大门,要经过了月洞门穿过前院,走到内院的漆黑木门前才算是泸月庵的正大门。
    而这会儿,月洞门和正大门之间的石板路上,就站了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子。
    阿弯捞一捞手里快要滑下去的竹篓,眨巴眨巴一双大眼睛,她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人儿咧!
    女子的穿着并不如何繁复华丽,只简单梳了分肖头,簪一朵粉色绢花,配着珍珠耳铛,且又穿着粉底挑银丝的合欢花棉绫裙,这般鲜活又俏丽的颜色真真是让打小只见过尼姑们穿的素衣袈裟的阿弯挪不开眼,张着个小嘴就很没出息的蹦到了人前。
    素梅今日随着主子第一天来到永山安顿,本是一路上舟车劳顿十分疲惫,没想到那别院里真真是要什么没什么,就连井里取水用的桶都没有一个,只好到距离最近的这个尼姑庵里来借了。
    庵里的尼姑为人倒是颇为热情,只地方简陋也没个遮风挡雨的待客之处,竟然就叫她站在门洞里等着,连口热茶都没有,想他们打凤中过来何时受过这等委屈,素梅心里就一层层的不开心了起来。
    正待要皱个眉头的时候,忽然从月洞门外“呼啦”一下歪进来一个小脑袋,素梅心尖一颤,就看那五六岁的小女娃娃,吭哧吭哧地抱着个大竹篓走过来,冷不防抬眼看到自己,一双眼睛都看直了去!
    “大姐姐,我叫阿弯。”小女娃娃微张着嘴,走到素梅面前就自报家门,“你可真好看。”
    素梅看的好笑,心里的郁气也散了几分,弯下腰来看着阿弯,道:“你几岁了,在这里做什么?”
    “我五岁啦!”阿弯软软一笑,“刚采完蘑菇回来呢!”
    泸月庵竟然也收这么小的孩子吗?不是听说七岁方可上永山?素梅心中有些疑惑,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听得正门处有声响,原是方才取桶的小沙弥尼回来了。
    小沙弥尼约莫十岁,生的瘦瘦高高,素着一张脸,手里正拿着素梅需要的木桶。
    跟着小沙弥尼出来的却还有个师太,见到等在外头的素梅抬手就唱了个喏:“阿弥陀佛,施主可是来自今日入住别院的那户人家?敢问贵姓”
    “正是。”素梅也垂首行了一礼,“妾名叫素梅,只是一介婢女,随我家公子从凤中而来,今日起便要定居于此,还望师太多多照拂。”
    “施主多礼了,贫尼法号念云,在这山上已是第七年了,日后施主若有不便但说无妨。”
    两人又是一番寒暄,素梅才接过了小沙弥尼手中的木桶,准备回去。
    阿弯早就放下了竹篓,倚在月洞门边看他们一来一回说得十分新奇,她还从来没见过念云师太这般主动跑出来与人搭话。
    念云师太平日里对外人也算和颜悦色,但私下可是高傲得很,若非必要从来不爱搭理人的,更何况跟在她身后的那个沙弥尼,法号方仪的,那可是念云师太的直属弟子,见到阿弯从来都是非打即骂,这会儿竟然不声不响地在后头提着桶站了那么久?
    难道这个好漂亮好漂亮的姐姐,是比念云师太还要厉害得多的人物?
    这般想着,她的小短腿就“啪”地一下跨了出去,拦住了素梅回去的脚步。
    “大姐姐,”阿弯眯缝着眼露出个灿烂的笑容,“这个蘑菇,也很好吃的咧!”
    素梅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有何反应,倒是站在后头的方仪探头看了一眼之后咂了一声嘴:“啧,又整这些能看不能吃的东西,一天天的派不上用……”
    后面声音戛然而止,应当是被念云师太制止了。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只有阿弯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似的,扑闪着一双大眼睛仰头直勾勾地看着素梅,仿佛在等她对自己那句话有何回应。
    素梅也不知是怎么的,看着她这样子心中就有些软绵绵的,再思及自家公子自从离开了京城那脸色就不曾和缓过,倒是灵机一动有了个不错的主意。
    于是弯下腰来,点点阿弯的鼻子道:“那我定是要尝尝有多好吃了!师太,”她又转过头来对着念云师太说道,“我见这孩子讨喜,与我也投缘,初来乍到也颇寂寞,不如由我领回去照顾她一日,也做个伴,等用过了晚饭,定然着人安安稳稳地送回来,您看行不行?”
    阿弯顿时眼前一亮,笑容更是真挚了几分,念云师太也没什么道理拦着,忙不迭的就让方仪接过了阿弯手中的竹篓,好叫素梅领着阿弯过去。
    就算方仪接过竹篓的时候,狠狠地瞪了阿弯两眼,也阻止不了阿弯这一刻的好心情。
    大乘寺都是些和尚,她轻易是不能进去的,所以打小就没接触过什么外人,这回一下子可以接触到一院子的人,还能到主峰下面那座别院里面去看看,可不叫她高兴吗?
    所以一路上素梅牵着阿弯的手,阿弯就非常乖巧听话地跟着她,顺着山路的石梯走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就看到了那座黑瓦白墙的巍峨别院。
    这别院占地极大,在永山上十分有名,因为就在主峰下面,面北朝南还临着一汪清泉,大家总说定然是十分尊贵的人才能拥有的地方,只可惜永山实在清苦,贵人们便是有这么好的院子也都不愿意来住咧。
    阿弯不懂这些,她只觉得十分新鲜,看着别院里有些穿黑布劲装的男子正进进出出的搬着箱笼,有趣的很。
    素梅领着阿弯踏进院门,老远就有个眉眼精明的小厮从廊下过来,跑到素梅身前小声说道:“素梅姑奶奶,怎得去了那么久,殿……公子连口茶都喝不上,快将木桶给了我吧,这就去打了水烧上……嗯?这个小不点是哪里来的?”
    “大哥哥,我叫阿弯!”阿弯这么灵巧的孩子,自然是有人问道就好好自报家门。
    素梅抿唇笑了笑,道:“三才,这孩子是泸月庵的,我见她机灵懂事,看得人心生怜惜,想着我俩整理物什这般忙碌,有她陪公子吃个饭,公子说不定也能眉眼舒展几分,就当逗个趣了。方才我不在的时候,公子怎么样了?”
    三才闻言摇了摇头,道:“还不是就那样,屋里头已经摆上了炭盆,倒不用担心着了凉。”
    素梅也跟着叹了口气:“罢了,总要先把热茶热汤饭整治起来,我与你一道去厨房。阿弯,你先自己在堂屋里待一会儿好吗?”
    阿弯郑重地点了点小脑袋,目送着素梅和三才忙忙碌碌地走了,一个人百无聊赖地环顾起四周来。
    这也是素梅太不了解这个年纪的小娃娃,他们最是经不得好奇心的驱使,眼看着这陌生的大房子,还有不远处忙忙碌碌的人们,就宛如她在山间密林里探险一般有趣,纵然阿弯比着旁的同龄小儿要懂事许多,却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孩子。
    于是她眨眨眼的功夫,就边走边看地晃到了后院最里一进里,掀开厚重的棉布帘子,一股热气直冲面门而来。
    阿弯没有想到屋子里头是这样的,只睁着一双大眼睛边看边往里走,一直走到最里头的起居室里,不曾想罗汉榻上竟然坐了一个人在那里。
    是个怎样的人呢?
    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裹着一身厚厚的毛皮大氅,上头繁复的花纹和流光溢彩的色泽皆是阿弯想也想不到的新鲜样式,一时都不知眼睛该往哪里放。而这人支着肘斜斜地倚在榻上,转过来的面庞有些苍白,一头乌黑秀发也不曾扎起,就这么随意地散在肩上,倒衬得那张脸更白了几分,清俊的五官没有什么表情,只一双古潭般的狭长凤目,一听见动静就扫了过来。
    阿弯不禁愣在当下不知如何是好。
    她还不曾应对过这般年纪的少年,想着素梅先前说她家公子素来喜欢孩子,又想着每每只要她眯眼笑笑同光就不忍心再责备她,于是便绞着手指牵起嘴角,露出一个软绵绵的笑容来。
    不想那少年却皱了皱眉头,脸色越发不虞。
    “嗯?这是个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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